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眨眼的功夫,抱着弥若的相唯,便出现在李府漪竹轩的卧房里。
相唯将弥若安置在李炯身旁的床榻上后,探了探李炯的气息,发现的确仿若游丝,命悬一线。
“你既然非遭雷击天谴,却被安排成如此多舛的命格,当真是可怜可悯。”相唯叹了口气,“也罢,我这以身相抵的诊金,就当是在你家白白吃住了二十多年的房钱吧。”
说着,相唯右手捏诀,左手按在李炯眉心。幽幽暗色中,站立的人影不见,床榻上的男子却是缓缓睁开眼,眼眸中金光闪烁。
重新回到李炯身上的相唯,从榻上起身,却未曾唤醒醉昏的弥若,而是即刻便去了一趟冥界幽都。
无论是人间还是冥界,酒楼都是各路信息的聚集地,尤其是,有着幽冥第一美人坐镇的冥花楼。
相唯熟门熟路地踏入冥花楼,径直朝装作未看见他的花潇潇走去。
“几日不见,潇潇酿酒的手艺可是越发超群了,忘川上都能闻见醉人的酒香。”相唯弯起唇角,灿灿的眼眸下,笑得勾魂摄魄,“那些恶鬼们闻了,怕是都将忘了去投胎吧。”
花潇潇也是见过场面的,倒也未轻易被这几句恭维话打动,冷冷地偏过头去,妩媚上挑的眼角却仍是不住地瞟着相唯:“郎君过誉,倒是您几日不见,夸人的功夫越发见长呢。”
相唯走近几步,挨着花潇潇的耳廓,仿若情人间的低语:“像潇潇这般才艺双馨的美人,自然是用来夸的。否则,岂不是可惜了这倾世无双的才貌?”
花潇潇忍不住脸上的笑意,却仍装作愠恼地将身旁的相唯轻轻推开,酸酸娇嗔道:“郎君上回的不辞而别,您今儿若不好生解释一番,奴家可是万万不依的!”
相唯万分歉然道:“潇潇莫怪,实在是那日太不凑巧,家父突然传音与我,说家中有急事,让我速速赶回,所以才……”
花潇潇笑着打断他的话:“莫编谎话搪塞我了,郎君早早离去,是因为隔壁那两个魔族中人吧。”
相唯神色一僵:“你如何知道?”
“你们妖族与魔族不和,六界怕是没有不知道的。何况那两人与郎君一样,都身份不凡呢。”花潇潇翘起兰花指点了点相唯的胸口,媚态肆意,“郎君放心,奴家并未将您的所在道出。”
相唯装作松了口气:“那二人的确与我渊源颇深,不得不避,还望潇潇你勿怪才好。”
花潇潇很是理解地点头:“奴家明白郎君的苦衷,其实遑论无花山的群妖,还是幽都的众鬼,就连君上本尊,对魔族也是心存芥蒂的。”
“鬼君?”相唯的眉头缓缓舒展,继续套话,“我在无花山时,可有听说鬼君有意与魔族联姻的传言来着,莫非竟是谣传?”
花潇潇微摇螓首:“虽说此事的知情者寥寥,但此言并非虚传。”
“如此,此言定错不了。”相唯一手将一只空酒盏放于花潇潇面前,一手执起桌案上的酒壶朝里倒酒,悠悠道:“看来魔族欲联合鬼君,对抗我妖族的野心竟是真的。”
“也不见得。”花潇潇捧起面前斟满酒的杯盏,细长的蛇信子从红艳艳的唇间吐出,快速地沾了沾杯中的酒液,须臾后又递至相唯的唇边,勾人魅惑的眉眼下,神色暧昧。
相唯笑了笑,眸中却是金光一凛,收起之前的融融暖意:“潇潇,你这是信不过我么?”
花潇潇状似未察地抿唇轻笑:“郎君是妖族少主,奴家怎敢存疑?只不过奴家的冥花楼却是长久的营生,大意不得,还请郎君体谅。”
相唯勾唇,倾身上前,就着她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
“我既已喝下你的锁魂酒,自然不会将你所言告知第三人。如此,潇潇可否能知无不言?毕竟此事,与我妖界关系颇深。”
花潇潇收回已见底的空酒盏,笑颜如常,娇懒地坐入相唯怀中,双臂环着他的脖颈,附在他耳畔,状似情人间的呢喃:“如郎君所知,魔族新主确实有意将胞妹嫁与君上,但,却并非因两族结盟,而是因为这位魔族公主,相中了君上,立誓非君不嫁。但君上……”
花潇潇刻意地顿了顿,咫尺外的红唇似火,逼近了相唯的正脸几分,吐气如兰:“君上可是六界出了名的长情者,至今还对三百年前,那位出身天族的君后念念不忘,又怎会愿意另娶一个魔族丫头。”
“哦,竟还有此等风流韵事?”相唯看着眼前一点点靠近的美艳尤物,依旧笑得不动声色,“鬼君艳福可真不浅。”
“有艳福的又何止君上?”花潇潇眼见相唯丝毫不对自己的美色所动,不禁有些气馁地从他怀中起身,仿若自言自语道:“那丫头,倒也是个痴情种,自瞒身份在鬼君身边当了几十年的奴婢,若非之后被鬼君察觉,命人将她送回了魔族,不然这百来年的主仆情下来,也难说不会真成一桩喜事。”
“奴婢?”相唯身子一僵,脑中恍然地闪现一个人影,“那丫头眼底,是否有一颗红痣?”
