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第二十章
清早的摄影棚,空旷的屋子里时不时冒出几声搭景工人的吆喝。
门口角落站着的几位交头接耳,“我刚才瞧见了,小童从肩到脖子都是伤,还动了鞭子,真看不出来啊,昨天那位聂先生道貌岸然的,居然有这个嗜好。”
“小童他今天那脸色怕是一夜没睡吧,可别是被折腾了一整夜。”
小白花进门听完了全部。
早上经纪人都给他点明了,他依然没信,想到都没就说:“你们错了,就算他身上有伤也是聂先生罚他,他昨天犯了点错。”
说八卦的几个顿时都尴尬了,这家伙跟八卦主角是同一经济公司,让他听见就够不好了,他还来插一脚,这简直,怎么看怎么微妙。
而且,甭管什么错,金主用鞭子抽人,还把人这样那样一整夜就不算变态了?
一群人糊弄着哈哈笑,而后各自散去。
而童延从更衣室出来,也听见人在议论他:“也是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小童那孩子被金主这样玩,也好过他出不了头啊。”
这什么?怎么玩?这特么真是闲得慌吧,眼睛成天就放到别人身上。
算了,不管是什么,反正如今大家都知道他什么路数了,童延也不惧,闪亮出场的时候反而把下巴抬高了些。
见凌青华在对面望着他,童延十分坦然地上前,微微笑着说:“凌老师,早啊。”
凌青华气不顺,还是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早。”
擦身而过,童延没走多远就听见凌青华的助理在他身后说:“什么东西!”
他突然转头,“站住!”
凌家狗腿果然停住了。
童延眯着眼笑:“你说谁呢?”
凌青华绷不住了,替狗腿出头,“他说谁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别太过分。”
童延作恍然状,“哦,没说我啊。”
这话说得挺绝,真骂了童延还不敢认,那可不就是怂?凌青华打压新人跟吃饭一样平常,几时撞见过这样敢跟他撕破脸面的硬茬,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时,围观者甲:“啧,昨天金主才来一趟,这孩子就气壮成这样,都敢在前辈面前给自己找场子了。”
围观者乙:“金主好那口,人家可是拿命伺候的,人后受了苦,人前可不就得嚣张点。”
童延耳朵灵,依稀听见了几个词像是跟他有关,心里骂了声神经病,都扫清楚自家门前雪就行了,管别人瓦上霜是白的还是黑的。
算了,就这样吧。既然刘导和金主先后把他那点事全说破了,那他得合理利用啊。凌青华在他这儿吃了亏,未必没有后手,一个剧组里头能给他下阴刀的地儿太多了,灯光、化妆什么的。
他现在把架子端足,至少人家不敢随便怠慢他。
没一会儿,来了个年轻人,看着比童延年纪大,到他面前还叫了声:“小童哥。”
这人姓田,是郑总监找给他的,说是跟在剧组帮着打理杂事。童延昨天深夜才接到电话,欣欣然把人收下了,几分钟后小田兄弟就自己跟他联系问了下需要。
童延看着小田,想到自己昨晚说过的话,“东西带来了。”
小田应了声:“带来了。”
童延说:“搬出来。”
两分钟后,小田从外头搬进来一把折叠躺椅,木头做的,看着就特别笨重,往童延旁边打开一放,“小童哥,坐。”
童延:“……!?”不是让带张小巧轻便的沙滩椅吗?这木制躺椅的体量特么比导演和视后的架子还大!?
但也顾不得了,他一屁股坐下,昨晚上几乎整夜没睡,今晚上可能又不能睡,找个这样的玩意儿,没戏的时候至少能抽空打个盹。
谁知盹还没打上,小白花过来了,不尴不尬往他面前一杵,“童延。”
童延也是服,明明见面就掐,这傻逼今天还敢往他跟前撞。
小白花又说:“昨天的事儿,我经纪人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
童延呵呵笑,“替我谢你经纪人。”连眼神都不屑多给一个。
可小白花热脸贴了冷屁股半点不在意,还没打算走,“我可以跟你坐一块吗?”
