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锋,果然找过来了。
下楼的时候,陈最就有点疑惑,“是呀,是呀,可不就是冲着你们陈老板来的,毕竟我跟他也算打过一两次交道。”
来人的声音飘进他的耳朵里。他一阵嘀咕,说话的腔调不太正经,但声音又有点熟悉。难不成冷锋真的来了?
果不其然,一抬头,他就见冷锋左手撑腰,右手搭在前台桌上,以一个弱柳扶风的妖娆姿势,跟前台小紫嬉嬉笑笑。
见陈最下了楼,冷锋挥手道“陈老板,又见面了!”
陈最内心一阵抽抽,真是冤家路窄。他昨天就是随口一说,难道他竟真的特意来消费?虽然他也想过拿了钱就走,以后谁也不用再见,干净又利落。但是,他又觉得,自己帮了人家,也算做好事,若真的把钱拿回来,岂不显得自己很小气?于是才随口一说的,他本想着,冷锋若是来了,能让店员拿点提成,若是不来,也合情合理。
当此刻见冷锋不怀好意地凑在小紫身边,陈最觉得,就不应该让他来。陈最沉着脸,对小紫道“怎么招待?让客人一直站着?也不倒一杯水?”
说完,他接了一杯水,递给冷锋,扬起半分笑脸道“招待不周,不好意思。”
冷锋接过水,看看周围,问“这真的是你开的店?”
陈最点点头“是的,你是特意来店里消费的?”
冷锋笑道“那可不。我本来打算剪个头发,但他们说,你不剪头发,你只洗头。所以,我就买了你们这最贵的洗发套餐。”
“哦,是吗?我们最贵的洗发套餐一万二。”
冷锋嘴里的一口水,嗖地喷了出来“啊哈哈哈,是吗,你们的小妹竟然哄我,说块是最高端的。”
“她那是看人下菜。你现在改套餐还来得及,你要不要改?”陈最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冷锋。
冷锋哈哈大笑。他倒是想改,可是,长这么大,别说一万二,一百二的按摩他都要考虑很久。上周扭了腰,他硬是舍不得花钱,自己在床上躺了三天才勉强下床。万万没想到,陈最嘴上也欺他。
冷锋一阵尴尬地笑“你把我卖了也不值一万二啊。”
陈最把冷锋从头到脚快速扫看一遍,扭过头朝楼上走,“确实不值……跟我上来吧。”
冷锋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直到冷锋的头发被洗了三遍,头上的水珠淌进他嘴里,他才突然冷不丁地问了陈最一句“你们这最贵的,真要一万二啊!”
陈最点点头,说道“这不是给正常人准备的。只有那种脑子不太正常,钱多的都不知道往哪里花的人才会买。”
陈最说完,站起身,勾手在头顶的柜子里翻找出一小瓶精油,他双手高举的时候,小半截腰都露了出来,从冷锋的视线看去,能看到他t恤里面结实的八块腹肌,还有饱满的胸肌。
一瞬间,冷锋就自卑起来。
他自卑,不是因为他没有八块腹肌,也不是因为他没有结实的胸肌,刚好相反,他由于一直以来各种粗活重活都干过,不仅腹肌、胸肌优秀,手臂肌肉,臀部肌肉更是没得说,就连他打工过的健身房的老板老贱都说,他是他见过身材最好的男人。就因为他干了一个月,老贱的生意突然上涨了。所以,冷锋说要离职的时候,老板特别舍不得,恨不得重新为他开一家健身房。
他自卑的是,明明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明明都有八块漂亮的腹肌,结实的胸肌,但别人已经是能拥有一万二一次套餐的老板,自己却是一个消费八百块还磕磕巴巴的……
冷锋把这自卑从一口叹息中吐了出去,对着陈最的身体,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只好闭上眼又问那,真有人买吗?!
