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四和小莲进了屋子,老鬼一声不吭便离开了。
仇四望着小莲,满是疑惑。他不明白,小莲明明对无名的任何事情都很是忌惮,为何如今却主动暴露自己,进入无名的领域,而且深得无名楼主的重视。
小莲则自顾将热水倒在脸盆里,浸湿脸帕,回头道,“你坐下,我给你洗脸。”
仇四心中满是疑惑,却是温顺的坐了下来。
小莲将脸帕拧干,小心的擦拭仇四的脸。小镇病了许久,此时仇四虽然已经康复,但到底身体还是有些虚弱。任由小莲擦完脸,仇四抓住她细细的胳膊,认真的看着她道,“你在想什么?”
“什么想什么?”
“无名,”仇四道。“你在计划什么?”
小莲挣脱开来,将脸帕浸入水中,道,“我没有计划。”
仇四不信,道,“我不知道你在瞒我什么,但我知道,你一定有事瞒着我。”他攥着双手紧紧抵着膝盖。“我知道我没用,凭着我自己的能力很难挣脱开无名的束缚。但是,我不希望你冒险,无论你想什么,我想你能告诉我。”
小莲回过头,瘦削的脸孔露出一抹平静的笑容。
“你在犯傻,我说没有隐瞒便没有隐瞒,难道你不信我?”
小莲将脸帕搭在脸盆上,莲步轻移,到了仇四的身后,双手揉着他的肩膀,温柔的道,“你是我的男人,我唯一的依靠,我有任何事情就算是瞒着全天下的人,我也不会瞒着你。别多想,真的没有什么。”
仇四嘴唇微微翕动,抓着她的手腕,道,“那你为何主动接近无名?”
幽幽一叹,小莲道,“你以为我们不主动出来就能避开他?”
仇四的眉头皱了起来,垂下面孔,沮丧的道,“是我拖累了你!”
小莲趴在仇四的背上,脸庞贴着仇四那略显粗糙的脸,道,“傻瓜,我们生死相依,有什么拖累的!好好的,把身体养好,我相信你会带我离开桎梏,开始我们的新生活的。”
仇四脸庞泛红,只觉得身心温热,反手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
“我们会开始新生活的,我发誓。”
小莲如一只柔软的猫,任由仇四抱着,满面霞红,吐气如兰,一只手勾着仇四的肩膀,妩媚的道,“我相信。”
老鬼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最后鄙夷的哼了一声,甩袖离开了。
“尊者!”
“巳楼楼主有消息吗?”
“没有。”
“机灵点,莫要让人寻了错。”
“是,尊者!”
老鬼回了自己的屋子。想到仇四和小莲那态度,不由的怒火中烧。这两个辰楼的小辈,居然也敢在自己的面前摆谱了,岂有此理!若非是看在巳楼楼主的面子上,他真想动用门规处罚他们。不过,老鬼眉头一蹙,喃喃道,“这里面肯定有蹊跷。山上让仇九三人下山去函口,可是函口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又没有消息说他们完成了任务。现在仇四两人回来,仇九却不见踪影,但是巳楼楼主却在这个时候现身,这说明什么?不是任务完成,应当是有紧要的事情发生了。这两个投机取巧之辈,想来是获得了什么,才会让巳楼楼主重视。只是,他们获得了什么?”
揉了揉眼睛,他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屋子里一片漆黑,寒意凛然。
哗啦一声,门窗猛烈颤动。
狂风掠过,老鬼面皮一抽,倏然跳了起来。
甫一落地,他便定在了那里。心猛然一悬,便如被无形之手攫住。那暂时被抛之脑后的恐惧,瞬息间涌上心头。眸光瑟瑟,身躯颤抖。他只觉得自己忽然间如坠入了深渊,周边全是那可怕的东西。他一动不敢动,甚至连呼吸也不敢。
门外传来响声。
“尊者,巳楼楼主回来了!”
呼!老鬼长吁口气,此时才恍然发觉自己全身都湿透了。
推门而出,老鬼问道,“回来了?在哪?”
站在老鬼面前的男子抬手指了指北面的一排房屋。那是一排荒废了许久的屋子,阴森森的,不知住了多少虫蚁灰尘。老鬼眉头一挑,低声道,“没有吩咐什么?”那男子摇头。老鬼手一挥,那人便离开了。老鬼注视着那排房屋,房屋无灯火,阴森凄冷,就像是有游魂在那里居住似的。老鬼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转身正要迈入屋中,却又迟疑,转身朝外面走去。
凄凄的夜,龙门城已是一片寂静,大街小巷,都在沉睡中。
守夜的人提着灯笼拿着梆子一路走来,嘶哑的声音有条不紊,带着机械的在街道上回响。
一道身影从屋子里飞了出来,朝着那排暗凄凄的屋子而去。
门窗早已腐朽,寒风呜咽,如鬼魂的哭泣。
“你来了!”
