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之内连失双亲,云铮的精神彻底垮了。
他一蹶不振,任凭坤娘摆布。这紧要关头,坤娘充分展现了她的刚强和才干。
李鸿祎不比他父亲的威望那么高,如今突然去世,有人说他是因为给父亲换寿衣时抱着父亲哭了许多过了尸气所以气闷而死,有人说他是因为葬礼时废寝忘食折损了身体,有人说他是舍不得父亲下去陪伴,有人说是悲伤过度所以致死,无论是什么原因,总之去了的再也不能回来了。而生者还要度日。
小娘还未生育,无法为李鸿祎摔盆,这时大爷发话了,老太爷生前有话在先,说若老五生儿便罢,若无儿,云铮就还回来。
故过继一事就此作罢,先给父亲摔盆,少捷执幡。四爷心中不满,然而死者为大,此时也不好争论。
云铮失魂落魄地捧着瓦盆再次走出家门,走上送殡的路。
直到瓦盆摔碎在地,云铮才仿佛醒悟,嚎啕大哭,伏地不起,众人都拉不起来,直到小少诚过来搀扶父亲,云铮才不忍儿子难过,趔趄着慢慢站起来。
接连办了两场丧事,李家原来的一切习惯和规矩都打破了。
老爷子生前规划的分家计划也因为支出过大,目前无法正式实施。
直到死者过了百天,行过百天之礼,大爷方才开祠堂理事,头一件便是分家的事情。
坤娘先对着大伙算了算帐,原以为偌大的一份家业,其实由于连年不太平,商铺的生意不是太好,或是继续维持,只怕还要大笔银子周转,现下连办两场丧事,哪里还有余钱。
只好卖田地。旱地已遵老太爷的意思分给了佃户和短工,往后也用不着短工了。
丧事花费严重超支,除现银外,又卖了一百六十亩水田填补空缺,铺子抵出去两间,送给三姑两间,剩下的一间就留给了二爷继续维持。
还有三百多亩地,祠堂的祭田二百亩是不能动的,剩下的各屋分了吧。
云铮因自己种地不在行,只要了三十亩,另要求老宅前厅给自己留作诊馆,其他的都不再争了。
坤娘领了两个孩子和小娘、云铮一起回了家。
热热闹闹的家,展眼间变得七零八落,丧事留下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满地都是,要收拾还是个挺复杂的活。
云铮回到家即瘫在床上不作声,小娘和坤娘便开始打扫。坤娘偷偷看看小娘的神色,见她虽面有悲戚之色,却没有过于哀恸,帮着坤娘干活手脚仍然很麻利,心中暗暗称奇。
只是公公刚刚过世,小娘年纪轻轻,不知还有什么打算,现在虽不方便就说,总要有时机了问一问她的意思,也好盘算一下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云铮在床上连躺了好几天,直到父亲一七上坟的时候才缓过神来,打起精神,料理起家务,三七后,也渐渐可以把诊馆开起来了,坤娘这才慢慢放下了心。
端午节石湾爹娘派人来接,坤娘便和云铮商量一起回娘家过节,云铮不情愿。
因为家里刚办了丧事,心情不好,况他一家四口去了石湾,留下小娘独自过节,怎么忍心?
旁人会指指点点说他两口不孝。
坤娘细想云铮说的也是,便着来人送信给父母,就说家中事务繁忙,不便前往,祝爹娘福寿安康。
并将自己和小娘亲手包的粽子,炸的油饼糖糕等带了许多让来人捎回。
何正扬也知李家情况有变,本想节日里宽慰女儿女婿,然知其不能来,只好作罢。也和锦娘商议,送了些节礼过去略表关怀就算是过了节。
来人把礼物放下,倒捎来一封书信,却是战豪给坤娘的信。
坤娘随手放在妆台,并不在意,打发来人回去后,打开书信,里面除了哥哥的一页信笺外,更夹了一个信封,也未曾署名,也未曾封口,打开来时,里面却是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红叶。
心内疑惑,哥哥的信也没有什么,只是关怀地问了一下如今家里情形怎样,日子过得可好,云铮可开了医馆没有,小外甥长了多高。说道他如今在湘军已是副参领了,相当于从五品官员了。
正看信,云铮进得房内,随手拿起那片红叶,上下翻看一下,说道“这也是哥哥寄来的?寄一片树叶做什么?”
坤娘笑道“想是觉得驻地旁边山上红叶红得可爱,就摘了一片给我瞧瞧。”
云铮觉得奇怪,但是也没什么可问的,倒显得自己有些多心,便不作声了。
只说道“如今不比从前,家里人口少多了,你和小娘辛苦了,只是仅有这三十亩地,若是租与人种,只怕收的租子有限,若是不租,家里长工短工养起来也费事。我也不懂种田,你看如何是好?”
坤娘收起笑容,也正色道“说得也是。我想先留下三五亩地自己种种看,就少种些庄稼,再种些蔬菜,其他的为省事先租与人种,虽说租子有限,我们还有存粮,且孩子又小,吃的不多,也够用的。你且收拾收拾,看看诊厅还缺啥安置了,早日把医馆开起来吧!”
