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一个穿着t恤,留着寸头的黝黑男人靠在围栏前,对着远眺放空的池亦扬开口道。
池亦扬凝视着苍茫辽阔的无人区平地上,耸立着一排排灰色的军工厂。一颗巨大的如咸蛋黄的夕阳,有一半已经落在地平线下,金色余晖像是燃烧的火焰,烤灼着军工厂的另一侧。
“来这里再多次,还是会被这里的景色震撼。”
“嗯,祖国山河辽阔嘛,别说那些著名的观光景点,就连我们这个荒蛮之地,一年四季都可以变幻出无数魔术般的美景。可是这里不允许拍照,不然我每天都能发条朋友圈。但话也说回来,我在这里也是真的感到孤独和渺小,如果不是时常过来,我可是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发表长篇大论的男人叫连翰,他是一个材料工程师,直属振兴科技的材料研发部,驻扎西北已经三年了。由于工作的保密性质,他平时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活动,池亦扬算是他半个可以交心的人。之所以说半个,是因为池亦扬很少说自己的事情,却愿意倾听自己这个“话痨”的喋喋不休。
沉默了几分钟,连翰忽然笑了一声,揶揄道“刚才我出来前,听到张秘书打电话,好像是说你的旅行社被查了。”
“噢?”听到这个消息,池亦扬感兴趣地眯了眯眼,几声短促的大笑后,他垂下了眼眸。
“你难道知道是谁?”连翰忍不住八卦起来,看到池亦扬的怪异表情,他又问道“什么人啊?居然查到你头上了?”
池亦扬的双眸霎时深沉了几分,难得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既然这么想知道我的身份,那我就慢慢跟他玩——”
西北省的夜幕落得特别快,远处漆黑一片,池亦扬的眼珠像是一盏路灯被点亮,倏地亮了。他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了一张挂满了泪水的眼睛,忍不住心头一痛。
看见池亦扬紧闭的双唇,连翰也知道问不出什么,又转换话题,继续闲聊起来“你大哥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
“真的很奇怪,他管理振兴科技,却从不来这里,以前池董都经常过来——”连翰“啪”一声,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独自享受起来。
池亦扬不吸烟,他是知道的。
暗沉的夜色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以及逐渐远去的脚步。连翰嘴角的烟头忽明忽灭,连带着他脸上的光,也变得忽明忽暗起来。
·
处暑节气来临,浮云城的白日都被“秋老虎”霸占,炎热无比。
随着和蒋微言相处时间越来越多,程海川的控制欲和独占欲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公司有重要业务的差旅,基本都是让何青原去,这位单身的副总简直苦不堪言。
这天是周六,蒋微言上班。
程海川独自在家休息,白天接到一个重要电话后,便约了何青原晚上喝酒。
酒桌前,何青云瞪着对面的男人,从上到下看了个遍“奇怪了,今天周末黄金时段,居然有时间请我喝酒,吵架了?”
程海川笑出了声,酒杯停在嘴边“你没魔怔吧?叫你一起喝酒,非得吵架?她今天上班,下班去参加部门聚餐了。”
何青原嗤笑了一声,夹了一口菜“呵,魔怔的是谁。我们多久没一起喝过酒了,你算算”,他掰着指头伸到程海川面前“两个月有了吧?你就算谈恋爱也不是这么个谈法吧?天天黏在一起,她怎么受得了你?”
程海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露出迷之笑容“谈恋爱不是都这样嘛,哎,你这个单身狗理解不了,好好工作多赚钱,不然你得什么时候才能娶上媳妇啊,现在房价这么贵。”
“你天天让我这么出差,别说娶媳妇,交朋友别人都嫌弃我”,何青原喝了一口酒,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程海川见状,伸出手假装比划着“年轻人,你可不该在奋斗的时候选择安逸啊,你说你,怎么这么不思进取啊?”
事实上,何青原比程海川还大一岁。
“哦,你就思进取啊?上次那个杨总的单,就因为庆祝什么?什么来着?处暑?然后就跑单了,我真是——”
听他这一说,程海川又想到了蒋微言酒醉的那个夜晚,心头开始燥热起来。他喝了一口冰凉的啤酒,接上他的话“真是什么?”
“——真是操一个老父亲的心,恨铁不成钢啊!”何青原抿了口酒,摇着头叹了一口气。
“滚!你就知道占我便宜,行行行,看在你为公司鞠躬尽瘁的份上,下周龙城我去吧,你看家。”
“真的?哎!来来,干一杯,真是谢主隆恩啊”,何青原给程海川满上酒,举起杯子碰了碰他的酒杯。一饮而尽后,何青原夹菜的手突然顿住了“其实那个项目,你去确实最好不过,毕竟是你、是你爸爸介绍的。”
程海川没说话,继续低头吃着菜。
何青原喝酒有点上头,整张脸已经红成煮熟的虾一般,他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海川,公司刚起步时,我们为了攀一个小型制造厂的关系,晚晚喝得不省人事,有一次还差点进医院。哪怕那么困难的时候,你都不找你爸帮忙。怎么现在上了轨道,你反而——”
程海川用手指摩挲着酒杯的边缘,沉着嗓子说道“因为我最近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何青原大口嚼着菜,好奇地看向他。
“一个公司如果想力争上游,天时、地利、人和,资金、技术、人才——”程海川通红的眼睛闪现出了一股锐利深邃的目光,仿佛想要穿透酒杯的层层液体,直达厚重的杯底“缺一不可!”
