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惠妃沉沉醒来,看到跟前的晋王妃,微微一愣,“晋王妃,你今日为何如此早就入宫了?”
晋王妃熬了一夜,这会儿是实实在在的憔悴,“母妃,您醒了,昨晚的事儿您都不记得了吗?”
守在门外的丫鬟们听见动静,端着面盆和面巾进来。
晋王妃亲自拧了毛巾,替惠妃擦洗。
面巾上的温热,叫惠妃的意识慢慢回笼,她想起来了,昨晚儿媳妇跑进宫里,跟她说霖儿摔下了悬崖。
霖儿,我的儿子啊……
惠妃的眼泪止不住,成串滴落在芍药被上。
晋王妃扶着她,劝慰道“母妃,您可要保重身子啊,如今王府上上下下的都指望着您呢。”
这话她说得真心实意,若晋王真没了,王府指不定是要没落的,唯一的指望便是惠妃。若能得惠妃的照拂,向皇帝进言几句,从宗室里给晋王过继个儿子,那晋王一脉还有得人继承,她也能当个货真价实的王妃。
老实讲,这样也不错,没了晋王,她不必受那些气,不必担忧有一朝被晋王废掉。嗣子他终究不是亲生的,自身底气不足,而她有着长辈的名分,她是不需要看对方脸色的。
这是她想了一晚上得出来的法子。
“是啊,霖儿不在,我可得替他照看好家,不能让他回来时家里乱糟糟的。”
惠妃有了任务在身,精神气一下就起来了,“来人,替本宫梳妆。”
她又偏头看了一眼晋王妃,素白的宫装,头上也没一件首饰,心中有些嫌弃,晋王妃这模样,若是叫不知情的人看见了,还以为穿的是孝服,认为霖儿已经没了,真是晦气。
“晋王妃也好好梳洗一番,将这身衣裳脱下吧,换个亮眼点的。你代表着可是晋王府的脸面,穿得如此寒碜,叫人怎么看待王府?”
晋王妃面露愧色,“母妃说的是,儿媳受教了。”
在丫鬟的引导下,她换上了一身浅紫的宫裙,头上别了两支镶着凤凰石的银簪,气色比先前好多了。
惠妃审视一番,比较满意。
她自个也是一件葡萄纹的浅蓝宫装,一对白玉钗,素雅又显好气色。
婆媳俩用完了早膳,惠妃就催着晋王妃回王府。
“昨儿个是本宫失态了,才让你留在宫中,如今本宫已无大碍,你也早些回府。原先什么样,如今就什么样,别叫人瞧出来有什么不同。但是,对内你却要抓得严严实实的,好生盘查府中众人的关系,问清他们的亲戚同乡都在哪些府上当差,对晋王有无怨言。也不要叫府上的人慌乱,弄出什么岔子。”
惠妃后宫浮沉多年,心也跟皇帝一样,看什么事都要先阴谋论一番,琢磨着这背后元凶的目的。
“是。”
晋王妃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家儿媳,皇家内里的还是懂的,闻弦歌而知其意,这会儿也懂了惠妃的意思,那就是怀疑晋王被其它兄弟所害,或者是跟某位大臣结了梁子,大臣担心晋王日后登上大位清算自己,干脆先下手为强。
先前她还真没往这个方向想过,不得不说,后宫里能活下来的女人都不是简单的。
她忽然想起宁庶妃,虽然宁庶妃也是王爷的女人,但谁知道底细呢?毕竟镇北侯可是手握重兵的人,不可忽视。
晋王妃立马把这事交代了,“母妃,有一件事,儿媳不知当说不当说。”
惠妃蹙起眉头,“说吧。”
即便心里已经十分不耐烦,但她的语气仍旧是温和的。这便是在深宫里练出来的功夫,不叫自己的喜怒现于人前。
“王爷出发去皇庄那一日,府上的宁庶妃向儿媳请假,要回娘家镇北侯府探望她母亲,据说是旧疾复发,十分凶险。儿媳顾念她一片孝心,便同意了她的离府请求。却不曾想,她这一去便再没回来。如今……”
她顿了顿,把怀疑的话咽下,指向性太明显的话,那她岂不是在婆婆前给小妾上眼药,成了一个爱生是非的人,尤其是王府面临的危机还不忘内斗。这样的形象可不好,惹怒了惠妃,她以后也没好日子。
于是她换了话,“儿媳是否要派人将宁庶妃接回王府?”
虽然她的话没有挑明,但惠妃已经有了那种猜疑的心思。
是啊,怎么偏偏晋王离府她也离府,晋王出事了她也不回去?
