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念完书信看天色将晚,连忙告辞回家,近日公爹的身体也不是太好,常常到晚间时候发作头风,也不知怎么地,本来想请云铮端午节回家时给瞧一瞧,谁知那两口子不愿意回来。
这节眼看过完了,实在不行,就教小子们抬个轿抬到云铮医馆里让云铮瞧瞧。也是的,出了嫁,娘家的事情竟管不了那么多了。
自己还不是一样,早晨娘家派人来送节礼,自己也只能把给爹娘做的鞋袜都包作一包叫来人带回去,想要分身回娘家看一看,如今竟比登天还难。
战豪不在家,志航已到入学的年龄了,私塾里读了三年,先生说可以开篇应试了,若能中个童生,也好送入学堂,只是这村里没有学堂,想上学堂得到镇子上去。
锦娘对镇子上学堂里的事情一窍不通,未免想让公爹去通融通融,故此公爹这头风病可是不能不治了,若是延误了,更不好了。
锦娘到家后立刻将今日给坤娘送信的人叫来细细盘问一番,方知他两口端午节不能来的原因,非为他故,乃是顾虑小娘新寡,不可独自丢在家中,再则家中最近刚办了丧事,无心过节,并非对娘家父母嫂嫂有甚不满,心下方才坦然。
锦娘到婆婆房中探望公爹病情,只婆婆言道今日疼得更重了,不免忧虑。
出门来唤过刘管家,让他亲自去一趟清溪村,务必把姑爷叫来,一定要瞧瞧老爷的病才好。
刘管家亲自来家来请,坤娘吓了一跳,马上意识到父亲的病肯定是很严重了,不然不会如此三番两次请她回家。
她立刻去叫云铮,细说情况,把两个儿子安排给小娘,交待了乳娘,夫妻两个急急忙忙就往石湾而去。
到得家中,不顾得与嫂嫂多加寒喧,便直入内堂,到得父母房中看视父亲。
只见何正扬躺在床上,一副高大的身躯如今瘦削许多,面上颧骨都挑起老高,额上敷了一条热毛巾,面颊潮红,眼神迷离,一边招呼女儿女婿就坐,一边就闭眼无话了。
坤娘的眼眶涌出了泪水,这才几个月不见,父亲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李家已经是败了,若父亲再有个好歹,日子可怎么过?!
云铮皱起眉头开始把脉,双手都把过又看了舌苔,见舌苔厚腻,舌质鲜红,知岳父有血淤症状,若再不进行医治,就有中风的危险。
二话不说,先将银针包打开,取出银针,擦拭了药水,向耳尖刺了一下,突地一下,一团紫黑色的血珠冒了出来,云刺了双耳尖后,慢慢轻轻地往外挤,只见血色由紫黑变褐,最终变成鲜红方才止信,以棉纱蘸白药摁住止血。
只见岳父的面上潮红渐渐褪去,眼睛缓缓睁开,开口言道“啊,好多了,脑袋不那么胀了。”
大家都舒了一口气,云铮却没有闲着,继续用银针开始在岳父头上,面额以及双臂,手上和小腿上扎满了银针,然后坐在案前开始写药方,写完交待刘管家速去抓药。
待刘管家出门,云铮却又坐在床前,忽而捻动这一根银针,忽而捻动那一根银针,大约有一顿饭的功夫,才将银针陆续拔掉,用棉纱按了按针眼的位置,吩咐药熬好后,吃了药便可安睡了。
来到外间,锦娘命厨房端上饭来,云铮和坤娘便陪着何母一起吃了饭,看着父亲吃了药静静睡着了,两口子才告辞回家。
一路上云铮详细向坤娘告知了岳父的病情,承诺会每天都来探望医治,然而岳父似是脑中有涎血淤堵,并非几副药就能立刻痊愈的,也要有心理准备。
坤娘吓了一跳“可与性命攸关吗?”
云铮沉吟道“目前与性命无忧。慢慢医治,会逐渐好转,然不能暴躁,不能大喜大怒,情绪过于激动就不好说了。”
坤娘道“明日去诊治时一定要告知母亲和嫂嫂,万事不要告诉与他知道,尤其是哥哥的事情。”
云铮道“我自然晓得。只是岳父这病一时半会起不了床,出不得门,也是要受一阵子罪的,若有空,你也多回去看望看望吧!”
坤娘眼中含泪“你能体谅我,我很开心。如今我们只有这一双父母了,可得看顾好了,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了。”
此话勾起云铮对父亲的愧疚和思念,不觉滴下泪来“都怪我疏忽了,当时只道是子为父守灵是应该的,就不曾想到父亲过于哀伤也会伤了自己,我真是后悔啊!要是我早点知道劝阻父亲,让他休息,哪怕强逼他喝点参汤维持体力,也不至于啊啊啊!”
