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的老夫人要见小姐!
尺素慌得没头苍蝇一般,在屋子里团团打转。一时拿起个珠花端详,一时又捧起了袄儿拍打。
宝龄跽坐在垫子上静静喝着米汤,见状,操着一口童音无奈叹道“你坐会儿吧,何必如此?不过是因父亲和嫡母常年都在衙门,二房没个正经长辈坐镇罢了。别的兄弟姐妹们,或有姨娘、或已经长成,唯独我没人照拂,伯祖母身为长辈难免过问,此去自然是慈爱有加,你很不必慌张。”
陈妈妈闻言偷笑,点着讪讪然的尺素道“你瞧,还没有咱们小姐明白呢。”
连被两个人说叨,尺素也只好一屁股坐下,没好气道“得、得,是我没出息!我白操了心了。”
嘴上厉害,见宝龄用完了早食,仍还是凑上去服侍着梳头更衣,忙前忙后地,伺候着她一路向隔着一片园子的、大房所在的东府去了。
果然,便如宝龄早间所说,请她来不过是个关切的意思。
意思到了就行——故而连傅老夫人的面儿都没见到,唯有一群仆妇在堂,言说老夫人正念经。
傅老夫人倚重的杜妈妈抹索着宝龄的后背,心疼地皱眉道“可怜见儿的,才几天的功夫,这般见瘦了?”
一面指着几上的几样点心嘱咐她吃,一面招呼了尺素问话。
宝龄也做一副乖模样,从善如流地伸手够点心,又偷偷在心里思索虽说是要“守随”,却不知道原本的耿四小姐是如何才被傅老夫人抱养的,要是被自己搞砸了,恐怕不美,唉——两眼一抹黑啊!
为今之计,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心不在焉,便没注意着点心这回事,只闷着头随手摸了个瓜仁油松瓤酥饼,心不在焉地送到了嘴边,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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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龄面色一边,慌忙将还不及嚼的酥饼吐在了手帕子里。
杜妈妈伺候老了的人,自然妥当,虽和旁人在说话,余光里是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情景的,见状吓了一跳,连忙撇下了尺素,上前关切道“四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不适口?”
宝龄怪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耳朵,抱歉道“是我没留神,拿错了···这是猪油点心。”
杜妈妈水晶心肝,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她这是守母孝,不食荤油呢。
去了的薛姨娘是仆,宝龄这耿家的小姐是正经主子,无论是陈妈妈还是尺素,必然是都不敢教着她这样的。
只能是这四小姐自己有心,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这讲究,才自行尽这一份为人子女的心呢。
杜妈妈脸上的疼惜关切多了几分真,命人撤去酥饼,道“都是老奴不当心,四小姐恕罪。”
便是下人,这里头的人也哪个也比宝龄腰粗,她不敢托大,连忙道“不不,都是宝龄不妨头,好在发现得也及时,除了有碍观瞻,也不碍事的。”
杜妈妈听她话说得俏皮,没忍住,噗嗤乐了。
而待到傅老夫人做完了早课出来,宝龄早已经告退了。
杜妈妈如此这般学了一通,又感叹道“那薛氏是个老实头,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也不知怎么养的,四小姐倒是个淘气的。”
傅老夫人捻着佛珠,瞥了她一眼,道“小孩子家,会淘气是好事。只是不要像耿宝珠似的狡诈,也就是了。”
杜妈妈哪里能说小主子的不是,陪笑两声,没敢搭茬儿。
——话里的耿宝珠乃是二房嫡出,也是耿家的大小姐,如今已年十四了,按说也该懂事。只是小姑娘家本就轻浮,又随了她那个母亲耿二夫人狄氏,心眼儿多多。
这也罢了,却是唯学到了皮毛,只有狄氏的心眼儿,没有狄氏的手段,有心算计些傅老夫人的私房,将来给自己充场面,一来二去却明晃晃露了端倪,自然为傅老夫人所不喜。
主仆二人又闲话几句,傅老夫人不知心思绕到了哪一处,话题又被转了回去,道“你看那四丫头,果然是个好的吗?”
杜妈妈想了想,中肯道“小人家,一眼也就望到底了,多好说不上,心思是正的,人也知礼,不是那等笨笨的不堪调教,叫我说,起码是个不孬的。”
傅老夫人问了这一句又没了下茬儿,低头思索起来。
杜妈妈也不多嘴,默然立着。
又半晌,傅老夫人道“你说,我把她抱来如何?”
杜妈妈闻言心落回了肚子——她早瞧出来傅老夫人此番请人来,本就存了这心思,如今问出了口,便是大抵还瞧得上四丫头,若能成,皆大欢喜。对于杜妈妈这办事的人来说呢,也算是了了一桩差事。
自然便也欢喜,连忙凑趣儿道“哎呦,那可就是四小姐的福气了!”