小童听着一愣,这是嫌见面心里不够堵呢?毕竟挨过一次阴,心里对小白花多少有防备,不在意地笑了声,“这地儿又不是我的,想坐谁拦得住你。”
笑话,还想捡他的错处?真不是童延多心,眼下他要是把小白花赶走,说不定几十分钟后这事又得传到那位耳朵里头。
童延自己后槽牙咬得生疼,不管多想弄死小白花,这口气他真还得忍着。毕竟小白花也是替聂铮赚钱,他这个靠金主吃饭的人,总不能右手端着饭碗,左手砸人东西,虽然小白花还不算个东西。
小白花听了他的话,当真坐下了。
童延旁边有两个能落屁股的地儿,一把靠背椅,一个小板凳。小白花却没看那靠背椅,一个块一米八的男人身子蜷一团憋憋屈屈地挑小板凳坐下去,就缩在童延脚边上。
大爷似的睡在躺椅上的童延:“……”呵,天生贱骨头?
见远处有两人眼风朝这边一甩,而后头扎一起好像说了些什么,童延给小田一个眼色。
不得不说,小田还真是上道,一个眼神就明白他想做什么,默默退开,从人堆后头绕着外场往那边去了。
三分钟后,小田回来,神色有些犹豫。
童延也明白人家说的话不可能好听,避开小白花的眼光,做了嘴型,“直说。”
小田凑他耳边小声交待:“他们说你们都一个公司的,你躺在这像个……,白骅哥缩在你脚旁边像个……”
童延:“哈哈哈哈……”绝了!神一样的形容。
小白花可不就像那个,这谁想出来的,给点二百五十个赞。
但这不是重点,见小白花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童延一直笑完,掏出手机按下录音,状似心不在焉地摆弄,忍俊不禁地说:“小白哥,这边上有靠背椅,你干嘛非得坐地上?”
…………
这晚,聂铮豪宅三楼。
聂铮面沉如水地坐着,面前茶几上摆着童延的电话,声音就从电话里传出来。
“小白哥,这边上有靠背椅,你干嘛非得坐地上?”
接着是小白花的声音,“小凳子坐着舒服。”
“你这样,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咱们心里没事,哪用在意别人说什么。”
录音播到这儿就算完了,童延拿起手机,“就这些了。是他自己找到我跟前来的,还非得坐我脚边上的矮凳,叫都叫不上来,剧组的人现在都说我高高在上像个奸妃,他缩在我脚旁边活像个,洗脚婢。”
说到洗脚婢这个比喻,童延又想笑了,简直神还原,冲着洗脚婢三个字,他都不计较那伙神经病管他叫奸妃了。
聂铮听完,依然意味不明地朝他看着。
童延忍笑说:“我就备个案,省得回头真变成我祸害他。”
但即使忍着笑,童延眼里的得意还是十分清晰,聂铮确认了一会儿自己没有看错,问:“看来你今天在片场过得不错?”
果然,童延说:“还行吧。”
嗯,还行。
本来想问他有没有想清楚另一个错处在哪,现在很显然不用问了,聂铮把眼光转开,“回房继续抄你没抄完的。”
童延应了声好,立刻就小跑着进屋了。聂铮坐在原处没动。
童延的另外一个错处是什么?聂铮从没像昨天那样直白地听人说过:“廉耻是什么?我没那个需要。”
别跟他说这是童延吵架时的气话,眼下这情况看来,这话童延说得认真极了。童延才什么年纪,当了就不立,干脆得令人咂舌,而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所以,他昨天一气之下断然中途从片场带走这妖孽,就是想认真个教训,让童延知道耻字怎么写。几百遍八荣八耻,也是让这孩子知道耻字怎么写。
没用,看,今天奸妃的名都背到身上了,依然如鱼得水,玩似的。
行,一个奸妃,还有个洗脚婢,都给他如鱼得水地玩上宫斗了。
前一阵子,他想尽办法,想让这孩子有点底线,如今看来,童延根本不需要底线。
聂铮真是头疼,就算没底线,吵架时那种话随便说也真是怕自己把柄不够多。算了,他也被扯偏了。
正在此时,楼梯口传来女秘书的声音,“童延呢?”
聂铮没说话,脸色又沉了些。
转眼,女秘书走到了跟前,“抄几百遍八荣八耻是不是太重了,他这次到底犯了什么错?”
聂铮揉了揉额角,“是我纵着他了,我该反省自己。”
听见女秘书一笑,“你反省什么?”
反省什么?
