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
一匹棕色骏马疾驰而来,城门口守城的军士远远瞧见,驱散聚集的人群。
马儿奔入城门,朝皇宫而去。
奏折送入皇城,云州八百里加急的奏折终于历经重重关卡,经由数道手后,终于呈至皇帝书案上。
萧泽下朝,近两日青夷十二卫安分守己,大臣参得少了,萧泽落了个清净,前些日子吵出的头疼都好上许多。
他登基三月有余,一切都步入正轨,井井有条,萧泽龙心甚悦,但萧朔萧翊却是悬在他头上的刀,他们一日不除,他一日不能安枕。
萧泽步入勤政殿,守理磕头行礼,平身后道云州送来了八百里加急的奏折,望皇上早日批阅。
萧泽走近龙书案,拿起最上面上的奏折,其上书云州统帅呈上,萧朔展开奏折,一目十行扫过,脸色蓦地沉了下去。
萧朔已逃入大凉,分析诸多利弊,上奏问他追不追萧泽眉头紧皱,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
奏折在路上耽搁了近十日,萧朔若是真的逃入大凉,人早就销声匿迹,他的命令再传去云州,再想抓萧朔难上加难,届时抓或不抓又有何区别。
猪脑子。
萧泽暗骂,摔了奏折,额角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又有了头疼的趋势。
萧泽坐下,背靠龙椅,眼底闪过深思,萧朔去大凉作何
他真的去了大凉大凉皇族恨极了萧朔,他去大凉岂不是自讨死路
萧泽心底浮现数个猜想,但在关窍处却解释不通,全都被他一一否定。
他想不明白,萧朔为何会去大凉。
“皇上,属下有事要禀。”一道沙哑的声音自暗处响起,萧泽屏退伺候的宫女太监,几息后,一道黑色身影出现在龙书案前。
萧泽“何事”
“玄黓传来密信。”
死士将密信呈上,萧泽揭开蜡封,展开里头的信条,仔细看了一遍。
玄黓将前往容城后的发现,以及前往云州后所发生之事,全都简短的写入密信之中。萧泽看过玄黓密信,不得不信萧朔是真的逃入大凉。
萧泽点燃密信,骤然冒起的火苗映衬着他阴沉的眉眼。
玄黓已经追去,萧朔藏得再深也会将其挖出来。萧泽丢下即将烧到手的密信,吩咐道“你,带领三百死士前往云州,听玄黓命令行事。”
“是”
“给大凉皇太子送封信,就道大衍六皇子身在大凉,还望他好生款待。”萧泽淡淡道,眼底浮现冷意,大凉皇族恨极了萧朔,其中皇太子为最,他倒要看看,萧朔能不能从玄黓的追杀,大凉皇太子的截杀中逃出命来。
“是”
死士领命就要退下,萧泽忽然问“可发现萧翊踪迹”
萧朔踪迹已暴露无遗,萧翊却没有任何消息。
“尚未,还在追查。”
不出意料的回答,萧泽心底生出不耐,他派出千名死士追杀萧朔萧翊兄弟二人,沈明远东厂也派出去不少人,断断续续近两千人,连萧翊影子都没摸到。
萧泽抬手,命死士退下。
他靠着龙椅,“宣太医。”
他头疼犯了。
云皎和楚笙按许留年所说的方向找到宁安坊,踏入第一家药铺,正与门口碾药的药童说话,就见堂后有一头发花白,身体却硬朗的老人提着背篓走出来。
药童道“师父,两位姑娘找你”
老大夫问“两位何事可是来看诊”
云皎摇头,说明来意,老大夫不由多瞧了她两眼,不信她会医,信口问了几个问题,云皎都对答如流后,他才道“老夫要去那边山中采逖椒,你们一起去罢,顺便帮我多采些逖椒。”
他指的那座山,从镇子里看去,其上浮着黑瘴。
云皎是愿意跟去的,但她不清楚楚笙愿不愿意去,云皎迟疑,看向楚笙,楚笙点了点头。
“好。”
云皎应下,老大夫走进后堂,拿了两个背篓出来,递给云皎和楚笙,他是当真不客气,抓苦力抓的得心应手。
背上背篓,云皎和楚笙跟在他身后出了赦南镇,走田坎穿过成片的农田,又往里走约摸半个时辰。
云皎爱笑,嘴又讨巧,一路上和老大夫聊这聊那,哄得老大夫也愿意和她多说话。老大夫告诉她们,他姓柳,叫柳彦祯,云皎便称呼他柳大夫。
走得离山越近,黑压压的阴沉感就越明显,悬在山顶树梢的黑瘴,似雨前压低的乌云般,笼罩了半座山。
