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打起精神后面的跟上别落队”
粗重的声音在林间响起,萧朔藏身灌从后,看向说话之人。
那人背着箭筒,跨着长弓,手里拿着一把砍刀,魁梧壮硕,看模样是个猎户。
他大跨步走在前,身旁是几个和他一般强壮的男子,在他们身后,身后跟着一群人,上至耄耋之年,下至尚在襁褓的婴孩,男女皆衣着朴素,面黄肌瘦,布条缠发,攒着木簪的女子都少,都是些穷苦之人。
萧朔粗略估计,有百人。
前有树藤垂条挡路,那猎户扬起砍刀劈下,身旁的几个人也提刀帮忙,清理出一条路。
后面的人终于追来,“雷子,咱们歇一歇吧,大伙都走不动了”
说话的声音苍老疲惫,来自一个花甲老人,他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皮肉像是干枯的树皮,手里拄着拐棍,手和脸上皮肉差不多,皮肤老皱。他似乎很有威望,他方一开口,被他称作雷子的猎户就停下转身看向他。
“村长”雷子迟疑,视线掠过一众疲惫不已的村民,仰头看天,阳光穿过树叶在他粗犷的脸上落下细碎的光影,日头不算大,时辰还早,他道,“听村长的,咱们休息一柱香。”
雷子扫掉一块石头上的枯枝落叶,“村长,您坐。”
村长点了点头,坐下后双手抱着拐棍,浑黄的眼睛望回来时的路,叹了口气。
雷子道“村长,走都走了,您就别想了。”
“是啊,青阳瘴已经起了,远远就瞧见树林子里青灰一片,高家村那边已经发热病死人了,清明后再起黑瘴,咱想走都走不了,只能等死。咱们早走早好,免得和去年子一样,害病死得家家户户挂白。”
“树挪死人挪活,活着不比什么都强。”
“都怪那群狗屁当官的不做人,年年到这时节就关城门,不准出入,大夫大夫找不到,药药喝不上,只能自己硬扛,扛过春夏秋,入了冬,就又苟活了一年。”
“入冬了也不好受,去年子饿死冻死的还少咱们村里还好些,你看看隔壁村,这两年都快成空村了。”
“这两年越发不好过了。”
“雷子,外边真有你说得那么好”
没有四季不绝的瘴气,没有满山遍野的蛇虫,良田横纵山谷,春天秧苗翠绿,秋天硕果累累。
春是春,夏是夏,秋是秋,冬是冬,四季分明,不似他们只分瘴起瘴息。
雷子点头,神情憧憬。
他打猎练就了一身真本事,前两年独自穿过这片隔开逖州与外界,可谓是天堑的死亡林,在阆城外的一个村子里住了两年。
死亡林隔开了逖州与外界,也隔开了终年肆虐的瘴气。
同样是地里刨食,春种秋收,看老天爷吃饭,他们却活得好太多太多。
不用担心肆虐的瘴气,不用担心哪天就染了病,不用担心吃不饱饭。
他们地里收成好,只要舍得干能吃苦,一年到头,除去赋税、口粮后,也能余下些银子。
家底丰厚的会送家里小孩去阆城上私塾,学习读书认字。村里有童生,家底薄的亦会全家一起使力,让小孩跟着秀才开蒙。
他们只要学得好就能考学,将来可以当大官。
那是雷子以往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他再次回到村里,就是想带着家人和兄弟逃离,带着他们过好日子。
“咱们天黑前翻过这座山,最多五天,我们就能走出死亡林”
一柱香很快过去,雷子带领村民,往前走。
萧朔悄无声息地离开,很快回到令众人原地等候的地方。
“前方有百余人朝这边而来,我们避开。”萧朔道,他们一行三十余人,还有马匹包袱,太过显眼。他们一路走来,都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没被人发觉踪迹,不能在快到达目的地时暴露。
云皎疑惑哪来那么多人,但对萧朔的决定仍表示支持,“好。”
楚笙神色淡淡的,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三人意见一致,萧朔牵着马,领着众人往决定避开时,就已规划好的方向走去。
他们会绕点路,但不会留下痕迹,只要去向隐藏的好,就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休养生息。
绕路耽搁了时间,没有能如萧朔预想一样,在太阳落下前翻过这座山。
在林子里过了几夜,众人有了经验,太阳落山后,山里就会渐渐起雾,天还未黑尽,雾就大了。
不等太阳落山,萧朔挑了一处背风之地落脚。
众人自觉捡柴生火,赶在大雾弥漫前,生了好几堆火。夜里湿冷,火堆多多益善,众人又分了好几堆火。
火堆外围了一圈石头,以免火不受控制烧出去,云皎转悠检查一遍,回到萧朔身旁坐下。
萧朔对着火堆,跃动的火光映衬在他脸庞上,他脸上的伤已经全好了,痂皮也掉了,朗目星眉,比脸上带伤时更为俊朗。
云皎和萧朔相处久了,有时也能感知到几分他的情绪,萧朔神色一如往常,虽不知他在想什么,但云皎直觉不对劲。
云皎多看了两眼,往火堆里加了两根柴,火光摇曳,明亮了许多,云皎眯了眯眼,萧朔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云皎撑着脸,直直看着他,看他能想到什么时候。
楚笙在分大饼,林妙娘叫云皎赶紧去领,云皎应了一声,也不管萧朔了,起身跑过去,吃的更重要。
云皎身影倏地从眼前晃过去,萧朔终于回神,看见她跑远的背影,没一会,她拿着两个大饼回来。