童延只要不作死,只是漂漂亮亮地在他面前晃,他还是觉得赏心悦目的,所以明明可以一次整得童延不敢放肆,却没有动手。这是一纵。
昨天,就算是看在这孩子前段时间辛苦勤勉的份上,给童延撑腰,片场也不一定需要他自己去,可他亲自去了。这是二纵。
就是这样一个急功近利、好高骛远、寡廉鲜耻、性格闪光点乏善可陈的孩子,他居然屡次纵容。
为什么?童延有一张好脸。
说到底,他要反省什么?
聂铮拿出毕生严厉来剖白突然发现的第二个自我,“反省自己,好色。”
女助理冷不丁听到这两个字,马上闭嘴屏住呼吸,但嘴角还是抽了几下,忍笑忍得很辛苦。
30岁才破处、人送到床上还把人拎出房的男人有资格说这种话?
不行了,她索性弓着腰捂住肚子。
聂铮眼神转过来,带着些疑问地望着她。
女秘书摆摆手,“肚子疼,哎……我就是肚子疼,你懂的。”
聂铮站起来,临走时做了一句注孤生标配的交待:“早点休息,多喝热水。”
女秘书一口气回到房间才噗呲笑出声来。
接下去这段时日,刘导新片的片场,奸妃横着走了半个月,洗脚婢也尽忠职守了半个月。
童延一条戏拍完,转身就见小白花又在那小板凳上可怜兮兮地坐着了,心里直乐。别说,小白花的世界观真是自成一体,自己卖惨意图倒栽他一把。半个月了,要等的垂怜都没来,还没放弃呢。
反正都在聂铮那备过案,童延就接着让这家伙继续当洗脚婢,不过,眼下他真没跟洗脚婢逗乐的功夫,搭景中场休息,刘导那边突然叫他,“童延,过来。”
刘导身边还站着从旁边摄影棚过来观摩的一位制片,童延过去打了个招呼。
那位制片姓林,上下打量他一阵:“别说,古装扮相真不错。”
童延回之以微笑,刘导一副伯乐的架势,“我在马路上看上的,怎么样?还成?”
林制片点头说:“我那组里还有个男配没定下,怎么样?有兴趣吗?”
刘导眼睛立刻瞪得老大,“不带你这样的,你刚才说的是为下部戏挑角。”
林制片:“哈哈,你看你,我就开个玩笑,玩笑。”
童延就围观了这两人半真半假的你来我往,怎么说半真半假?等景搭上,戏开拍,林制片自己出去时给了他一个眼色。
这明显是有事儿,童延也就跟着出去了,两人到门口,林制片对他说:“我刚才说的是实话,我那组男三号确实非常适合你,戏都拍了一半了,你赶快考虑。”
这是让他轧戏啊,作为一个入行后就没遇见几个正经角色的新人,童延不出意外地动心了。于是话说完,他马上把电话打给了郑总监,他的心思是行就行,不行拉倒,反正他也不是一定同时吃双份。
结果还真是不行,郑总监一听,“算了吧,那边跑了赞助商,眼下缺钱,这是借你朝聂铮伸手呢。姓林的就不靠谱。”
得,不上就不上呗,童延觉着这事儿就算过了。谁知他回摄影棚时,里边一场戏刚拍完,凌青华用足以让刘导听见的声音说:“小童刚才在外头跟林制片说什么呢?说隔壁组的男三?”
童延在心里骂了声,日子过得太/安稳,他都忘记他在这算是前有狼后有虎了。
那头刘导顿时毛了,“童延,你打算轧戏聂先生知道吗?”