“不必了,她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不过,你找人看好她,一举一动都要掌握。”
惠妃心中已将宁庶妃当成了旁人埋下的探子,不敢打草惊蛇,只好叫王妃监视她,等着对方漏出马脚。
“是,母妃。”
晋王妃非常满意惠妃的吩咐,有了这话,即便宁庶妃跟这事没关系,可怀疑不喜的种子已经种下,便难以拔除,她以后只能是惠妃心中的一根刺。若宁庶妃是卧底,那罪有应得;若不是,岂不是说惠妃看走眼、自个没本事,那更不喜了。
而王爷是个孝子,惠妃实在讨厌的女人,他是不会喜欢的。
听完全部吩咐后,晋王妃出了宫。
她出宫后,惠妃又把景福宫的大太监叫进来,叫他交代自己昨晚昏迷后的事儿。
当听到皇帝只叫了御医、吩咐晋王妃留宫守夜,他自个却是先走了,惠妃早已不抱期待的心,还是感到了一丝迟钝的疼。
他连留下来等一等太医的诊治结果都不肯。
罢了,罢了,早已看透,何必还要再心存一丝奢望呢。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儿子,所以霖儿一定不能有事。
“跟我去皇上的太极宫吧。”
霖儿遭了如此大难,她又岂会让旁人好过?不管有没有参与伤害霖儿,都不该置身事外,这趟水非得搅浑不可。
谁都别想过安生日子。
惠妃在皇帝的太极宫呆了一个上午,这叫后宫的人看不明白,直到皇帝派出了自己的心腹去搜救晋王,皇子们才得到了消息。
太子生性心善慈和,自然是担忧晋王这个四弟的,况且他也从不觉得晋王会危及到他的储君位。
但皇后并不这么想,她一直觉得晋王是不叫的狗,暗地里防范着呢,如今听到他坠崖生死不明的消息,心里甚是开怀,在自己的寝宫里烧了一壶酒,好生快活。
瑞王刚得知这消息时也是高兴的,但很快就变为了警惕,他还没对老四出手,那么这事是谁做的?毕竟他和老四都跟兵部走得近,有利益关系,会不会是谁用谋杀晋王的方式来栽赃陷害他?
不能多想,一想就不能安宁,正是应了那句话细思极恐细思极恐。
成王素来是温文尔雅、翩翩君子的姿态,这回自然是要好生展现一番兄友情的,立马写了两篇担忧弟弟的诗文,叫门客们传颂出去,又给自个添了一层好名声。
唯有六皇子赵琛是真的担心,他向工部侍郎请了假,又求到皇帝面前,要亲自去那翻车坠崖的地方寻找晋王。
他没说的是,他担心那些搜救人员不用心,被其它哥哥们安排了人,若真找到了重伤的四哥,却趁机使坏害了四哥。
他也担心,现场还有谋害四哥的人留下的踪迹,却叫皇帝瞒了下来。毕竟皇帝素来最宠爱二哥成王,为了他不知道破了多少先例。若是瑞王下的黑手,为了保证兵权稳定,皇帝也会暗中压下来,不会还四哥一个公道。
所以,他要亲自去盯着。
如此大的动静,怎能瞒得住?朝中大臣已经嗅到了不一般的风声,喝令家中的子孙循规蹈矩,勿要触了贵人的霉头,连累全家。
镇北侯世子虽然不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但长袖善舞,在勋贵子弟中人缘极好,从友人口中也得到了消息。
他立马回府把晋王坠崖的消息告诉了妹妹。
宁庶妃回侯府已经三四天了,当日她回来时还叫家中众人惊讶了一番,以为她是被休弃,后说明了来意,虽说侯夫人内心抵触,但还是同意了女儿的建议。
宁庶妃这几天跟着父亲那位姨娘苦学房中秘术,长了许多见识,原来那事儿竟有那么多的学问,要豁得出去脸面。她学得极为认真,姨娘也夸她,她便信心满满,等她学成回府,定然能将王爷迷得死死的。
就在她对未来从满了美好希望的时候,镇北侯世子带来了噩耗。
宁庶妃一下就垮掉了,怎么会这样呢。
王爷怎么可以现在就没了呢,她学的这些秘技找谁去使?她还没有孩子,难道就要一辈子困守在一个没有男人的王府吗?
她才嫁进王府三个月啊,才与人欢好过一次啊,这么快就要守寡了吗?
“妹妹,妹妹?”
镇北侯世子看着妹妹脸上悲痛的神色,也十分同情,安慰道“如今还未找到晋王尸身,妹妹不必如此慌乱。一切都还有机会。”
宁庶妃只是麻木的点头,完全听不进去。
从昨日到今日,那么多人搜寻,却毫无踪影,还剩多少希望呢?
