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家就在李琼家的边上,因为年久无人居住,四周长满了杂草。而又因为年久失修,房屋已经是肉眼可见的歪斜。大门上,薛慧当年亲手贴上去的春联早已泛黄脱落,仅剩下小小地一角还贴在上面。那是这里曾经有人住过的唯一见证了。
苏洛将车停在路边,刚踏上门口的阶梯,便是扑面而来的霉味。因为,那扇快要脱落的大门被人敞亮的打开了。阳光照射到屋内,被关闭在那间屋内多年的尘埃顺势飘升了空中,极力地想要逃离那个早已千疮百孔的屋子。
坝子上面的草横七速八的倒着,很显然在她到来之前,已经有人将它们锄掉了。她的脚步踩在上面,每一步下去,都能踩出一个小小洞来。她慢慢走到门边,里面的家具都发霉生虫了。她看见当年一家人吃饭的餐桌已被虫子钻空了心,仿佛只需要轻轻的触碰,便会立刻散架。
她顺着阳光的路径,慢慢朝里面而去。曾以为自己将过往冻结的很好,此刻她才知道,自己所谓的冻结太过脆弱。如今,只是这么一束小小地微光,它们便开始在心底渐渐解封。它们在心底解冻,过往化成了一滩血水,开始在她的身体各个角落游走。它们肆无忌惮的挑动她的神经,侵蚀她的灵魂,将她的情绪牵引到过去的每时每刻。
突然,她就站在正堂的中央,不再前进一步。她的脚踝上像是被人套上沉重的镣铐,让她无法再移动半步。她看着墙上自己小学一年级得的一奖状,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上面的所有颜色都蜕变成了淡白色,而苏洛两个字也已没有了踪影。然而,此时此刻,看着它,记忆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她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从老师手中接过奖状的欢快,她小心翼翼地将它装进书包里。当放学铃声刚响,她便冲出了教室。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家里。她想要将自己的喜悦第一时间告知薛慧,希望能看她笑笑。可惜,她的所有热情与欢喜随着薛慧将自己手里的奖状扔在地上那刻,也随即破灭了。似乎她的所有行为,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都无法掀起薛慧情绪上的一丝风云。
随后,当她的目光落在当年薛慧时常坐到椅子上时。她记得,薛慧总是坐在这张椅子上,不停地向门口张望,等待着苏为理。她沉默,她寡言,她就是一个疯狂的赌徒,将自己所有的赌注全都压在了苏为理一人之身。苏洛成不了她手中的筹码,源于她不是男孩。
有几次她站在薛慧的身后,看着她从满心期望再到满心失望。她多想笑,却发现自己在面对薛慧无望的时刻已是无法再展露笑颜了。因为她自己同样身处在一片无望之中。
她将这间自己住过七年的屋子认认真真地看了又看,没有发展一张照片。没有任何的载体可以证明,这里曾经是他们的家。唯一能证明的,只是苏洛那苍凉又浅薄的记忆。
“苏洛,你回来了。”李琼的身影在她身后响起。
苏洛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回过身嘴角努力勾起一抹笑容“嗯。”
“你爸爸被村支书叫去了。不过估计也快回来了。”李琼说道。
“我就是回来看看而已。”
李琼走过去,拉起苏洛往自己家走去“听你爸爸说,结婚了?”
苏洛淡淡地应了一声。面对李琼的热情,她总是无法心如止水。似乎自己每次到李琼家,总是能听见她嘘寒问暖的关怀,看见她忙前忙后的身影。
李琼将手中削好的水果递给苏洛“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
“暂时没有打算。”苏洛接过水果,放在嘴边咬了一小口。
李琼对苏洛有着母亲的慈爱,自然也有着如对江蓠那般的担忧“婚礼还是要办的,不然男方家会在以后的生活中看清你。”
苏洛嘴角笑着,双眸中却起了一层层薄薄的雾气“微澜不会的。”
李琼不了解傅微澜,也不了解傅微澜的家境。然而,凭着新年来时看他的穿作打扮,也知道非富即贵,加上傅微澜长相又太过出众。故而,她始终无法相信傅微澜。
“你啊,就是太傻,跟你妈一样。”李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起身朝厨房走去。
待李琼离开后,苏洛一直压抑着的泪水便再也止不住的落下。她将头深深的埋在双腿之间,手上的水果滚落到地上,落在了刚刚进屋的苏为理的脚下。
苏为理弯身捡起,走到苏洛身边坐下“我今天已经找好了师傅,明天一起去看看吧。”
苏洛没有理,只是一味地低着头。