即使这样很没出息,但童延顿时觉得心里像是有只小鸟在瑟瑟发抖,上次抄八荣八耻两夜没睡他还记着呢,今天这事儿要是传到家里那儿,他又得有几天拉扯不清了。
刘导还真是说到做到,尽管这天后来,童延把人拉到一边说了一箩筐好话,只差指天发誓绝不轧戏,事情还是毫无意外地传到了该去的去处。
深夜回家,三楼气压跟他被聂铮抓现行的那天一样低。聂铮就坐在他对面,脸色难看到极致,“刚入行就想着轧戏了。”
自从数百遍八荣八耻后,聂铮对他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童延拍戏太忙也没空哄金主开心,在家的时间着实难熬。好容易上周聂铮出差,他才松快了几天,这人才回来一天,紧箍咒又给他扣头上了。
算了,金主怎么对他都没什么可抱怨。于是童延只给自己辩解了一句:“我也就想了想。”
聂铮眉头几乎拧成一个结,“不长长记性,下次你就不只是想。”
话音刚落,女秘书端来专给他准备的家法,“这次写完就放你那吧。”
你对你对你全对,依你依你都依你。
写!不就一叠纸的八荣八耻吗?死不了人的。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这天晚上又下了雨,童延觉得闷,像上次一样开了窗,于是脖子又挨了一夜的痒。
次日出门出得格外早,园丁老头屋檐下的橡胶绳又在他敲门时拍了下来。
到剧组,也和上次一样,化妆师看到他的脖子和肩,眼睛都转不动了。
不一样的是这次流言风向转了那么一丁点。
他从更衣室出去,听见外头有人说:“还真跟那谁说的一样,奸妃家那位是挑着他犯错才拿鞭子玩情趣,这算什么,爱的惩罚?”
接着是另外一个人,“别说,奸妃是真奸妃,你看他平日仗势欺负肖白骅那样儿。可昏君倒是个假昏君,虽然有点儿变tai,事理还是明白的。”
奶奶的,到底哪来的闲心思,成天尽磕牙。童延趾高气昂地出去,擦身过时狠狠瞪了眼嚼舌根的甲乙丙。
这还没算完,这天到没到中午,童延终于熬不住趁候场时睡了,迷迷糊糊间,听见小田咋呼:“顾老师,您这样就不好了。”
费了老大的功夫抬起眼皮一看,旁边,剧组最德高望重的老戏骨拿着手机正在拍他。
这怎么回事?还能怎么回事,剧组里头的人都把他犯错、聂铮给他“上鞭子”当成乐子逗了,这奸妃打瞌睡的照片约摸就是准备往金主那送的。
童延忍着焦躁蹦跶出去抢手机,“老爷子,您也不厚道?”
老戏骨是个老顽童,起来就跑,“哈哈,我删,我自己删还不成吗?”
正在此时,听到刘导一声吼,“顾老师,不闹了,到您的戏了。”
童延趁机将手机抽到手里,一下把照片删了个干净,“听见没,刘导叫您上戏了。”
刘导又说:“片场是干嘛的?你们从老到小,成天不是八卦就是逗趣,有意思吗?”
听到没!这剧组总算还有个正经人。童延又扬起下巴,盛气凌人地从鼻子里哼了声,转身就走。
可没走几步,听见唯一的正经人在他身后压低声音对组里扮演诸侯夫人的女配说:“奸妃是什么样,看见没?你实在不会演,就学他,学他,懂了吗?”
童延:“……!?”简直一群神经病,妈的,真该让金主自己听听。
可是聂铮已经不需要从他这儿听了。
也就是这天下午,公司有位男星假称找聂铮有要事面谈,已是六月,男星来时居然严严实实地裹着一身风衣,瞧着就有些怪异。
果然,话没谈几句,男星突然说:“聂先生,童延能的,我都能。”
接着一下扯开风衣,里头与其说是皮衣,还不如说是几根皮条勒着肉,脖子上项圈还挂着个狗链,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掏出根鞭子递到聂铮面前,“请您当我的主人。”
聂铮毫不迟疑地按了内线,“我就当你今天没来过,记住,没有下次。”
几秒钟后女秘书进来请走辣眼睛的东西。
老板坐在办公室被暴露狂骚扰,女秘书回来时不知道做个什么表情合适,究其根源:“居然有人认为你喜欢这个,是因为童延身上的伤?童延是故意的?”
聂铮还是板着脸,“不是。”不相信童延的人格,至少应该相信童延的脑子。好容易有演戏的机会,童延就不会故意在自己身上出问题。
童延最让他看得上的一点是什么,抓住机会就不放弃。
只是可惜,脑力大都花在了走偏门上。
深夜回家,聂铮刚下车就瞧见有个身影顺墙角呲溜飞快地往屋里钻。
“站住。”
那身影完美克服惯性一秒刹住脚,“聂先生,我得上去抄东西。”
聂铮走近些才看清童延被汗水濡湿的前发掀起来,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显然是骑车顶着风飞驰回来的。
眼光在男孩身上顿了几秒,“跟我来。”
又要训话,童延急啊,真快急疯了,他心急火燎的赶回来就是为了早些把欠账清完,明天剧组得去外景地,清早的飞机!