何青原被他低沉的一声“缺一不可”,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想也许是自己喝多了酒,血液才沸腾得越来越快。
这一刻,他看着程海川坚毅而紧绷的脸庞,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以至于他说起话来,舌头都有点捋不直了“上次,你说想办法,难道……就有了?”
程海川深邃如狼的眼睛直射向何青原,缓缓地,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
过去,他总是想撇开父母做出自己的成就,最近与蒋薇言的恋爱,使他忽然想通了。
爱情是一场战争,竞争对手是敌人,自己能做的是,利用一切资源打败他。
商场更如战场,残酷血腥,他想要强壮,便需要原始资本的累积。而家里的资源是最无害,也无偿的。
他和父亲恳谈过一次,原来父亲一直在等他开口。
儿子在成长过程中遇见任何拿不定主意的事情,第一个便来寻求他的帮助,使得程国立觉得自己算是个成功的父亲。
望见程海川的点头,何青原的血液瞬间从脚开始,往上涌,直达脑门。他拿起酒杯重重地跟程海川的杯子一碰,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干了!”
浮云城中心区的夜晚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车子缓慢地行驶在主干道上,程海川按下后座的车窗按钮,街边的霓虹灯五彩斑斓,像是跳舞的精灵,吸引着过路人停留。
程海川拿起电话,食指在通话记录中轻点“宝贝”。
嘟嘟嘟,电话很长时间才被接起来,话筒里传来震耳欲聋的嬉笑声,将蒋微言的声音完全淹没了。
程海川皱了皱眉,大声问道“你那里好吵,你在哪?”
“我们在麦田ktv唱歌。”蒋微言走到门口,才听清楚对方的问话。
“好,你等我。”
“什么?”蒋微言还没听清楚,电话就挂断了。她狐疑地看着手机屏幕,刚想回拨却被拉回了包厢中间。
“来来来,我们的经典曲目。”路晓彩兴奋的脸,在五彩的舞台灯下,变幻着各种颜色。
电视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这是她们俩在ktv必点的歌,默契到不用看提词,就能跟上整首歌了。
前奏响起,欢快的节奏使得包厢的氛围愈发浓烈,两人搭着肩,笑着唱了起来。王慧独自坐在角落,拨弄着手机。
甜美的女声从包厢四个音响里传了出来,同事们边听边鼓掌,还不忘夸张地叫道“简直是原唱啊!”
一曲结束后,大家纷纷举杯。
蒋微言端起巴掌大的啤酒杯,在嘴边犹豫起来。她今晚已经喝三杯了,快超出可控范围了。
就在她恍惚的瞬间,一个高大的人影裹住了她,夺走了她手上的酒杯。如鬼魅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酒量不好,我替她喝了。”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王慧站起了身,望着这个如天神般降临的男人,手中的手机握得更紧了。她当然知道对方每次来银行,都刻意躲避着自己,所以她根本没找到机会,向他“汇报”。
几秒钟后,众人才认出了程海川,开始欢呼和起哄“交杯!亲一个!”
程海川低下头,对着迷茫的蒋微言眨了眨眼睛,露出了迷人的微笑,随后在她诱人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
路晓彩鼓着掌大声笑道“喔!又开始撒狗粮了,小罗子,快把朕的狗粮盆端来!”
罗子逸“……”
蒋微言“……”
终于,在众人的强烈要求下,程海川拿起了话筒。
电视画面直接切到了下一首歌,是陶喆的《就是爱你》。
程海川对着点歌台的人比了个“ok”的手势,他举着话筒走到电视机侧边,清了清嗓子。
前奏开始,众人开始随着音乐挥舞手臂,宛如歌迷见面会的现场,王慧的眼神里充满了仰慕。
蒋微言坐在离他不远的沙发上,静静地盯着台上的人,双颊泛红。
“——我,一直都想对你说,你给我想不到的快乐,像绿洲给了沙漠。”唱这一句时,他旁若无人地,深情凝望着蒋微言,像是用歌词来表白心中想说的话。
蒋微言“……”
众人“……”
难不成他是哪个音乐学院毕业的?
