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妖王(1 / 1)

须发皆白,额上眼角皆是岁月沧桑的纹络,眼眸里却闪烁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狡黠。

这、这不就是前日替傅氏接生,昨日替李炯诊治的老大夫吗?!

那老者显然也认出了弥若,脸上的笑纹顿时深了不少:“我将将上来时,就听画皮妖说你媳妇也跟着一块来了。我刚还纳闷着,怎么只见个瘦小子,原来竟是乖儿媳扮的。嗯,扮的挺像,没熏人呛鼻子的脂粉气。”

说着,一巴掌直接挥向相唯的后脑,笑声朗朗:“臭小子,挑媳妇的眼光不错。你这回先斩后奏的事,我就暂先不追究了。不过等你几时回了无花山,还是得再补办个婚事。怎么说也是我千面蝙蝠的儿子娶媳妇,这可寒酸不得!到时候,把天界鬼界魔界的人物都请上一请,也让他们瞧瞧我扶兮的威风哈哈哈哈……”

弥若听得这一通连珠炮似的话语,只觉得头嗡然一声几欲炸开,趁那老者沉浸在幻想中忘我的仰头大笑时,她赶紧扯了扯相唯的衣袖,低声问道:“这位是,令尊?”

相唯僵硬的嘴角抽了抽:“你觉得我俩像?”

不等弥若理解过来,那自称相唯“爹”的老者就一把拽过弥若,笑得甚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来来来,乖儿媳啊,陪我这老人家喝几盅,权当做是见礼了。”

弥若推脱不得,忙向一旁的相唯使眼色,却被他视而不见,反而斟酒递至她面前,坏笑道:“娘子请。”

在这“父子俩”的半逼半劝下,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不胜酒力的弥若就晕晕乎乎地趴倒在桌案上,醉着睡了过去。

“酒品还行,可惜就是酒量差了些,你日后可得多调/教调/教。我当年在六界可是出了名的海量,即便是儿媳也不能别人小瞧了去,怎么也得弄个‘千杯不倒万杯不醉’吧!”

相唯跟着笑了几声,悠悠转着手中的酒杯,看着触手可摘的星辰,目光有几分游离:“绯姻的这‘醉生梦死’的滋味,虽不抵冥花楼‘迷神引’的甘醇浓烈,倒也能让人在似梦似醒间回味几分,算是难得。”

老者连饮几杯,才畅然呼出口气:“那画皮妖若不是有这酿酒的本事,老子早将他撵回无花山了,还留他在人界披着个死人皮丢人现眼的作甚!”

“伊人已逝,起码,他还能用那张人皮来提醒自己永不忘记。”相唯垂下眼眸,收起眼中的灼灼光华,徒留一片黯然阴影,“可是我,连她的模样,竟都已记不清了……”

相唯想起在魇魔幻境里,那抹熟悉的紫衣,和那张如何也想不起五官的脸,心痛如绞。

他看向老者,逆着星光的脸上,浸满无奈和苦楚:“我曾以为千万载后即便是化作劫灰都会记得的那个人,只过了短短的三百年,我却连她的样貌都想不起一分。”

“若她当初真是弃我不顾,或许我现在还能好受些。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是她替我挡下的那道天雷,为什么到头来魂飞魄散会是她……”

老者看着情绪愈发激动近乎失控的相唯,毫不迟疑地抬手就当头泼了他半壶冷酒,见莹黄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发丝下颌淌下,不咸不淡地道:“发酒疯扮情圣,你小子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哼,倒是可惜了我这半壶好酒。”

“因果因果,有因便有果。”老者悠悠吐出几句,眼底是洞察一切红尘世事的了然超脱,“所谓的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只不过是那些无能者逃避的借口罢了。在老子看来,即便是堙没为尘,也不过是另一种重新来过的方式,终究逃不过这六界之中。”

相唯黯然的眼眸里,金光陡然闪现:“您是说……”

老者偏过头继续饮酒,恍若不知状:“老子可什么也没说。你觉得老子像是那种随便道破天机的算命先生吗?”

“是是是,不不不,”相唯反应过来,一面拿着袖口擦着脸侧的酒水,一面忙不迭地探身上前,亲自给老者斟酒,嘴畔重新染上笑意,“扶兮主上,可是从古至今天上地下最有妖格的妖,怎么会干这么有损妖品的事情呢?您老喝酒喝酒!”

“那是自然。”老者毫不客气地接下这一串的恭维,“历代妖王中,就数老子最有妖格了。”

“那依您看,这天机里的时间是多长?”相唯试探着老者扶兮的口风,“四百年?五百年?六百……”

“你真当老子是算命先生啊,问什么答什么!”