花潇潇被相唯莫名冒出的问话,愣了愣,但仍是回忆着:“好像,好像是有。是的,奴家记得,当时那丫头还因此被取了个‘红豆’的诨名……”
相唯愈听,嘴畔的笑意愈是明显。
二十余年前,相唯为了改李炯前世的命格,曾硬着头皮拽着敖沧,一道去求掌管生死簿的烽聿,希望他能通融一二。
虽然受了烽聿的一通白眼,毫无所获,但他却依稀记得,那时的烽聿身边,曾有一个端茶倒水的小侍婢。
诚然,他对芷鸢外的女子从无上过心,但那个丫头却是因为敖沧而记得的。当时敖沧正代替相唯与烽聿据理力争,而那丫头却将奉上来的茶水“不小心”地泼了敖沧满身,毁了他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外袍。
他犹记得当时那个小丫头站在烽聿面前,如护雏的母鸡一般,叉着腰,昂着小脑袋,瞪着一双带有红痣的丹凤眼,将浑身的敖沧骂得如落水狗一般,好不狼狈。
事后,从未在口才上认输过的敖沧,曾几番说要再找那丫头论战。可等几年之后,敖沧又寻找机会去了趟幽都,却是再也未寻到那个口齿伶俐的黄毛丫头。
敖沧因此怏怏了大半个月,多亏相唯带着去了一趟饕餮盛筵,他才渐渐缓过劲来。
看来,这整件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弥若转醒时,发现自己正侧躺在漪竹轩卧房内的床榻上,而床上本应躺着的似乎并不应该是她。
醉后的神识依旧有些不明,她一手撑着床案支起身子,艰难地回想着脑中最新的记忆,应是与何人喝酒来着……
她正扶额想着,床榻一侧的幽暗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娘子醒了?”
“你?”弥若的眼眸倏然睁大,渐渐看清隐在阴影中的那张男子面容,看清那双在幽暗中熠熠灼华的金眸,“是你!李炯呢?”
相唯伸手点了点胸口:“老地方。”
“他没事了?”
见相唯笑着微微颔首,弥若才松弛下脑中紧绷的神经:“没事就好。”
“有我在,自然不会有事。”说着,相唯走近,给弥若递来一只茶盏,“喏,醒醒酒。”
弥若低声道谢,借过温热的杯盏,却并不急着喝,迟疑了半晌,却仍是半抬起眼,看着不远处笑意浅浅的男子:“我听敖沧说过,你曾因李炯对你的恩情,许诺过要保护李炯直到他二十二岁。”
见相唯的目光扫来,金色的眸子耀眼胜过星辰,她不由得从这灼灼的对视中早早撤回,垂下眼亟亟解释道:“我、我并不是要强求你保护李炯,只是想知道你以后的打算。如你所知,李炯的体质异于常人,我需早早想好今后的对策……”
“在他安然度过二十二岁生辰之前,我都会在这的。”相唯轻轻按了按弥若的肩头,语态罕见地显出温然,令人安心,“许是天意,让我与他在一块待了二十一年,转眼便说走,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相唯笑着抚了抚手边的雕花床柱,脸上重新浮现调侃之色:“其实,我最舍不得的,还是这张睡了二十年的床榻。唉,六界之中,恐怕是再也找不到这么一张合我心意的床了。”
弥若听完他的这份感慨,心中却是颇为不信。自打相识的这几日来,就没见他在这张所谓“最舍不得”的床榻上睡过几刻。
弥若不由得在心里暗自腹诽,这借口还能找的再搪塞敷衍些吗?
弥若喝尽捧着的茶水,顺手将已空的茶盏递还给相唯,看了看窗外依旧幽沉的天色,准备起身下榻:“现在什么时辰了?”
相唯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空茶盏,嘴角抽了抽,这么快就将自己当使唤的下人了?
即便有些不爽,但仍是接下了那只空茶盏,偏头瞥了眼一旁的莲花漏壶:“丑时三刻。”
弥若起身的动作一滞:“我在这睡了多久?”
“约莫……两个时辰。”
“咱们是丑时前回来的?”弥若喃喃自语了一句,抬头问向相唯,“那个女人,就是那个顶替傅静如的女人,她可有前来寻你?”
相唯听得弥若的问话也是一愣:“她为何要来寻我?”
“我出府前,她曾说今夜丑时会来寻你,似乎是有事相托……”
弥若的话未说完,寂寂的门外夜幕中,忽地响起一曲箫声,如泣如诉,哀怨永诀,相唯的脸色骤然一变。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