一人一个大饼,云皎递了一个给萧朔,自己的饼撕成两半,小的分给萧朔,她留大的,大饼比她脸还大,她吃不完,这样刚好。
萧朔拿着大饼,余光不经意瞥过楚笙,先吃云皎分他的小半个饼。
吃完饼,萧朔挑人守夜,一路走来,除了像是余老夫人一样上了年纪的妇人,其他人至少都守过两轮了。
今天晚上,楚笙带人守上半夜,萧朔带人守下半夜。
众人都有了经验,不必他们再多说什么,该守夜的守夜,该休息的休息。
云皎昨天晚上才守过,今天不必她守,萧朔安排完守夜后,人就不见了,也不知去哪了。
夜里冷,她坐在火堆旁抱着膝盖,蜷成一团,手里拿着一根细木棍,在地上戳戳画画写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写一会还会停下来想许久,而后删删改改划掉一些重新写。
身后站了人,云皎以为是萧朔回来了,“萧大哥”
云皎回头,楚笙正低头看她写在地上的字,云皎后面的话全卡在喉咙里,心里慌了一瞬,旋即镇定,还好她有意识地在写古字,不然楚笙看见她写的一地简体字,她不就暴露了。
虽然现在她和楚笙关系近了许多,却没近到能和她交心。
楚笙垂下眼,盯着地上木棍写的字,字很秀气,就是看不太懂,笔画复杂又奇怪,只有几个字她认识。
昨天晚上云皎在拿着一根木棍写写画画,今天又在写写画画,楚笙没克制住心中微弱的疑惑,问“在写什么”
云皎道“药方。”
她打小跟着爷爷学医,医书从小看到大,爷爷收集了许多古籍孤本,爷爷看完给她看,知道的药方多到她自己都记不清。
她们已经到逖州了,书中写逖州多瘴气,接触瘴气太多对身体危险极大,虽然现在还没发现瘴气,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云皎把接触、吸入瘴气会出现的病症一一列出来,对应的药方也写出来,常温常新,记清楚些,以免遇到时会慌神想不起来误事。
没事写药方做什么,楚笙问“有人病了”
云皎摇头,“没有,我随便写写,怕自己忘了。”
楚笙嗯了声,继续巡逻守夜。
云皎依旧写写画画,身旁的石墩子都被火光烤热了,本该坐在上面的人还没回来。
云皎放下细木棍抬起头张望,山林里黑黢黢的,像是巨兽张开的口,能将一切吞入其中。
萧朔怎么还不回来,云皎心里渐渐升起担忧,不断告诉自己他身手好,肯定不会出事可他怎么去了那么久
云皎起身,准备去求助楚笙,还没走两步,就见雾气蒙蒙的山林里,显出一道熟悉的身影,不是萧朔还能是谁。
云皎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等萧朔走近,看他气定神闲,再想想自己焦急又忧心,云皎没忍住,语气不善问“你去哪了”
大晚上的一声不吭就跑没影,不知道会让人担心吗
云皎一副你列不出个一二三就完了的表情,气势汹汹,在萧朔看来,像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此次他离开是太久,惹人担心了,萧朔积极认错“我下次快点。”
还有下次
云皎比较疑惑另一件事,“什么快点”
萧朔顿了下,想了个万无一失的回答“如厕。”
云皎“”
只是如厕,去那么久,就是便秘这也太久了吧
云皎盯着萧朔,眼睛越来越奇怪,萧朔被盯的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云皎语重心长,“萧大哥,你少吃大饼,上火。”
萧朔不解,关大饼什么事
第二天,本该分给他的小半个饼,出现在楚笙手里,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第三天,饼不属于他。
第四天,饼再次出现在楚笙手里,萧朔沉默地看向云皎。
第五天,饼依旧属于楚笙,而他,得到了云皎路上摘的野果子。云皎给楚笙林妙娘小可分的都只有几颗,给他的却是一捧,萧朔心满意足尝了一颗,酸得一愣。
再看小可手里的,红彤彤的,汁水饱满,一看就熟透了,他的红是红了,却没熟透。
萧朔觉得,这下不止嘴里酸了。
第六天,饼照旧属于楚笙,他又得到了云皎分给他野果子。
昨天的是酸的,今天萧朔把第一颗让给了云皎,“你吃。”
云皎毫无防备,一口咬下,手指攥紧身侧衣角,神色如常,“甜的,好吃。”
萧朔放心挑了颗成熟程度相似的,放心吃下,酸得神情僵硬,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云皎。
云皎笑眯了眼,不枉她忍住酸装那么像。
萧朔垂下眼,他真傻。
一捧红彤彤的果子出现在他眼前,和小可吃的一样,萧朔抬眼,云皎道“这才是给你的。”
萧朔不由确认“甜的”
“嗯嗯”
萧朔迟疑吃了一颗,果真是甜的。
第七天,萧朔依旧吃到甜甜的野果子。大饼谁吃,他不在乎。
第八天,经过小半月的赶路,翻过一座又一座山,逖州不再以崇山峻岭险路难行的样子出现在他们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楚笙成文盲了﹏
云皎乖,摸摸头
萧朔
萧翊‵′
萧朔╮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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