行来之人正是修灵则,然而,她又不是她。
此前公孙长琴与她二人在东京各处搜寻百里拂雪的踪迹,可即便出动了种家三百亲卫,还是一无所获,只能停在原地歇息。
修灵则望着长街尽头,“怪了奇了,除了我家,别处可都找过了——”一语未了,突然灵光一闪,撒腿就往将军府跑,东翻西寻起来扰得府内鸡飞狗跳。
种师道并不在家,只有温伯管事,慌忙阻止她,“小姐轻点儿,轻点儿!少爷还躺着呢,难道你忘了,你出门前郎中才说过他要静养。”
少爷?哪里来的少爷?
修灵则愣了一愣,她是家中独女,并无兄弟,正想问,公孙长琴却拦她,对她使了一个眼色。
他问温伯道“贵公子身在何处?正巧在下也懂些医术,可为公子瞧瞧,若能探出个大概病症,也好向圣上请示,令太医院最好的御医来。”
温伯一听,忙道“就在东厢房。”
又一路领着带了过去,答着公孙长琴的询问抹泪道“少爷这病也怪,一年前还好好的,身强体壮生龙活虎的,老将军早年丧子,好容易有个孙子能光宗耀祖,以后指望领兵抗金去……
可谁知有日练箭,练着练着就倒在大日头下再也没起来,这几年什么药都吃过,什么法子都试过,连那些偏方、道术都试,不中用。嗐,如此俊俊的一个人儿就这样躺着……”
入得厢房,床上果然躺着一个人,那人显然不是个六岁孩童,而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公孙长琴道“公子今年有多大了?”说着,从身后轻轻推了修灵则一把。
“十六了。”温伯道。修灵则一听,连忙一边唤“哥哥”,一边到床沿边去看。
少年身材健硕高大,正阖着眼,宽额方面,挺鼻厚唇,眉若墨画,眼有杏长,睫毛细密铺呈得整齐,真有几分百里拂雪的雏形。
果真是他,可是这年纪……修灵则思忖着,睇了一眼公孙长琴,只见他直直盯着床头的瑞脑消金兽,传音说“你看,这香炉燃烧的香竟比平常要快许多,说明玄默之中的时间一直在飞逝,想必这就是为何百里拂雪已变成了十年之后的模样。”
修灵则道“可现在我们与他并不在同一境之中,该如何是好?”说话间,只听屋外轰隆隆作响,顿时地动山摇起来。温伯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奔出去看。
公孙长琴见温伯离开,迅速唤琴而出,挥袖关门,将整个屋子封印“来不及了,玄默已经触动了拂雪的心魔,若他被心魔所控,秘境就会坍塌。快,本尊助你共情入境!”
落霞琴音倏然响起,修灵则催动体内灵元外泄,顺着琴音的流动注入百里拂雪的体内。一曲《问情》逐近尾声,她眼前的景象也渐渐转变,最后一个音落之时,她站在了卧龙殿门外。
听曲之时,公孙长琴曾说过“入境之后,你会幻成百里拂雪,只是你还是你,他还是他。该如何做,本尊也不知,只能靠你自己摸索。”
因此眼下她虽仍是修灵则,但已经幻成了百里拂雪的模样。百里拂雪正是因为远远看见了另一个自己,才刹手愣怔在了原地看“他”如何行事。
修灵则见到眼前的宫殿,虽不知身在何处,但料想此处必与拂雪有关,于是往前奔了两步,四下一探,飞身跃上了殿顶,落脚之地恰在百里拂雪所藏身的不远处。
与他一样,她匍匐御风,窃音打听殿内的动静,听见殿内有一男一女正在说话,那女子的声音竟是自己的。
修灵则骇然,细听她道“陛下,如今天下只知开天将军和安平侯,心里眼里哪里还有您这个天子。恐怕在众臣眼中,若不是有陈百纳和陈拂雪,您还是那个躲在师旷琴门中的废人……”
那男子的声音亦是熟人所有,偏偏是羽王宋连城的,只听他道“休要胡说!陈百纳是朕的挚友,他的儿子更是少年英雄,一片赤子之心,怎会叛国!你,不要仗着朕的宠爱妄议。”
女子道“圣上若当真信任他们,试一试又何妨?最好用的,不过美人计……”接着,便把如何勾引百里拂雪魂魄的邪门法术说了一遍。
修灵则听那女子的声音实觉可疑,于是以御土之术揭开顶瓦往内窥探,大吃一惊,——果然,那女子正是她的模样。
她心下揣测,“此人究竟是谁?既不可能是我,亦断不可能是小雪心目中的我,况她所说种种皆是邪门歪道,什么勾引魂魄引人入魔的邪术……”
“不对!”修灵则恍然自语,“难道她……是心魔?!”
想毕,绿绮出鞘。
卧龙殿天顶洞开。
皇帝宋连城只见开天将军从天而降,气势汹汹就朝自己杀来,以为他真要弑君篡位,唤出他的宝琴“拭月”自卫道“陈拂雪,你真敢杀朕?”
修灵则自知此刻她已是境中之人,遂答道“圣上休要被这个妖女所蒙骗!她根本就不是修灵则!”
宋连城大惊“你如何知道她的名讳?”
一旁,绿衣女子见开天将军一改常态,亦揣测道“莫不是他遇见了什么高人破了勾魂术?”随即佯装惊恐躲在宋连城身后哭道“圣上休听他胡言乱语,开天将军定是因为知道妾身已窥破了他的阴谋,所以才想先下手为强,否则他如何深更半夜潜伏在殿内伺机……?”
一语颤颤未落,绿绮剑已生风而至,从宋连城的侧身横扫而过,险些划破她的面皮。
“究竟是怎么回事?!”宋连城抱琴起音,一番轮指,已将剑芒当在身前。
修灵则见宋连城挡在那女子跟前护着不好硬拼,便从怀中掏出旧日信物道“圣上可曾记得这冰蚕丝帕?乃是当年殿下在飞来驿亲手交给灵姑娘的,若那妖女是修灵则,你且问那妖女帕子何在?”
不等宋连城质问,那绿衣女子已嘤嘤道“帕子可是将军与妾身喝酒时偏从妾身身上摸出来要去的,说是作与妾身的定情信物……圣上,妾身是为了圣上,才将帕子给将军以博取他的信任的,如今却成了罪证了!”
修灵则冷笑,“那你说说,当年在飞来驿,圣上自称姓甚名谁?”那女子一时语塞,只呜咽。
宋连城心中起疑,转身拽她道“说,你究竟是谁?”
“陈羽!”修灵则道“难道在你心里,修灵则就是一个如此谄媚阴狠,惺惺作态,满腹心机的女子?”
此一语若晴天霹雳,宋连城冷冷抓紧她的手腕,越捏越紧,寒声喝道“好一个妖女!你果然不是她!”
“圣上……你抓疼妾身了……”那绿衣女子期期艾艾抛珠洒泪,却不见宋连城变色,便知再也装不下去,冷笑起来。只听她的笑声越来越尖细,最后竟是一声极其犀利的尖鸣,如锥钻耳。
宋连城一惊,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那女子的手腕却先化作了一缕黑烟溜出了他的掌心。她的面容逐渐狰狞,挥舞着烟化的单臂抖动着身体,转而,整个人都化作了一团黑烟在空中打起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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