但金主的话就是圣旨,他只能听话地跟着进客厅。
聂铮这次依然坐在一侧的单人沙发,“没抄完的先留着,明天你是不是得出外景?”
童延险些叫声谢主隆恩,“你知道啊?”
铁腕金主竟会给他网开一面,牛逼!
聂铮没对这个网开一面多做解释,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注视他片刻,薄唇吐出几个字,“出门在外,别闹大事。”
嗨!就这点交待?童延松一口气,“放心,我是闹事的人吗?”
聂铮没说话,用眼神告诉他,他就是。
好吧,依你。
可聂铮又抱臂打量他一会儿,“你说说什么是大事?”
童延:“啊!?”正确答案是什么?他还能杀人放火不成?
很睿智的聂先生明显没指望他回答,还是那样严肃的神色,“第一,行事带来的损失,不能超过你片酬的十倍。”
说的好像他专程砸场子去的。
“第二,大局为重,决不能耽搁拍摄的进程。”
童延:“……”他有那个能耐吗?
“第三,不要伤人体肤。”
都是文明人,打什么人啊?
接着,聂铮眼皮垂下像是略作思忖,又添上一句,字字掷地有声,“别落把柄!”
童延:“……”这不知道的估计得以为他要出去当特工。
不管金主对他有什么奇怪的设想,眼下表决心是一定要的,童延决心表得非常痛快,“你放心,我就不惹事。”
聂铮心想,这话你自己信不信。
怎么说呢?童延是个十分奇怪的事故体质,首先本人本身爱作死。
但还是那句话,不信人品至少信他的脑子,拍戏的机会难得,聂铮并不认为童延这次出去会先惹别人什么。
可童延就算偶尔不作死,也难低调,蹦跶蹦跶着就能让别人生出拍死他的心。就像郑总监说的,分明是个话题明星的苗子。就算树欲静,风也不会止。
聂铮本人是绝不支持以德报怨的,也指望不了童延能和他一样隐忍筹谋、蓄势而发,因此这不闹大事的要求可谓非常尊重童延本身的特质,十分人性化。这些日子,他的确不想搭理这孩子,要不是担心一个月后童延真以事故体质扬名立万,今晚的话他就不说了。
很好,既然童延自己把台搭得这么高,他就姑且装作信了。
很睿智的聂先生猜到开头猜不到结局,话训完了,起身就欲离开。
童延心头宛如压顶乌云瞬间弥散,但又觉得将要暂别金主时这点轻松感来得十分有损他抱大腿的专业素养。于是也跟着站起来,再次自觉顶上金主气场给他的十万伏高压,叫住聂铮,“聂先生,留个私人电话,我得去一个月。”
聂铮眼皮跳了下,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这一个月你休想给我添堵。可抱着一贯的遇事绝不逃避的原则,还是十分果断地对童延报了个号码。
十一位数字,童延麻利地记下。
而后小心翼翼地试探自己最后一个要求,“那今晚,我能回家睡吗?”
聂铮说:“嗯,让司机送你回去。”出远门前跟家人告别也应该。
而后他看见童延笑了。
这一笑谈不上多喜形于色,只是眼睛弯起一个细小的弧度,但笑着的人瞬间就不一样了。
就像一副街头碳晶像褪去油滑起腻的外皮,顷刻返璞归真成简笔素描般的清澈明晰,光彩十分动人。
童延被送回家时已经将近零点。
一直看着车在深夜的马路绝尘而去,突然听见路旁有人大喜过望地叫他:“臭小子!?”
转头就见童艳艳冲着他来了,而且脸上笑收都收不住。
童延嘴也跟着咧开,“这个点,你去哪了?”