云皎抬头看着,柳彦祯提醒道“小姑娘,当心脚下。”
云皎应声看着路走,不忘问他山上黑瘴是如何形成,她想知道这里的大夫对瘴气的了解有多少。
柳彦祯一边走一边同她道“瘴气四时不散,冬季蛰伏,春季复苏,夏季秋季达至顶峰,严重时会导致疫疬,镇子里人少就是前年疫疬病死了,黑瘴为之邪”
云皎听得认真,不时发问。
楚笙听着,眉头不明显地微蹙,柳彦祯有好些地方说得和云皎所说不一样,解释不过去的地方还会引伸至鬼神天罚。
怪力乱神,楚笙从来不信这些。
山脚外围草木茂盛,太阳初升,晨露还未晒干,穿梭其中,裤腿下部被打湿,山风吹过,令人止不住打寒颤。
柳彦祯终于打住话头,看着敏而好学的云皎很是满意,他找到一株逖椒,逖椒主枝干能到人半腰高,枝桠上挂着灯笼一般的青色果子。
“这就是逖椒,入药的是这一部分,清热解毒,炮制好了可有大用处。”柳彦祯说着,将逖椒摘了下来,递给云皎和楚笙辨认,“你们在周边找找,能采多少采多少,别进山。”
山里有瘴气,但目前山脚还算安全。
云皎颔首,楚笙没说话。
三人散开采摘,谁也没再说话。
云皎摘得认真,拖着背篓走了一大片,背篓装了半背,一直弯着腰受不了,她站直撑着腰活动,目光扫过四周,后知后觉发现少了个人。
楚笙她人呢
“楚笙”云皎唤了几声,没得到回应,她记得最开始散开时楚笙在她左手边,左边连着山林,她不会进山了吧
云皎手圈在嘴边,又喊了两声,楚笙没回应她,柳彦祯隔得远,听见声音询问她怎么了。
“楚笙不见了,可能进山了。”云皎看向山林,朝山中走去。
楚笙确实是上山了,她对黑瘴的好奇心很重。
云皎早前同她讲明了瘴气是如何如何形成,方才柳彦祯又说了一套理论,楚笙听完,只觉得云皎说得更合理,她信云皎所说。
可即便如此,她心底深处仍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叫嚣,万一是丧尸聚集产生的尸气呢她要一探究竟才能彻底放心。
她往山上走了不远,心底那一缕淡淡的疑虑便被打消,那不可能是尸气。丧尸聚集之地,活物会很快枯萎或是异化,此处虽黑气弥漫,味道亦不好闻,但一切都正常。
空中有黑色细蚊飞舞,云皎说被蚊虫叮咬易染病,楚笙不再逗留,往山下走。
走到一半,云皎唤她的声音响起,楚笙加快步伐,没走上山来时的路,而是接连跃下几块巨大山石,没一会就出现在云皎眼前。
见着她,云皎舒了一口气,上前围着她转了圈,确定她无事云皎才问“你怎么一声不吭就上山了”
她神色严肃,楚笙沉默了一会,如实道“看瘴气。”
云皎“”
瘴气是能随便看的吗吸两口没大碍,但被其中蚊虫叮咬了可不轻松,云皎道“那日和你说的你忘了,若是被蚊虫咬了怎么办”
“没有忘,没被咬。”楚笙伸出两只手,手上一点红印都没有,楚笙想了想,继续认真道,“脸上也没被咬。”
云皎失笑,“行了行了,下次你别不打招呼就乱跑,找都找不见你。我们快下山,柳大夫还等着呢。”
楚笙郑重点头,同云皎一起下山。
柳彦祯摘了满满一背篓青绿青绿的逖椒,见两人回来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无事便好,她们再抓紧时间摘些逖椒,回去恰好可以用午饭。
云皎的背篓里已经装了半背,再装她就背不动了,楚笙的背篓里还是空的,云皎去帮她摘。两人手脚都麻利,摘得很快。
背篓放在中间,两人在旁边摘,放大叶子里兜着,兜不下了再倒入背篓中。
云皎弯腰累了,就蹲下摘,她摘得专注,丝毫未察觉身侧不远处的草丛中盘着一条灰黑色的蛇,蛇吐出信子,探起头,做出攻击的姿态。
楚笙抱着大叶子起身,回身便见蛇往后微缩,离弦的箭一般攻向云皎,长长的身子离地而起。
上前已经来不及了,千钧一发之际,楚笙踢起扔一旁的棍子,破空声倏地响起,云皎只觉余光残影闪过,一条长蛇被棍子钉在地上,蛇口大开发出嘶嘶声响,后半截身体缠绕在棍子上。
云皎吓了一跳,起身往后退。