陈最笑笑不说话,将几滴精油揉在他太阳穴处,一股淡淡的香味飘来,冷锋忍不住深吸了几口,真香。陈最熟练地在他头部按着,他感觉久违的紧绷逐渐变得放松,竟然舒服的不可思议。他现在有些昏昏欲睡,不知道是太困了,还是太舒服了,总之,他开始打起了瞌睡。
直到一阵锥心的痛,从脑门心传到他胸口,他才突然醒来。他叫了一声,好疼。
陈最又在他后脑勺处,按压了一次。这次冷锋直接半仰起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疼,你轻点。”
陈最用另一只手把冷锋的头按下来,直到他乖乖躺着,他才开口道“什么时候弄的?”
大概知道陈最在说什么,冷锋松了松身子,很不在乎地道“你不问,我都不记得了。”
陈最又在他鼓起大包的后脑勺处用力,冷锋深吸一口,表情有点夸张道“你杀人吗你。不是你自己的脑袋,你不知道疼是吧,我严重怀疑你在公报私仇。”
陈最倒是依然不动声色,只换了一种精油,在他后脑勺周围轻轻按了按。“这下记得了吗?”
“你……”冷锋算是明白了,今天他要是不说,陈最怕是要跟他磕上了,他换了个更满不在乎的语气道“也没什么,遇到了之前打工的老板,当初就想讹他点钱了,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就拿着酒瓶,追着他打,我拼了命的跑,一个风骚走位,脚下一滑,没打着他,自己倒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好巧不巧,后脑勺磕在了楼梯扶手上。”
陈最静默了几秒,问道“确定是,你追着他打?”
确定吗?冷锋还真不敢确定。他只记得见到老板的时候,一心只想躲过去,一眼都不想多看他,但是老板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也不是这么做的。老板堵着他,对他就是一阵冷嘲热讽,叫他还钱。
还钱?他没找他要钱就不错了。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一定给他一笔奖金,让他升职当经理的?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救下那个孕妇,怎么样了,她应该生下健康的宝宝了吧,如果再遇到,小孩子应该都好几个月大了,说不定更大,能叫自己叔叔了。他也不知道小孩子什么时候开始说话,如果像他一样,那就得两三岁,甚至更久。
是的,虽然现在别人总说冷锋厚颜无耻,无耻而后勇,但以前冷锋可是个很害羞的小男孩,甚至被女孩子亲一口,能吓得哇哇大哭的那种。谁曾想到,当初那么一个软糯可爱的小男孩,会被自己霍霍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简直痛恨他自己。不过,他更痛恨老板。他差点害的人家一尸两命,差点害的自己断子绝孙,却在许诺补偿后转身就把自己开除了,还对外称自己串通孕妇诈骗。所以,他早就想修理老板一顿了。当然,寡不敌众,他也被修理了不少地方。其他地方都好的没影了,后脑勺居然还留着被人欺负过的痕迹,而这痕迹藏的好好的痕迹,居然还被陈最给看破了。
有那么一瞬间,冷锋觉得有点尴尬,但是他很快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谁打谁,还不都一样,都没有捡到便宜。”
陈最走到一边,边低头签单边说“有需要可以报警,或者,最好去医院照个片,我感觉肿挺厉害的。”
冷锋挠挠头道“有你陈老板一双金手,哪里还用得着上医院。”
陈最抬眼看他,不知是开心还是意外,他心想,长得一副正人君子模样,乖巧话却是说来就来。“走吧,今天就到这里。我带你下楼,你签个单,就可以走了。”
陈最在前,冷锋在后,两人一前一后经过了曾俊的门口。
曾俊看到陈最丢下自己,居然给另一个男人按摩,对着陈最不停喊道“陈陈……陈陈……陈陈……”
陈最一本正经的脸,刷地就红了,连耳根都红了。他板着脸,站在曾俊的门口,几乎是强压着胸中的火道“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在店里叫我陈老板。我警告你,不要再让我多听到一次。”