“妹妹可有什么打算?”
宁庶妃抬起头,茫然的看着他,“兄长何意?”
世子坐下,替她倒了一杯茶,“若晋王当真不幸身殒,你往后如何?”
她勾了勾唇角,惨笑道“还能如何?皇子的女人,能改嫁吗?”
世子摇头,同她分析“若晋王殒命,惠妃是不会让他断了香火的,极有可能从宗亲里挑选一个孩子,继承爵位。”
宁庶妃点头,“这倒是,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过继来的孩子只会记在王妃的名下。”
等等,记在王妃的名下,那王府不就是王妃一人独大吗?
她从此就要在王妃手下的过日子,看她的脸色了。
明明王妃与她一般,都是侯府千金,出嫁前平起平坐,偏偏对方长她五岁,早些嫁入王府成了正妃。此后,她就要一生都比王妃低一头吗?
若王爷还在,她还有机会翻身,可王爷不在了啊。
世子看妹妹脸色反复变换,也逐渐猜出了她的担忧。
“妹妹,此局也并非无解。”
闻言宁庶妃眼中一亮,“还请哥哥救妹妹。”
“妹妹若是有一子,那岂不是晋王唯一的儿子,惠妃娘娘会放着亲生孙子不要转而去过继吗?”
“而妹妹作为王府世子的生母,母凭子贵,往后的日子自是差不了。”
那肯定是扶持晋王的儿子,哪怕他只是个襁褓,哪怕他并不聪明。宁庶妃心道。
可晋王哪有儿子?目前唯一存活的是大姑娘赵安如。
难道哥哥是要她去借种?
“哥哥,我并无身孕,况且就算有了身孕,又如何能保证是儿子?”
世子摇头,“我房里如今有两个姬妾,其中一个已经生了两子,这一胎请郎中瞧过估计也是男婴。妹妹不妨回去就说自己有了身孕,待分娩时,我将姬妾所生的孩子送到你那里,助你一臂之力。”
宁庶妃差点被这话吓死,尖叫起来“哥哥!”
她低声呵斥,“你这是混淆皇室血脉!是灭九族的大罪!”
世子冷哼了一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不冒险,如何谋得荣华富贵?”
见妹妹神色冷厉,他又放柔了声音,“妹妹,我知道你害怕,但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为了我们侯府好。若不是你不得晋王宠爱、没有身孕,为兄岂会想出这样的法子?”
他这话叫宁庶妃心中难堪,又升起一抹愧疚。
她的确没用。
见她面色缓和,世子继续蛊惑她,“妹妹是闺阁女子,不了解朝政,也就不知道如今侯府的艰难。父亲掌管北境的三十万大军,几位皇子对父亲是既忌惮又拉拢。若侯府一直婉拒他们只会触怒皇子。
原本皇上将妹妹指给晋王,算是帮了侯府一回,咱们只需要稳稳的支持晋王即可。可若晋王没了,咱们又变成从前那样,只能选一位皇子站位,若选对了也罢,无上荣耀,可若不对那就只能全、族、覆、灭。”
“倘若妹妹有一子,龙子凤孙,自是能庇佑咱们的。”
他卖了一把惨,的确虐到了宁庶妃。
“哥哥,我……”
世子却是以退为进,“罢了,若妹妹着实为难,就当为兄方才的话没说过罢。即便侯府有了灾祸,也不会祸及出嫁女的。”
“哥哥,怎能说这般话?芳儿永远都是宁家女儿,岂会眼睁睁看着侯府覆灭?我答应你就是了。”
世子这一招以退为进,着实叫宁芳儿动容,一下同意了那个借用宁家孩子冒充晋王子嗣的主意。
“好。为兄替侯府一百多口,在此先谢过妹妹了。”
世子将戏做全,跪下向宁庶妃道谢。
宁庶妃怎会受他这般大礼,扶起他“你我兄妹,何必如此见外?”
“妹妹!”
两人又仔细商量了一番,为了保证不走露风声,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除了他们兄妹二人,就只有彩蝶,那是贴身丫鬟避不开,况且还需要她帮助遮掩。连镇北侯夫妻也被瞒着。
这事也不能拖,拖久了一旦确定晋王身亡、皇帝指定了人过继,那就白费功夫,因此次日一早,宁庶妃就往肚子上缠了一圈白布,登车出发回王府。
当然只是这样还不够,怀孕可是会请脉的,这事世子早有准备,给了宁庶妃一瓶药丸,服下能叫女子出现喜脉。
晋王并不知晓自己的这一场意外,叫这么多人产生了想法。即便知晓,他也无暇去关注,因为他发现自己的眼睛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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