李琼家是在江城工作后,将原来的房屋推到,重建的。与之前的房屋相比,无疑要宽敞高大的多。若是在节日,儿女子孙回来倒还算热闹。平常就李琼一人在家,反而凸显了她的孤单。
因为苏洛他们的到来,让她显现出了独自在家没有的欢乐。她准备着晚餐,苏洛从外面走进来“李姨,我来帮你。”在进来之前,她在外面的水龙头下洗过脸了。
“不用。你出去坐,我很快就弄好。”
苏洛拿起旁边的青菜开始清洗“没事,我帮你。”
对于苏为理的记忆实在是欠缺。她如今唯一能回忆起与苏为理同桌吃饭的场景却只有前不久在荔城的那顿。而那段饭苏为理当方扔下的两百元钱,刺痛了她的童年,也讽刺了薛慧短暂的一生。
这顿饭,吃的有些沉默。尽管有着李琼在中间时不时的挑起一两句话,却始终难以将苏洛与苏为理的嫌隙缩短一点。对于苏为理,她仅知道的是当年苏为理的抛家弃子。至于其他,她便无从得知。
所以,当她看见苏为理突然的回家,还积极地要修葺薛慧的坟墓,认为苏为理这是出于亏欠,想要弥补了。但是对于苏洛一时的无法原谅,她亦是能够理解的。对于这段被放逐多年的父女情,又岂是一时半会便能重新收拢的?李琼不会知道,他们这段被放逐的父女情,在今生只剩下任其消亡的命运了。
自从苏覃念跟宁涛在一起后,便很少回家住了。当然,这倒不能说明她住进了宁涛的家里。因为日常自己拍戏又要学习,故而为了自己能多有一点学习的时间,便申请了宿舍住进了学校。当然,因为她是明星的缘故,加上自己性格的原因,她在学校的朋友并不多。很多时候,她在学校都是独来独往。
所以当陆远欢怒气冲冲将苏覃念拦在了教室门口时,原本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去的同学都纷纷停了下来。似乎总是这样,不管在哪里,看他人的八卦是最能引起大家共鸣的。
“苏覃念,你是不是疯了?”陆远欢没有半分顾忌苏覃念的颜面,直截了当对着她吼道。
苏覃念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么。”
“苏覃念,你是不是演戏演傻了?真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陆远欢嘲讽道。
“随你怎么说。”苏覃念将书本装进书包里,起身朝着教室门口走去。
陆远欢追上去“我不管你怎么想的,反正我不会让他去作证的。”
苏覃念看着陆远欢那张愤怒的面容,平静地说道“妈,你们毁了我的父母。请不要再毁了苏覃睿的父母。”然后,推开陆远欢,直接离开了。留下一群听得云里雾里的同学,以及瞬间哑口无言的陆远欢。
陆远欢走在荔大的校园,苏覃念的话语一直在脑中回想。这些年来,她一直认为自己隐瞒地很好,认为苏覃念突然转变是因为青春期的叛逆。所以,她便没往心里去。想着,年龄大了就好了。
她在学校广场的草地上坐下,看着那些洋溢着青春面孔的莘莘学子,想起了当初还未被尘世污泽沾染的陆远欢。那时的她,是一名穷学生,日常穿作的便是妈妈亲手缝制的粗布麻衣;那时的她,追求不高,也不知道那些所谓的奢侈品,也不知道原来一顿饭钱可以吃掉他们一家几个月的生活费;那时的她,守着自己的小小天地,做着简单而温馨的梦。美美地饱餐一顿,亦或许有一条好看的花裙子。
而她的世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或许是有了那些名贵的饰品,有了那些华丽的服饰;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梦变成了一个调色盘,她在上面毫无节制的调制出了多种颜色,炫花了她的眸。或许是从她走出大山渐渐依附于陆远行那刻开始;或许是从她自鸣得意的出现在薛慧面前时。就这样,她让这一城池的花团锦簇填满了自己的心,让自己在里面沉沦,颠覆。
陆氏是一个大染缸,待在里面的人。就如那些进入到染坊里面滚过的布匹,谁又能干净到哪里去?苏覃念看似在帮苏洛,实则是在留住他们这个家,在为苏覃睿换来干净而纯粹的成长空间。
古人曾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句话,人们往往用在长辈对于晚辈,实则,反之亦然。她已经体验过,对父母信念崩溃的颓丧,就没有必要让苏覃睿再去经历一次。何况对于苏洛,如果苏为理这一生无法给予她该有的父爱,至少应该给予自己一次纠错的机会。他也必须给。
苏覃念提着书包在陆远欢的身旁坐下“放心,苏洛不会赶尽杀绝的。”
陆远欢没有了先前的怒气,却多了几分无奈与不信任“你很了解她吗?”
“不了解。但是我知道她爱傅微澜。”
“什么意思?”
苏覃念笑笑“因为爱,在让人勇敢的同时也会让人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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