要问傅老夫人缘何起了这个念头?
——说起这东昌侯府的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就是三五句话。
不过是侯夫人刘氏没留下一儿半女就离了世,东昌侯耿慈本就因得罪了贵人官场失意,丧妻后更是懒懒,成天窝在家里吟诗作画度日,连唯一的骨肉——庶出女儿宝云也不怎么管照。
其弟耿玮却恰恰相反,一来官运亨通,一路做到了颍州知州,二来儿女双全、夫妻和美,当真是万事也足。
本来么,耿慈虽是世子,但为人老实愚笨,耿玮却颇有手段,且凡事爱掐尖儿争锋,老侯爷在时,就恐因一个侯位横生事端,做主分了家、嫡亲的两兄弟从此以叔伯相论,可见是爹娘疼憨儿,当爹的犹如此,当娘的心里自然也有个远近亲疏。
如今,又是一个青云直上一个落魄失意,老夫人心里便更加地偏向耿慈了。再何况,刘氏黄土陇中,狄氏却日日在眼么前晃悠,便难免人之常情想起刘氏的千般好来,觑着狄氏却是横竖不顺眼了。
为着疼爱孤苦伶仃归了西的大儿媳,也为了大房这一支的香火,老夫人一直没断了琢磨此事。
过继个男丁来涉及侯位,不好轻举妄动,抱个女孩儿来就刚好,本来是想将庶女宝云直接记在刘氏名下的,只是,宝云怯懦,年岁也大了,不好扳正的。
这不?薛姨娘急症病逝,宝龄成了没娘的孩子,他们这里就缺一个孩子,不是正好合适吗?
当下更是故意道“哼。狄氏这做人母亲的不上心,自然便少不得我老婆子周全了,可怜见儿的,半大的孩子,难道扔着她不管自生自灭吗?”
杜妈妈心里偷笑老夫人孩子脾气,又捧了两句“二夫人还年轻,还得是您思虑周全”,这事儿就算是定下了。
耿玮与狄氏远在知州衙门,侯爷不管事,耿府常年是傅老夫人一家独大,老夫人都发了话了,没几天的功夫,事情自然是利利索索地就办妥了。
宝龄某日间一场午觉醒来,自己的屋子都叫搬空了!
杜妈妈立在榻边,见她醒了,慈爱地理了理她睡乱了的额发,堆笑道“四小姐这一觉可瓷实,竟没被咱们吵醒?”
宝龄见是她,心里松一口气,暗道稳了!
——而等到休沐日,耿玮两口子归家时,耿宝龄早已在东府住了两个月之久了。
此事实则无关紧要,耿二老爷自然是没意见的。要有,也只是惭愧自己没料理好家事,令老母操劳,登门请罪了一番,被耿宝龄恭恭敬敬地称一声“二叔”,心情复杂了那么小小一瞬,也就罢了。
狄氏和耿宝珠、耿宝晴母女三人倒有一肚子的不满,只是也不敢说出口。
狄氏这人,心不坏,大面上做得也都很够看,就只是人精明得太过,难免有算计之心,第一反应就是先顾着向宝珠道“你瞧瞧!让你将娘的话不放在心上,看怎么着呢?如今四丫头记在了大嫂名下,长房也算是有了嫡女了,老夫人的私房难免要匀出大头来给她备着,又还有一个宝云,你瞧着吧,看你还能落着什么?”
宝珠心里也窝囊呢,不高兴道“我怎么没放在心上了!我日日只差将祖···伯祖母当佛爷供着了!”
一旁宝晴听个热闹,因向着姐姐,此时连忙帮腔道“母亲也不必扫兴,到底是分了房,从此便是两家儿了,爹娘虽有孝心,伯祖母心里恐怕早就分得个清,咱们再如何做,讨得的好,也是有限呢,也不怪姐姐吃力不讨好。”
狄氏一听有理,点头不迭,可是越是有理才越让人无奈,连连叹气起来。
想了想,又道“然而,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如今好在还尚在一府住着,将来却又未必如何了。我虽不知道,想必当初分家也是糊涂帐,多偏了那边儿。你们也该灵醒些,多去东府晃悠,一来就是晴儿的那句话,长辈如何做是长辈的事情,咱们尽咱们的孝心,二来,若是好了,便是得个三瓜两枣,总是个儿,可不能好处都让别人占了,便是不想着自己,也要想着你们的二哥呢。”
话不好听,可实在,是对着自己人才能说的“难听”话,宝珠宝晴对视一眼,起身团团行礼,算是将母亲的话听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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