云铮点头称是。正说话间,忽然听到院中孩儿啼哭声响,忙出门去看。却原来是少捷不知从哪里得来一个夹肉的烧饼,正拿着吃,少诚看见了也想吃,少捷就给他吃了一口再不给了,少诚没吃够,也够不着抢,竟哭了起来。
坤娘叫乳娘把少诚带到一边玩耍,望着少捷不作声,少捷看着母亲的脸色,赶忙把烧饼递给母亲,坤娘拿进厨房切了一小块递给乳娘拿去给少诚吃,而后拉着少捷的手,就进了小书房。
少捷心内害怕,惴惴不安地跟着母亲进了小书房。只见母亲关上门,对他说“跪下!”
少捷扑通一声跪下,眼泪随之就从眼眶中迸出,撇着嘴,也不敢哭出声,委委屈屈地看着母亲。
坤娘严肃地轻声说道“可知你犯了什么错?”
少捷低头道“不让弟弟吃烧饼。”
“还有呢?”
“气着母亲了。”
“还有呢?”
“没了吧?”
“你问谁呢?”
“我不知道了。”
“这烧饼哪来的?”
“我知道了,不应该吃别人家的东西。”
“嗯,总算想起来了。回答我,是哪来的?”
“是二爷爷给的。”
“你去二爷爷家了?”
“我在路边玩,看见二爷爷提了一块猪头肉,老远就闻到香味了,我就跟着去了。”
“你跟去干嘛?想吃肉?”
“嗯。我想着我要去跟着去了,二爷爷一定会给我一块猪头肉吃。后来二爷爷切肉的时候我就站旁边看着,二爷爷切好后夹了一个烧饼就给我了,我就吃着回来了,然后少诚问我要后来你就知道了。”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许去看别人家的东西?无论是吃的玩的还是旁的,都不要去看?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想要什么回家跟你自己的爹娘说?”
“告诉过,我忘记了。娘,我错了,我以后改。”
“以后改?能记住吗?”
“能,能我一定能。”
“我却不信。把手拿出来。”
“娘,就别打了,我一定能记住,下次再不敢了。”
“把手拿出来!”坤娘厉声喝道。
云铮在书房整理爷爷的手抄方子,忽然听到小书房中传来少捷哇啊哇啊的哭声,慌忙跑过去看,小书房的门却上了,趴窗户看,也看不清,急得大喊“坤娘,坤娘,孩子知道错了就行了,打几下就行了,差不多行了啊!”
少诚听说哥哥挨打,也赶紧跑来拍打小书房的门,奶声奶气地叫娘“不要打哥哥,娘不打哥哥!”
坤娘打开房门走出来,云铮忙进去抱起少捷,翻开手掌查看掌心,掌心红红的,并没有伤,放下心来,用手揉搓着,连声问少捷“疼不疼?娘的话要记住,莫要再犯,知道吗?到底是犯了什么错?”
少捷哭哭搭搭地回答“吃了二爷爷家的猪头肉。。。”
云铮说道“不怪你娘打你,连我也要说你几句,怎地这样馋?去看人家吃的,这是多么丢人的事情!以后可不能再去了啊!再去看吃,不光娘打你,连我也要揍你!能记住不能?”
少捷哽咽着说“能,记住了。”
话说这红叶是从哪里来的呢?确实是战豪寄来的。战豪原是寄往家中附在信里送给锦娘的,不期锦娘在收拾信件的时候,错将信封夹在坤娘的信里一并带来了,倒让云铮觉得奇怪了。
这日锦娘拿着世衡寄来的信与银票,并捡了几样细巧软烂的点心装在食盒里,叫丫头提了,一径来到胡家探望胡母。
胡家只有一个老院公负责打扫和门户,还有一个厨娘负责吃住采购。
胡母倒也是个勤谨干净的人,这临街的小院落收拾得利落整齐,只是近年来因思念胡世衡经常哭泣,把个眼睛给哭坏了,虽不曾完全瞎了,但是生活自理已是有些困难了。
锦娘走进院中,招呼厨娘把点心用盘子装了,就拿到堂屋桌上,一边自行坐下,一边跟老太太说话。
因锦娘时常来探望,胡母对锦娘十分熟悉,摸着锦娘的手说道“他嫂子啊,又让你费心。回回来都带东西,我一个老婆子能吃点啥,总是惦记着我。战豪有你这个贤惠的妻子,有福啊!”
锦娘笑道“这几样点心是新做的,特地叫她们做得软和些,您老尝尝能不能咬得动?世衡来信啦!瞧瞧,还给您捎银票哪!我给您念念信啊!”
胡母拦住她“不慌不慌,先喝口茶喝口茶。银票你留着用吧,我也使不着,回回都捎,我花不了,给孩子买吃的吧啊,留着吧。”
锦娘捏住银票说“可不少呢!二百两呢!都给我啊?您舍得啊?得勒,我真收了啊?!”锦娘作势要收起来。
胡母忙把她的手往怀里揣“收着吧啊收着吧,收收。”
锦娘把银票塞在胡母手里笑道“还是您老留着自己花吧!要是花不了就存着,兴许世衡回来娶媳妇要用呢?!”
胡母捏着银票点头道“倒也是,老大不小了,连个媳妇也没有,那我先存着,给他娶媳妇用。你帮我留意着,有哪家姑娘愿意,可说与我。”
锦娘拍拍她的手道“行,我留意着。先看看世衡的信吧啊,听着啊胡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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