楚笙见她吓着,上前捏住蛇的七寸,拇指用力,蛇尾松开木棍绕上她手臂,缠绕收紧,没一会,蛇便不动了,楚笙晃了晃,死透了。
柳彦祯目睹全程,年过半百的老头看着楚笙,眼底显出震惊,如此凶残的小姑娘他还是第一次见。
云皎捂着胸口,仍心有余悸,要不是楚笙,她就被蛇咬了。蛇缠在楚笙手臂上,蛇头耷拉着,云皎探头看蛇头,这条蛇头比较小,呈椭圆形,尾巴也长,没有毒。
楚笙捏着蛇尾巴,绕开一圈圈盘在手臂上的蛇身,提着蛇走开,她准备把蛇丢远点,免得又吓到云皎。
云皎叫停楚笙,几步走向她,扒拉她的手,“让我看看蛇。”
楚笙顿了顿,抬手让云皎看,她手离云皎较远,免得太近了吓人。
云皎盯着花纹仔细认了认,“这是乌梢蛇,没毒。”
没毒也得丢了,楚笙心道。
云皎盯着蛇,“它可以泡药酒,还能做蛇羹呢。”
楚笙“蛇羹”
“嗯,味道还行吧。”云皎道,上手捏了捏蛇身,还挺有肉。
楚笙眸光微动,蛇也不丢了,得留着。
楚笙问“中午吃蛇羹”
“好。”
云皎从楚笙手里接过乌梢蛇,先是掂了掂重量,而后一手捏头一手捏尾,展臂伸长,蛇有那么长,又有肉,做蛇羹能有好大一锅。
柳彦祯“”
柳彦祯看着云皎,半晌说不出话来,就是从小长在逖州的女娃,也少有云皎这般大胆的。
与他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的,还有顺着药童指路找来的萧朔。
萧朔站得远,但他位置好,能够看清全过程,她看着云皎,仿若是第一次认识云皎一般。
他还记得云皎上次在溪边被蛇吓到,萧朔目光复杂,定定地看着云皎。
云皎让楚笙往逖椒上铺了几层大叶子,把蛇扔了进去。
逖椒摘得差不多了,云皎与楚笙一起帮她把踢木棍时洒地上的逖椒捡起来,背上背篓往回走。
“我来。”萧朔上前,拿过云皎要背的背篓,垂眸瞧了眼,蛇没在她背篓里,在楚笙背篓中。
“萧大哥,你怎么来了”云皎问,他和徐老夫人谈话就谈完了
萧朔把背篓背上,“听闻你们要进山,过来看看。”
云皎道“没进山,就在山脚。”
萧朔嗯了声,见旁边一个背着满满一背篓的老人正看着他,他微微颔首。
几人往回走,柳彦祯背着背篓走山路却如履平地,虽不似年轻人一般走得快,但要让云皎背那么多东西,可能都走不了两步,就要被压弯了腰。
云皎有萧朔帮忙背背篓,无事一身轻,落后两步同楚笙走一处,看见路边盛开的野山茶花,挑着白粉的择了好几朵,扯了两把叶子细长的草,将山茶花固定成两束,其中一束递给楚笙。
楚笙握着花束,清香淡雅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闻着便心旷神怡,楚笙唇角微动,有向上的趋势,转瞬即逝。
“谢谢。”楚笙低声道。
云皎摆摆手,让她别客气。
听见声音,萧朔装作不经意般回头,只见楚笙云皎人手一束花。
萧朔盯着云皎手里的白粉色的山茶花,目光定格了几息,复又挪开眼。
穿过农田,地里有人在忙碌,还有些人站在田坎上,或是在忙碌的人旁,在看别人怎么种地。
打了几声招呼,寒暄几句,云皎一行穿过农田,进入镇子里。
他们把背篓背到宁安坊,送进药铺中,楚笙一手拿着花束,一手提溜起背篓里的乌梢蛇,面不改色。
药童目瞪口呆,盯着楚笙看了半晌,毛骨悚然,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柳彦祯找来一个缝补过的布袋,让楚笙将蛇装进去,他毫不怀疑,他若不找个袋子来装蛇,楚笙能够徒手把蛇拿回去。
柳彦祯想了想那画面,想必是他活了大半辈子也没瞧见过的景象。
临近午时,云皎打算回吊脚楼,但她们佐料不足,回吊脚楼做不了蛇羹。
萧朔道“去许府。”
三人改道去了许府,管家海伯听她们说要借厨房,二话不说带她们去了。
海伯见楚笙手里提着一个布袋,鼓鼓囊囊一袋,还以为是兔子之类的野味。
想到午时已近,快用午饭了,他们三人许是要留下一起用午饭,海伯叮嘱厨娘多看顾些,便退出庖屋,出府往县衙走去,大人总爱推延用饭时辰,今日可不行。