扶兮狠狠瞥了相唯一眼,面色颇为不耐,但仍是缓缓道来:“不是说了么?既然已种下了因,结果之时便只能等机缘了。机缘不到,你急也无用。”

相唯听闻的脸色又是一黯,但过了几息,慢慢如常,呼出口气,笑了笑:“是我自己执念太深,让您见笑了。”

扶兮猛一拍相唯后脑,差些就将他拍倒在桌案上:“你也知道自己可笑?你真该拿面镜子照照方才的模样,简直是要酸倒老子的大牙了!”

二人推杯换盏了几轮,相唯搁下手中的酒杯,抬眼看向扶兮:“您这次来凡间,可是特意来寻我的?”

“不错。”老者瞬时敛起脸上所有的嬉笑,倒是显出几分不可侵的正色,手捏诀在弥若头上轻点了一下,封住她的五感后,才继续道:“魔族有意与幽冥鬼君联姻,这事你可知道?”

千百年间,魔族与妖界过节颇多,一直势不两立。自命清高的天族,向来是不屑插手两方的争斗,故而,拥有与天族不相上下实力的幽冥鬼君,便变成了二者争相拉拢的对象。

相唯点点头:“几日前,我曾去了一趟幽都,恰巧遇上了准备向鬼君提亲的魔族少主。可是,”他顿了顿,嘴角浮起几分瞧热闹的笑意,“烽聿本人似乎对这门亲事并不热忱,着急忙慌地就投了胎,显然是婉拒了魔族的意思。”

老者阴阳怪气地哼了声:“哦,鬼君投胎的事情你也清楚?”

相唯无声地笑了笑:“昨日才认出他的,这二十年来,隐藏得未免也太好了……”

还未说完,老者便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个爆栗:“你果然是跟傻子跟久了,人也蠢笨了!什么叫隐藏地好,我怎么就能一眼就认出他了?!两日前我假扮大夫本是打算去寻你的,倒是误打误撞地发现了鬼君那小子的身影。若非我在暗中提醒你,你指不定现在仍被蒙在鼓里!”

“这、这纯属凑巧啊……我当时压根没认出是您……”傅氏生产那夜,相唯一心全在探明那魇魔出处的事上了,那还顾得上注意个糟老头的接生大夫。

但他自知理亏,也清楚无法对一根筋的扶兮讲理,只能捂着头讨好地冲老者笑道:“您那千变万化火眼金睛的本事,我哪里及得上其中的万一啊。”

“您看,您这次幻化的模样,我当时在李府就愣是没瞧出来半分。若不是今日您故意没有隐去气息,我定然也是辨不出您的。”

扶兮被相唯夸得不禁有些得意,挑了挑眉毛:“真的?”

“当然是真的,您……”相唯的下一轮夸赞还不等出口,头上又炸响了一个爆栗,“臭小子,在凡间的这二十年光长嘴上功夫了是不是?瞧不出鬼君的名堂也就算了,他身边的那个魔女你怎也没认出?”

“轻些轻些……魔女?”相唯护着头连连讨饶,“您、您指的是,鬼君身边那个、那个能操纵魇魔的女人?”

“废话!难不成我还是指那具连动弹都难的骷髅白骨!”说着,又是毫不留情的两个爆栗,“那魔女就是魔族有意许配给鬼君的公主,难保这不是走投无路的魔族使的美人计。你可别浑到人家都终成眷属抱娃了还乐得吃喜酒呢!”

“不、不可能。”相唯一边招架着随时可能敲下的爆栗,一边亟亟开口道:“烽聿他,他不可能看得上其他女人的,他君后的位置早就……”

扶兮又一个爆栗狠狠敲下:“你以为谁都与你傻小子一样,争着当情圣吗!”

相唯的动作一滞,李煊夫妇所为的种种尽数涌上脑海,烽聿对那魔女有没有感情不好说,但那魔女对烽聿的心思却是一清二楚的。若是假以时日,保不齐那素来以君子自居的烽聿,不会因愧疚而心软接纳了……若真是这样,冠着君后之名的芷鸢,又要被置于何地?!

相唯越想,眉头越发蹙得厉害:“您先在这小住几日,关于这件事,我先去查个明白,再来告知您。”

不等扶兮多言,相唯就将一旁昏睡的弥若抱起,站起身一边亟亟地朝外走去,一边还不忘教老者如何打发无聊的时光。

“对了,敖沧也在这邀仙楼里,您要是嫌闷,可以找他陪您喝酒。”

待相唯抱着弥若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扶兮才抚着胡须,眉梢嘴角的纹路中,尽是不得已的无奈,缓缓叹出口气:“妖界眼下实在是经不起大折腾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还想多喝几年太平酒,只能,先委屈你了。”

说完,扶兮沉思了半晌,才像陡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片刻前还耷拉的眼角,又露出几分顽笑之色:“哦,那条龙也在?嗯,虽然酒品差了些,但酒量还凑合,左右无事,陪着玩玩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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