曾俊抬起的上半身,不顾盲人按摩师摸不摸得到自己,轻声喊道“那你什么时候再来我家?我在家里叫总可以吧。我可以等你。”
陈最没理他,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如果这些话,是半年前听到的,他该有多开心,该有多兴奋,可能他会激动到哭起来,甚至会不顾一切,跑过去一把抱住这个男人,紧紧搂着他,不让他有一分钟离开自己。可惜这些话,却是现在听到,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陈最当年是多爱眼前这个男人啊。在所有人都用异样眼光看他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想过松开他的手,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他半步,在他最低落最无助,人生低谷的时候,他放下所有,一直陪着他,为了他,他甚至放弃了出国留学的机会。他甚至已经买好了去西班牙的机票,只为了追求自己的真爱。
但是,万般柔情,不及一纸委任。就在陈最以为曾俊会驾着七彩祥云,大大方方迎娶自己的时候,他才最后一个从新闻中知道,他曾俊即将迎娶富友国际长女,并公开表示,希望大家祝福他,也希望有些执着于他的人,放弃执念,过好正常人的生活。好狠的曾俊,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要当着自己的面撕开这个口子,他宁愿通过媒体发声也不见自己最后一面。在他被人从飞机上被拧出来扔在地上的时候,他看到曾俊拉上了窗帘。当年他爱的有多死心,那一刻他伤的就有多深。
所有人都在嘲讽他,都在骂他,媒体甚至用他的照片,编着神秘男子痴迷曾氏国际公子曾俊,一夜风流终不敌真情持久。自己认认真真从高中爱到现在的男人,如今变成了一夜风流,而那个他只见过一面的女人,成为了他的真情,成了他的持久。
因为他,父亲气得一病不起。父亲总说这就是命,这哪里是命,如果这是命,那也应该是自己的命,为什么自己的命,要用父亲的死作为代价?如果当初,自己不执意向父亲坦白,如果当初,早点看清曾俊的真面目,如果当初,听了父亲的话做一个平庸又平凡的人,如果当初……如果,没有这该死的爱,父亲是不是就还在自己身边,自己是不是还是那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孩子?
一番痛苦交叠的回忆涌上心头,陈最加快脚步往楼下走去。冷锋看到陈最的身体似乎有些颤抖,他宽大的耳朵一整个红到膨胀。他这是反应……是……冷锋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心下暗道有点意思。
楼下,陈粒和小紫又凑在一起讲笑话。
很明显,她们俩都听到了曾俊的喊声,陈粒小声问道“那个曾俊今天又来了?”
“是啊,他三天两头往这里跑,每次都只点陈老板。”
“还真是上赶着啊。”
“对啊,上周他刚充了一百万,还把店里所有的年卡都原价买了下来。我说要给他打折,他一脸不高兴,觉得我瞧不起他。真是个自高自大的怪人。”
“一百万?!!!”陈粒惊得嘴巴都闭不拢。
小紫越发低了声音道”不然你以为,你哥哥拿什么买下这个店?”
“难怪我哥那么恨他的一个人,都能放下屠刀,立地洗头。”
“可不是吗?听老赵说,陈老板是一宿没合眼,一个人想了一晚上。刚开始他知道我收了人家的钱,硬说要退给人家。后来听说房东不肯催租了,想用这个房子,除非把这房子买下来。为了大家的生计,他才再没有提起这件事。”
陈粒心里想,这就是我哥啊,总是默默做着让所有人都理解,却都不理解的事。
陈最送冷锋出了门,挥手向他道别,他想到这应该是两不相欠,再不相见了,便挥了很久的手。
冷锋走了些距离,看到他这样,又折返回来,冲着瞪大双眼的陈最微微一笑,凑到他耳边,亲亲问道“陈陈……我明天再来。”然后,也不管陈醉什么表情,径直走了。
陈最愣在原地,还没从陈陈二字中回过神。这个人啊,似乎总是这样,总在若有若无的边缘,试探你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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