“你这需要帮助。”
“动手吧,希望你的承诺能让我满意。”
“不会让你失望。”
巳蛇走了出来,站在屋檐下,冷眼望着那一道道屋檐,高低起伏。
子鼠显然是出事了。自从西周古墓之后,他便一直没有见过他。无名十二楼,向来很少分开。子鼠虽然特殊,经常外出,却也不可能这么久不露面。不露面的唯一原因,那便是出事了。而现在辰楼楼主也受了重伤,这可是无名少有的事情。
风云变幻,未来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测。而这,也正是让他所担忧的。
许久,小莲走了出来。
“他没事了。”
巳蛇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但是身在无名,便当遵守无名的规矩。你或许有你的手段,但无名的手段也不是你所能对抗的。”
小莲不以为意,淡淡一笑,伸手撩开额头的刘海,道,“我们要靠你们吃饭,岂敢砸了锅!放心,我们会很老实的。”
小莲缓缓走向前面的屋宇,巳蛇一直盯着她,直到她消失在前面屋宇的拐角。巳蛇走进了屋里。一抹光亮在黑暗中绽放。躺在地上的辰楼楼主睁着眼睛。
“她是谁?”
巳蛇望着他,见他气息好了许多便放心了。他道,“你不要管。”
辰楼楼主面色严肃,道,“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她通阴阳之术。”
巳蛇不置可否,见他无事便转身朝外走去,道,“在无名地盘,是龙是虎也得趴着,没有谁可以忽视无名的门规。你刚好,歇着,说不定明日主人就会召见。”
老鬼出了院子,才恍然发觉自己不知道要去哪。
站在街上,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只觉得浑身冷的厉害。
“我这是干什么?这是我的地盘,我为什么要害怕!”
暗自懊恼,却又拿不定主意,便只好往前走去。城里虽然冷冷清清,却也有热闹的地方。青楼,赌坊,向来是昼夜不息的。老鬼没有去青楼,也没有去赌坊,而是来到了一家酒肆。
酒肆不大,有些简陋,一个跛脚的老人经营着这里。
一盏灯笼挂在门外的墙上,散发出暗淡的光。
老鬼走了进去,在最里边坐下。酒肆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和那跛脚的老人。
“客官要吃点什么?”
“烫壶酒,来点下酒菜。”
“好的,客官稍等。”
这个老人有五十左右,身形矮瘦,头发灰白,面庞瘦长,因为瘦弱的原因,那面皮就像是包裹着骨架。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衣,脚上是一双青色布鞋,走路一点一点,很是缓慢。
老鬼注视他许久,只觉得生命的不公,造就了人生际遇的天差地别。
也正是因为此种不公,使得亿兆生灵,或者苟且,或者不甘,或者谋算。无数的故事,本就是因为此种关系衍化出来。
收回目光,老鬼突然朝门口望去,便见到一个穿着白色绸袍的挑高男子走了进来。眸光骤然一凝,老鬼只觉得整个酒肆突然降温了,毛孔收缩,心脏如被碾压,呼吸变得无比艰难。
这个男子并不难看,相反,看起来儒雅秀气。只是脸上的那笑容,却给人一种狡黠的感觉。这人直接在老鬼的对面坐下。
“夜长难耐,风大苦寒,这酒肆却是好去处。”
老鬼盯着他,眸光瑟瑟,如看着鬼似的。口干舌燥,老鬼懊恼自己为何一定要出门。
“你是什么人?”老鬼干瘪的问道。
那人轻声一笑,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水,道,“何必明知故问。”
“你、你什么意思?”老鬼心中如五雷轰顶。没错了,就是山谷里的人。那一叠的影子,一样的面孔。
“呵呵!”那人淡淡一笑,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口舌。
暗影在淡淡的光下摇曳,寒风在街道上呼啸。
四下里一片寂静,静的老鬼能听到自己那砰砰的心跳声。
那人似乎感觉到老鬼的恐惧,抬起眉眼,道,“不要怕,我不会杀你。”
“你、你到底要怎么样?”老鬼鼓起勇气道,但是声音很轻很低。话音一出,老鬼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不明显在示弱吗?
那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露出那白晃晃的牙齿。他道,“如果我要杀你,在山谷中便杀了,何必费力跑到城里来。所以,别怕。”
“你是龙门绝影的人?”老鬼道。
那人点了点头,道,“没错。”
“这里可是无名的地盘,”老鬼提了一口气,威胁的道。“你这是找死!”
