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答案还真是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呢,陈景初默默想道。怪不得妻主能看出他涂了粉色的口脂,原来都是她铺子里做出来的。
陈景初将一盒子口脂放进马车里,就赶往他心心念念的香材铺子去了。两间铺子隔得不远,但比起顾客络绎不绝的胭脂铺,香材铺子就冷清多了。香料价格高昂,故熏香只在贵族中流行。寻常百姓虽然也会佩戴香囊,但多是往香囊中装些干花、橘皮、薄荷叶之类的常见的东西,很少专门去买香料来用。
胭脂眉黛这种东西价钱不贵,多买一些也不心疼,而买香料就得多考虑一番了。铺子里多是些半成品的香料,比如磨成粉的檀香木、沉香,干燥的郁金香、藏红花等,若是府中有会制香的仆从,买回去自己制成合香很是便捷。但制香的手艺懂的人不多,这些香料卖得不怎么好,顾客大多是来买一些制好的合香和香丸回去直接使用。至于品质极佳的香材,也只有一些王公贵族会买回去赏玩了。
往往卖出一块极品沉香,就抵得上胭脂铺两三个月的营收,故而铺子账面上利润也很不错。
陈景初来铺子里时,正好有一对父子来采购香料,看二人的衣着讲究,约莫是京中官员的家眷。小公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十二三岁的样子,对铺子里琳琅满目的香料甚是好奇,一进来就忍不住东看西看。
“爹,这个好好闻,我能不能买一点?”小公子打开了摆在柜台边的一盒香,面露惊喜,拉着他爹的袖子让他也来闻。
当爹的闻了一下,表情瞬间舒缓下来,显然这香的味道很是宁神静心。他举起盒子看了两眼,找到上面写着价钱的小木牌,面色有些难堪,尴尬地将小少爷拉走“男孩子家家的用什么香,别乱摸。赶紧把你娘要用的琥珀松香买好就回去。”
小公子被爹小小地教训了一通,有些委屈,当众掉起了眼泪“爹你偏心,你上次给姐姐买了一盒翠云龙翔,为什么我就不能买?”
看到自家孩子在铺子里就哭起来了,少夫也很尴尬,给一旁的掌柜致了个歉,又训了孩子两句。
陈景初在一旁看了一场,知道这事恐怕不少见。香料昂贵,用香也被视为女人之间的风雅事,每逢集会,便点上名贵的香料一同品评,平日里手头宽裕的女子也会戴上香囊出门。香料铺子的主要顾客也是女人,像今天这种男子前来的,多半也是给家中妻女买香,很少人有买给自己用。
陈景初看得心里不是滋味,男子命怎么这么苦,连香都用不上。翠云龙翔是用檀香、陈皮、龙涎等制成的塔香,价格不菲,多用于一些女子的品香雅集上,能买得起一整盒送给女儿,想来这名少夫家中条件不差。而小公子看上的那盒则为花间露,是用四种鲜花和干花浸入麝香溶液中制成的,如今麝还没有遭到大肆捕猎,麝香也只是一种平常香料,所以花间露比起翠云龙翔价格便宜许多。
陈景初忍不住出声道“要不我做主,将这盒花间露送给小公子吧。”
“这怎么好意思,不用了。”少夫急忙推拒。
“我也是看小公子有缘,这香名为花间露,是我想出的方子,才摆上架没多久。难得小公子喜欢,就送给小公子好了。”陈景初道。这香是他学习制香后的第一个作品,现在流行的合香都讲究用料厚重、烟雾缭绕,他却突发奇想,做出了一样清新的花香味香液,想摆出来试一试。
陈景初将货架上的花间露取下,送到小公子手里。小公子面露惊喜,抱住盒子就不放手“谢谢哥哥!”