童艳艳说:“我弄了个头发,刚回。”拖住他就是一顿打量,“小王八蛋,瘦了。”
他拎起箱子,“回去说。”
童艳艳却不干了,“待会儿我给你做个肉丝面,你先回去,家里没蛋了,我去对面大排档那边的超市买几个蛋。”
夏天的南方城市,他们这一带流动人口又多,外头即使到了深夜也不冷清。童延朝对面拼酒笑闹声不断的大排档看了眼,要吃宵夜就去那得了,回家又是半天的捣腾,多麻烦。
童艳艳挺坚决,“外边卖的哪能跟你娘做的比,你先回去冲个凉,我马上就回。”
行,懂了。童延拖着行李笑呵呵地往家走。
却没发现,对面大排档靠马路沿处站着个打电话的年轻男人,男人亲眼目睹了刚才的一切,到他走进巷子,还神色不明地望着他。
短暂的一夜过去,第二天中午,童延到了影视基地所在的小镇。
住处是先跟剧组签好的,三星酒店,不过以童延的咖位,也就带着小田住个标间。
整个剧组只有凌青华比他们迟一周到,晚上回酒店休息的时候,小田跟他透消息,“凌老师今天又临时要剧组给他把商务套房换成了总统套房,他带来了四个人,得全部跟他住五星,算他一块儿那就是四间。”
童延正给金主发短信,“聂先生,我想你了。”得到的回复是一个嗯,外加四个字,“专心拍戏。”
听完小田的话,童延心说凌青华好大的排场,眼睛瞅着手机屏幕:“五个人四间,多一个住哪?”
小田声音低了些:“那一个,凌老师在人前说是助理,其实算是他家属,带来暖床的,当然就跟着他睡呗。”
“他不是没结婚吗?”
“那就是个男宠,你明天见过就知道了。”
第二天,童延真在片场见到了这位男宠,看起来比凌青华年轻二十岁,高大结实,一脸风流轻佻相。
凌青华原先只有一个狗腿助理,现在又多了个披着助理皮的男宠,童延心里十分舒爽。
为什么?八卦新闻也是后浪推前浪,眼下凌青华携男宠闪亮登场,他这个“奸妃”终于可以躺在沙滩上休息了。
他还真舒爽了十来天。这十来天不仅剧组谈资不再是他,连小白花都像是得了高人指点,不再没眼色地在他跟前晃了。
因此,他拍戏时可谓全身心投入,心无旁骛。闲着时还能瞧瞧别人家的热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土不服,凌青华这些日子火气特别大,活生生成了个咆哮帝,时不时就当众拿狗腿助理和男宠出气。
清静日子怎么过去的?说起来跟这傻逼男宠脱不了干系。
这天中午,他们这组拍的是男女主角的对手戏,童延在下头休息。树荫处不热不凉,他记了会儿台词开始犯困,干脆把剧本放一边就这样眯过去了。
童延是被清脆的巴掌声惊醒的,睁眼不耐烦地朝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凌青华气势汹汹地用手指着他的鼻子,问捂着脸的男宠,“他勾了你的魂?”
童延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很快,凌青华又冲到他面前,压着声威胁,“现在你金主不在这儿,小心点。”
童延床气一秒爆炸,“你有病?”
他打个盹招谁惹谁了?
事后,他才听小田说了全部:那不要脸的男宠趁他睡觉,在一边盯着看了好几分钟。
童延又被恶心了个透。还是那句话,他睡个觉惹着谁了?凌青华这一窝子人都病得不轻。
凌青华今天既然都直来直去地威胁他了,童延知道接下去这一段他得处处小心。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真不是没道理,三天后,拍一场战争戏。那个时代骑兵还没在中原盛行,打仗是车战。快到镜头前的时候,童延又检查一次道具,发现他这辆战车的轱辘轴裂了个口子。用手一晃,险些把木头掰断。
童延叫来刘导,“您看,这怎么回事?”
刘导也弯腰用手晃了下,“可能是道具那边开小差。”手一招,叫来道具师。
童延两手叉着腰,“我要是没发现,今天摔伤了算谁的?”
道具师表示不背锅,“别,我们每辆车都检查过了才放到这边来,你要是不相信,看车的编号,再去对对表格。”
刘导说:“堆车的地儿谁去过?”
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就只能不了了之,但童延下意识地用眼睛朝人群望过去,扫过众人,终于寻到凌青华。
凌青华眼神跟他对上还一脸得意,那神色就像是在说,让你吃个教训。
十分钟后,童延瞧见凌青华带着狗腿助理去了化妆棚后头,立刻跟上去拦人,“你干的?”
凌青华用眼角斜着他,“是我干的又怎么样?”
狗腿助理在一边帮腔,“没证据可别瞎拉扯,回头我们告你诽谤。”
没凭没据也可以找郑总监来敲打这一窝混蛋,童延不多说了,转身就走。
可又听到狗腿助理在他身后呸了声,“biǎo子养的。”
童延回头,“骂谁呢傻逼?”