哪想到那人淡然一笑。此时那跛脚老人已是端上酒菜来。跛脚老人离开后,那人给自己倒上一杯温热的酒,端起酒杯望着老鬼,道,“天大地大,任我翱翔,区区龙门算得了什么!啧啧,这酒不错。”
老鬼那口气一泄,立时颓丧了。他双臂撑着桌子,靠近那人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无他,交流交流感情!”
老鬼真想破口大骂。这时候那人忽然道,“你那里来了个了不得的女人。”老鬼呆了一呆,瞬即想到小莲。
“你什么意思?”
“那女人不简单,”那人道。“怀有恶鬼之魂,通阴阳之道,你可要小心了。”
老鬼浑身一颤,身躯已有些麻痹。他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别忘了,我们两方可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是龙门绝影跟无名,你我?还算不上。”那人道。
老鬼颓然靠在椅子上,道,“我就是无名的一个无名小卒,帮不了你什么忙。”
“我却能帮你大忙。”
那跛脚老人趴在柜台上,想来是在假寐。寒风疾驰,刮过一条条巷子,发出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门口的灯笼不断的晃动,那光便映衬出不同的映像来。
那人忽然站了起来,右手一挥,一缕缕的黑烟倏然朝着那跛脚老人飞去。那跛脚老人猛地跳了起来,而后身上便发出了骨骼移动的声音。黑烟消散,跛脚老人定定的站在那里,一双呆滞的眼睛勾勾的望着那人。
“我说过,我可以帮你大忙,不仅让你在无名平步青云,更能让你掌握亿万人所仰望的禁术。”
老鬼腾的站起身,惊愕的望着跛脚老人。
“你要我做什么?”
黑暗,充斥在整个世界里。沉沉寂寂,浑浑噩噩。但却有一道身影,静静的卧在那里。
那身影虽然卧在地上,却一直睁着眼睛。那双眼睛犹如一盏灯,明亮而深邃。一呼一息,便如与这天地相关联。只是,在这身影的四周,却可明显的感觉到一种禁锢。宛若樊笼。
当男子出现在那身影的面前,彼此相比,宛若尘埃与星辰。
男子低声一叹,缓缓道,“千万年过去,何苦来哉!苍生已痛苦良多,何必如此执着,将你的杀道带入这平凡的世界,徒惹争议!”
那身影却静静的卧在那里,只是眸光却敏锐起来。
“想来你是不屑一顾的,但为了苍生免去灾厄,我不得不来。”
那身影的眸光流露出冷漠的光色,如讥诮,或者不屑。
“这具身体不一定能承受你的杀道,更何况他对你多有抵触。我见过他,虽然冷漠,却还保留着一分善念。这或许便是本心,能在浊流中做到这点,已经难能可贵。不过正是因为这种执着,对你而言,也是一种折磨吧!”
那身影缓缓站了起来。它一动,这个黑暗的世界便颤动起来。男子的身影更加渺小。
“你在生气?”男子仰头望着,道。“但你要理解他的苦衷。没有人愿意成为魔头,也没有人愿意无缘无故的杀戮。他只是一个凡人,而且还是生活在这个温柔世界里的凡人。这个世界,早已没了我们那个年月里的野性!”
却在这时,那身影上肢轻轻一挥,只见到一片光幕倏然浮现出来。
男子还想说什么,只是双眸微微一凝,盯着那片光幕,他的面色便变了。
那身影又卧了下来,甚至连眼睛也合上了。
那光幕不断的黯淡,渐渐地融入了黑暗之中。
男子却是在喘息,仿佛耗光了力量,无限的疲惫。
最后,男子竟然跪在了地上,抬起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着。
“没想到、没想到······”
男子还未说完,身影恍惚,便消失了。静静的卧在那里的身影睁开双眼,发出那沉浑而沧桑的声音。
“混沌源虚,你以为所见便是整个世界?有一点你说对了,没有任何一个生命愿意无缘无故的杀戮。可有时候,却是没有选择。这是一条没有选择的路,没有尽头。因为我们,都被选中了,无法挣脱开那无形之锁啊!”
仇九睁开双眼,面前的光和那个男子,都不见了。
他默不作声的站起来,朝着洞外走去。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内心却是有些沉重。走出洞外的刹那,一抹明亮的光从头顶射了下来,照的他整个人都显得苍白。他抬手遮在眼前,待眸光清明视野不再模糊,他才看清面前的世界。
白昼里的世界,平静而生机盎然。
一片枯黄的叶子飘然而过,划过他的脸庞,轻轻的落在几步之外的溪水中。山光十色,斑斓五彩。清澈的溪流,蜿蜒在山石草木之间。
仇九低叹一声,喃喃道,“你也发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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