“你这孩子!”少夫来不及阻止,心中责怪孩子不懂事,随便拿别人东西,然后带上笑对陈景初说道,“小子顽劣,请郎君见谅。这盒香的钱我们会按原价付的。”说完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陈景初,看神色似乎有些心疼,虽然花间露不是十分昂贵的香料,但做法复杂,也不便宜了。
“这就不必了,令公子欣赏我的手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这香就送给他了。”陈景初拒绝了,“郎君不必客气。”
说完陈景初便戴上幂篱告辞了,今天他已经逛过了两间铺子,该回去了。
“那个哥哥好漂亮。”又大方,小公子抱着盒子喜滋滋地想道。
“也不知是哪家的家眷,从未在宴会上见过他。”少夫目送陈景初离开,也颇为不解,这样出色的容貌,但凡在官眷的聚会中出现过,都会传开的。看他衣着不凡,也不可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掌柜知道方才那位郎君是哪位上官的家眷吗?不知我能否前去拜见一番。”少夫常来铺子里买香,跟掌柜也有两分交情。
掌柜寻思着也不是什么秘事,就告诉他了“他是小店的东家,前些日子嫁进燕王府的王君呐,今儿个是来视察铺子的。”
“他就是传说中的燕王君?”小公子正是爱幻想的年纪,跟手帕交们没少聊那位风光大嫁的燕王君,没想到今日竟见到了真人,漂亮又高贵,跟他们猜测得一样,甚至还要更美。
少夫也惊着了,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皇室的家眷。想到方才陈景初说送给儿子的香是他自己调的,嘱咐儿子道“这香要保管好知道吗?”若是燕王君能因此赏识儿子几分,说不定儿子的姻缘能更上一层楼。
小公子懵懂地点点头,这香他本来就喜欢得紧,当然会保管好。
--
陈景初回到府中休息了片刻,李青瑶还没回来,他便一个人研究起香谱来。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做出便宜又好闻的香来,这样男孩子也能用上。香材价贵,各府肯定是先紧着女人用,男孩子想熏香,只有大富大贵的人家才供得起。如果能做出一些便宜的香,让男孩子也能香香的就好了。
许久未见的竹清过来敲了敲门,陈景初放下手里的香谱奔了过去“竹清哥哥,好久没见你了,你去哪儿了。”
竹清的神色复杂,片刻后垂眼回到道“殿下叫我去了一趟豳州,今日才回来。”
自从建府之后,李青瑶手下的人越来越多,徐香君、王仙芝,各个都是饱读史书胸藏锦绣,需要竹清做的事越来越少了。竹清本想当李青瑶的随从,但李青瑶说随行太辛苦了,只留了桃溪。之后竹清便打理起府中的内务来,王府中的官员也都知道有这么一位做事妥帖的郎官。李青瑶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如果有,她可以主婚。竹清这才醒悟过来,殿下之所以将他的职务移交出去,是想将他嫁出去。
竹清心中酸涩,只能强忍着说不想嫁人。只要拖几年,等他年纪大了没人要,就能顺理成章地留在王府终身不嫁。唯一让他欣慰的是,陈景初终于懂事离开王府了。
可是他没想到殿下很快就被皇帝赐婚了,听说对方是大家公子,颇有才学,明明是很好的结婚对象,也符合竹清对主夫的预期,但竹清听说的时候还是心里发堵。更让竹清难以接受的是,殿下告诉他这位所谓的崔氏公子,根本就是陈景初改名换姓而已。
一个罪臣之子、教坊里的伎子!殿下为了他简直昏了头,改换身份接进府就罢了,还将正君之位许给他!竹清反对过,但李青瑶心意已决,他的话一点都没用。
竹清甚至不能揭发陈景初假冒崔氏的身份来阻止这场赐婚,因为改换身份正是殿下安排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婚期将近。李青瑶见他成天闷闷不乐的,还以为是娶陈景初的事没事先跟他商量才让他有意见的,就让他去豳州走一趟,权当散散心。
竹清外出两个月,也想明白了,陈景初不过是以色侍人,殿下新鲜劲过去了说不定就失宠了。他倒不如努力为殿下做事,只要殿下离不开他,他就还是殿下身边最重要的人。
“豳州?那边好远,竹清哥哥辛苦了。”陈景初记得李青瑶是被封为了豳州都督,只是本朝皇帝多疑,皇女的官衔都是虚封,不会前往外地就职,而是留在长安,看管在皇帝眼皮底下。
竹清听到陈景初不似作假的关心,也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很讨人喜欢,天真单纯,又生的花容月貌,待在殿下身边几年,殿下会对他动心思也不奇怪。
“不敢当,奴只是三品郎官,当不起王君的一句哥哥。”
“这里又没有其他人,没事的。我刚到云台宫就是竹清哥哥照顾我,叫一句哥哥是应该的。”陈景初始终记得他头一回侍寝就发烧了,还是竹清给他准备的药。
竹清默然不语,陈景初就是用这副样子勾走了殿下的心吗?
“竹清哥哥是来找妻主的吗?她今天有事要晚点回来,等她回来了我派人去叫你。”
一声妻主再次给竹清心上扎了一刀。
细细看陈景初的脸庞,面若春桃,眼似秋水,纯然中带着一丝惑人的媚意,不难想他受到了怎样的疼爱。竹清原本还想着李青瑶对男人不感兴趣,这么多年都没收过小侍,怀了一丝说不清楚的期待。如今看到陈景初,这一丝期待,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