凌青华笑了:“他骂你了?他说的不是实话?”
狗腿助理愈加放肆,“biǎo子养的,你不是biǎo子养出来的男biǎo子?前阵子那晚去大排档买鸡蛋的不是你biǎo子妈?吵不吵?还嚣张吗?要不要嚣张到全剧组都知道你有个biǎo子娘?”
童延站在原地,头一下懵了,脑子里就像有千吨重的火药顷刻爆炸,浑身力气瞬间聚集在紧握的拳头上。
“小童哥,你在这儿呢。”小田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出来就给他把胳膊攥住了,“走,刘导叫你。”
趁这机会,凌青华带着狗腿助理乐颠颠地走了。
童延好半天才回过神,用力甩开小田的手。
这天晚上,剧组有个聚餐。
童延很显然没心思去乐呵,回了房间,到半夜还没睡着,肝憋得生疼。
小田没听到那些不好听的话,还在劝:“小童哥,说那车是他们弄坏的,也没证据。你这样不管不顾地揍他们,反而着道了。”
童延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等小田睡着,自己下床穿鞋出了门。这口气他咽不下,但明天戏照样还得拍,他出门干嘛,找点酒回来把自己头喝闷了,至少今天晚上得先对付过去。
时间已经过了两点,路上冷不丁还能看见几个人。童延走了二十分钟才看到一家正准备打烊的大排档。他要了瓶酒,还要了点下酒的东西,人就坐在路边等,脑子里想的都是这口气要怎么出。
视线放空在寂静的街道,过了几分钟,看见对面窄巷晃出两个男人。嗯,俩男人,就在路灯下面抱上亲上了。
童延在心里骂了声,可眼睛刚转开又遛回去了。
卧槽!哈哈,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俩不要脸的,不正是凌青华的男宠和狗腿助理?
次日,片场炸开了锅。
凌青华把一碗热汤面朝着狗腿助理当头浇下去,然后疯了似的用脚踹,谁都拉不住。
谁拉都得挨揍,凌大牌操起折叠凳就朝助理和男宠的身上砸。
童延蜷在椅子上坐着,胳膊搁在膝盖,双手张开把自己脸托成一个花骨朵,手指还在脸颊愉快地敲了几下,乐不可支地看着。
啧啧啧,好大的脾气。
再往后去,童延的日子就好过多了,气出了不说,凌青华有个单线程的脑子,只顾着把叛徒留在跟前折腾,完全顾不上祸害他了。
虽然还是出了点事儿吧,但他基本上做到了金主说的:不打人、不损财、不拖延拍摄进度,好像也没留什么把柄。
很快,他的戏杀青。回城这天,童延本来打算先返家一趟。
可路上又接了个电话,是女主演视后。电话是打错的,但也不耽搁他们随便聊几句。
童延随口问了下剧组的情况。
视后说:“我跟你说,事儿大了,凌青华他……”
童延听完,一脸懵。看着机场大巴到站就立刻拖着东西下了,又忍着肉疼,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对司机报了金主家的地址。
到家已是九点后,女秘书说:“聂先生在泳池。”
也顾不上问金主今天为什么夜晚游泳,童延果断奔到泳池边,“聂先生——”
聂铮刚浮出水面,一手攀着泳池边沿,抬起肌肉坚实的手臂抹去头脸的浮水,眯眼望着他,“回了?”
他讨好地笑着说:“回了。”
聂铮撑起身子,脚踏上池岸,强健的胸膛和紧实的腰腹顿时暴露在他面前,“没惹事儿?”
他狗腿地拿起浴袍,“绝对没有。”
忽然,聂铮手机响了,童延不忍直视地转开眼睛。
聂铮只用了半分钟接这个电话,可也只是半分钟,刚才的惬意闲适全没了,脸色难看到吓人。
聂铮系上浴袍的带子,“是不是你?”
童延果断装傻,“……什么?”
聂铮眼光几乎凿穿他的眼睛,“再问一次,是不是你?”
行吧,装不下去了。童延一咬牙,“我哪知道他那么艳烈!”
真是甩到脸上的懵逼!
凌青华那玻璃心,戏也不想好好演了,现在横着一条心,要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