“——我愿意,我也可以,付出一切也不会可惜。”句句带着强烈的感情,直击众人的耳膜。
“——就是爱你,爱着你。有悲有喜,有你,平淡也有了意义。”醇厚动听的歌声在包厢内回荡着,包厢门没有完全关拢,歌声也飞向了走廊。
门口忽然多了许多耸动的人头,试图一探究竟。
“——灿烂的幸福全给你,就是爱你爱着你。”
唱到尾声时,包厢外传来了口哨和尖叫声,门已经被完全打开,陌生人挤满了包厢门口,想关门也来不及了。
程海川的尾音刚落,大家纷纷叫着“安可!安可!”
他垂头看向沦陷其中的蒋薇言,仿佛在征求她的意见,对方含情脉脉地点了点头。
当电视屏幕自动切换到张信哲《信仰》时,程海川再次拿起了话筒。随着悲情的小提琴声开场,整个包厢瞬间充斥着无限的伤感。
但中间那一句“我爱你,是多么清楚,多么坚固的信仰”,瞬间将氛围带到了一种震撼人心、掷地有声的表白现场。
任何听完这句歌的人,也不会怀疑程海川对蒋微言的爱。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心声,那是一种坚不可摧的爱与信仰。
借助话筒,最后一句反复轻唱的“爱是一种信仰,把你带回我的身旁”,将程海川的满腔柔情洒满整个狭小的空间。
他内心深处蠢蠢欲动的滚烫熔岩,欲将蒋微言的心热烈地燃烧,直至焚烧殆尽。
曲终,众人纷纷起立鼓掌,程海川像是开了一场个人演唱会,收获了包厢内及走廊上众多的迷妹和粉丝。
甚至有几个年轻女孩冲进来要求合影,但都被程海川婉拒了。
包厢的人不得不重新清理,直到仅剩下原来这一批人。
此时的程海川却毫不在意,他的眼里只有蒋微言。
他深情得不可一世,高大伟岸的身影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向蒋微言,半蹲在她的腿边,双手捧着她的脸,问道“喜欢吗?”
蒋微言眼波流转,轻轻点了点头。
“——我爱你,你知道吗?”
蒋微言愣了两秒,再次点了点头。
“——你是我的信仰,知道吗?”程海川又轻轻问道。
血液涌上了蒋微言的脸颊,她还未开口回答,双唇便被程海川占领。
站在一旁的路晓彩掩着嘴落泪,罗子逸站在她的身后递了一张纸,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你哭什么?又不是我给你表白。”
路晓彩转过脸,用泪眼瞪了他一眼。
对方茫然不解,显然他模仿不了这种场景。一不会唱歌,二不会说这些肉麻的话。
十分钟后,在众人的哄闹下,两人喝了一大杯的交杯酒,才被获准先行离开。
刚出包厢门,蒋薇言将包挂在程海川手臂上,往走廊尽头走去“我去个洗手间。”
“看你晕头转向的,行吗?”程海川不放心地拉着她的手臂问道。
“可以。”蒋薇言撇开程海川的搀扶,扶着墙歪歪扭扭地走向了洗手间。
程海川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洗手间门口,这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出现在身后“你这么爱她?你知道她在你背后做了什么?”
程海川回过头,嫌恶地看向来人“什么意思?”
王慧二话不说,将手机递到他的眼前,点下播放键。
各个包厢内传来的嘈杂歌声将视频里的声音完全覆盖了,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影像。
榕树旁的路灯下,蒋薇言和池亦扬负手而立,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过了一会,一辆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蒋薇言推着池亦扬进了出租车。
“——什么时候的事情?”程海川咬着牙问道。
“什么时候重要吗?!重要的是她做的事情!我看到的可不止一次,这些她跟你报备了吗?这还是在银行,在其它地方,谁知道他们做了什么!程总,你的深情,恐怕——用错了地方。”
“够了!”程海川大喝一声,手握成拳,阴冷的目光射向王慧“轮不到你管!”
话虽这么说,他的心脏猛烈地钝痛起来,自从上次在三锦春楼底和池亦扬冲突以来,蒋薇言再也没提过池亦扬的名字。他完全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联系。
怒火和恐惧从心底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王慧双眼一亮,瞥见蒋薇言正从洗手间走了出来,她身体往前一靠,猛地倒向了程海川。
谁知程海川仿佛看透了她的阴谋,提前反应过来,身体一侧。
“哐当!”王慧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走廊上,人来人往,路人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临近的蒋薇言穿过围观的人群,蹲下身体扶着王慧,急道“小慧,你怎么了?喝多了吧?我扶你起来。”
“——不用了!”王慧用力将蒋薇言的手甩掉,仰起脸看向冷漠的程海川,泪水大颗地往下落。她挣扎着爬起来,掩着面踉跄地走向了洗手间。
“她怎么了?”蒋薇言呆呆地望着王慧的背影。
“谁知道,喝多了吧!”程海川站在蒋薇言的身后,盯着她瘦弱的背影,胸腔猛烈地起伏着。他尽量控制着心中涌动的复杂情绪,将她一把揽入怀中,沉声道“走吧,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