厨娘生得圆润白嫩,热情地迎上来拿楚笙手里的布袋。楚笙想着昨日的八大碗是她做的,很好吃,布袋就给了她。
“三位是打了什么野”厨娘打开布袋,面色一变,话说到一半卡了壳,万万没想到是条蛇。
厨娘提着布袋,一时欲哭无泪,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手都颤了。
云皎洗手,山茶花束暂时递给萧朔帮她拿着,她洗好手一转身,就瞧见厨娘一副胆子都要吓破了的模样,两步上前夺过布袋,拢了起来,“已经死了,你别怕。”
厨娘点头,声音发颤,“不怕不怕”
“你帮我准备些木耳、姜片、陈皮有鸡的话再要半只鸡。”云皎把厨娘送进庖屋内,拿了一把与匕首相似的尖刀出来。
萧朔手里握着花束,见她出来,他道“我来。”
云皎想了想,把尖刀递给他,萧朔恋恋不舍将花束递还给云皎,拿着尖刀去将蛇剥皮拆骨。
蛇皮丢在一旁,云皎把山茶花束递给楚笙,让她拿着,蛇皮可以入药,炮制后能驱风定惊,解毒止痒,用处多着呢,云皎舀了一盆水,蹲在一旁清洗蛇皮。
萧朔抬头,看了眼两只手里都拿着花束的楚笙,又看了眼蹲着仔细洗蛇皮的云皎,默默垂下眼。
长长的肉条看着惹人不适,萧朔切成等条,洗干净拿进庖屋内。云皎洗好了蛇皮,挂在一旁架子上风干,她擦了擦手上的水,进了庖屋。
她爸爸开药膳馆的,她也时常跟着研究学习,她爸药膳馆里的药膳,除了大师傅最近推出的新品,她都知道要怎么做。
以往虽没动手做过,但步骤一清二楚。
云皎按着步骤一步步开始,蛇段下锅煮熟,剥肉成丝,再下锅炒香,盛入砂锅中,加早就准备好的姜丝葱丝,砂锅架上瓦炉,中火慢熬。半只鸡肉撕成丝放入,又加上香菇木耳丝,加入佐料,文火慢熬。
厨娘看了云皎许多次,她炒肉丝时怕油绽身上,锅盖挡在身前小心翼翼翻炒,不似会煮饭的人。可后面又一步不差,让她准备的食材也都规规矩矩用上,厨娘看得疑惑,她到底会不会做饭。
香味渐渐溢出,云皎坐在瓦炉前看火,脸颊被炉火熏得通红。
楚笙摸摸坐到她身旁,火烤着,山茶花很快就蔫耷了,云皎让她赶紧把花拿走,楚笙看了眼咕噜咕噜的砂锅,手臂一伸,将云皎的花束递给萧朔,楚笙的还拿在手上,她的花离火炉远,没事。
萧朔拿着花束,看着经人手一圈就不再娇艳的花儿,找了个小陶罐,舀了半罐水,花儿插进去,放到树荫下阴凉处。
厨娘闷了饭,炒了一荤四素一汤,饭菜都好了,厨娘断断续续将其端上桌。
蛇羹也熬好了,砂锅重,云皎包上帕子,让萧朔来端,蛇羹上桌,揭盖冒出腾腾热气与鲜香。
许留年恰巧走到门口,一眼便瞧见砂锅内诱人的肉汤,心道今天有口福了。
几人落座,云皎盛了四碗蛇羹,一人一碗。
云皎喝了两勺,便搛菜吃饭。萧朔心中有些许障碍,只尝试的喝了一勺。
楚笙来者不拒,什么都能吃,吃蛇也无半点压力,拿着调羹一勺接一勺喝完碗中蛇羹,又盛了一碗。
许留年只吃出了鸡肉丝,一边吃一边感慨厨娘手艺又好了,一连盛了三碗,和楚笙一起将蛇羹瓜分殆尽。
他很少吃这么多,许留年吃完半天不想动。
云皎出去看她花了,萧朔看向许留年,忽然问“蛇羹好吃吗”
许留年“嗯”
萧朔静静看着他,不说话,许留年耳边来回响彻蛇羹二字,面色变了又变,捂着肚子愣住。
厨娘来收碗筷,看到许留年魂游天外的模样,忍不住询问“大人,您怎么了”
许留年嘴唇动了动,“蛇羹”
厨娘点头,“云姑娘亲手做的嘞。”
许留年“”怪不得。
许留年望向屋外,树荫下云皎抱着瓦罐,在插里头的山茶花,萧朔立在一旁,目光落在云皎身上。
没眼看。
许留年收回目光,瞥过吃完蛇羹一本满足的楚笙,沉默了。
作者有话要说萧朔想要花d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町瓶;秋日私语瓶;豆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啾咪
biu
biu。b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