说着说着又哭出声来。慌得坤娘连忙安慰“你也不要过于自责了,你知道父亲是由于过于哀伤才送了命,你也要步他的后尘吗?你这么总是纠结此事,若你再有个好歹,叫小娘、孩子和我怎么过?”
云铮捏住坤娘的手“我懂,我都懂,我也要有个时间过渡一下。我努力不去想此事了,你说得对,为了你们,为了岳父一家,我也要撑住。撑住!”
且说小娘罗素琴真乃是个苦命人。当年在娘家有人诬她名声,说她八字太硬,克夫,她犹自不信。
如今过门不过一年多,儿女未生出一个,丈夫又去世了。看来她只能认命了。命中注定她无夫无儿吧!
当年相看的时候,李鸿祎多么伟岸魁梧的一个男人!
虽不是多么体贴温柔,夫妻俩也从未红过脸,有商有量的,云铮两口也是极其孝顺,知心可意的,原指望再得个一儿半女,夫妻俩厮守着,就这样渡过一生也挺好的,谁料想中途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把自己抛闪在这人世间,再也没有指望了。
她没有痛哭流涕,哭,有什么用。恨只恨自己命不好,不止连累了自己,还连累了鸿祎,甚至连累了云铮和坤娘。
这些天两口子悲痛欲绝,过的是啥日子自己是看得清清楚楚。可是苍天哪!为啥我的命就这么不好?我到底是犯过什么错要这么惩罚我?罗素琴真是欲哭无泪。
这时候若是她也精神萎靡,不但于事无补,反而让云铮两口为自己操心,无奈强打精神,装作若无其事地帮着坤娘料理家务,做做针线,打发时光,也好转移转移自己的思绪。
端午节时她不想回大罗庄自己的娘家,她怕回去后娘家人和亲戚们继续嘲笑她,她无以立足。
她只好守着云铮两口子,可是这样一来,云铮两口也不好回石湾坤娘的娘家,把她自己放在家里也不合适。她就这么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一个累赘。
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端午节娘家哥哥托人来接,也带回话来,叫她放宽心,随时想回娘家就回来住住散散心。
她也知道哥哥怕她难过想安慰她,然而她心里的苦,哥哥又焉能知道?思前想后,还是留下比较好。
好在这两个孩子少捷和少诚都很乖,非常亲自己,虽不是自己生的,倒也非常疼爱他们,天天为他们变着花样做点好吃的,给他们做件长衫穿上转一圈看看,都能让自己开心好半天。
豫西的规矩,端午节是要搁上油锅炸油食吃的,油饼,肉丸,麻页,油条,还有油果子。再做一大锅酸辣汤,一家子热闹闹地吃上一顿。
除了应节气的油食,素琴又把红薯切成条,裹了鸡蛋面糊,炸了一些给孩子吃,面糊里特地还放了些砂糖。
这砂糖可是个稀罕玩意,也是早先老太爷生前爱吃药后捏上一点含在嘴里,所以托人在洋行给捎了点,平时是没有的。这东西在面糊里放一点点,就已经很甜酥可口了。
看着孩子们吃得开心,自己就觉得任是付出多少也是值得的。
娘家哥嫂见她没有回来,知道她心里不舒坦,哥哥亲自带了许多吃食来到李家探望,有新鲜的杏一大包,还有嫂嫂炸的酥肉卷煎等肉食好几包,还给孩子们带了两只布老虎作玩具。
见着哥哥把东西一样样地放在桌上时,木讷的哥哥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素琴的双眼盈满了泪水,这时刻才扑簌簌地往下掉。
哥哥按着她肩膀让她坐下,说
“琴,你嫂嫂顾着几个孩子没法出门,叫我来一趟,你不要有任何想法,别怕别人咋说,咱也是亲兄妹,哥还能不叫你进门吗?
你若是想再走一家,哥这就托媒人,你若是不想走,回娘家也行,在这里也行,咋着都行,你高兴就好。”
素琴不禁抽抽噎噎地哭出了声“哥,,,你说,我咋这么倒霉?我的命咋就这么不好?”
哥哥叹了口气说“莫说这样的话,人都有时运不济的时候,你还年轻,谁敢说一辈子时运都不济呢?说不定,下一家就是福大命大的呢!”
素琴摆了摆手道
“哥啊,李家还能说不够有福的吗?这么好的人家,尚且如此,还能有比这更好的人家吗?
我也不想别的了,我就守着云铮两口过吧,他二人现下日子也不好过,坤娘又有了身子,娘家爹也生了病,云铮见天去探望,顾不过来,俩孩子不能叫饿着,我是孩子奶奶,我不管谁管?
哥嫂的心意我懂,只要逢年过节让我回趟家,看看你们,拜祭一下咱爹娘,我也就心满意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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