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冶洗完澡出来,杜淮依然还在宿舍呆着,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
他拿了干毛巾盖在头上揉搓,发丝上的水滴被尽数吸收,男生的头发短,很快就能擦干,但不可避免地也让t恤圆领湿了一片,耳朵因为空气中的凉意而微微发红,连同鼻尖,都沾上了一抹难以忽视的血色。
杜淮结束对局,抬眼就看见出来洗浴室的林冶,放手机的手指顿了顿,起身去隔壁床上拿了一件外套,走过去拿给林冶。
林冶愣了片刻,顺着他的动作伸手接过,摊开套上了。
他斜眼看着杜淮,问道:“你今晚住这?”
杜淮不出所料地点点头:“嗯,不想回去。”
林冶了然,看向了胡俊床上多出来的枕头,没再多说,转身放下床帘上床背单词去了。
夜色渐深,直到林冶床上的微弱灯光熄灭,杜淮才听见窗外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身边胡俊粗重的呼吸,有些恼人,不足以称为噪音,却依旧让杜淮难以入眠,但也不仅仅是声音导致,更多的,是复杂的心思。
他是无需担心林冶会把今天的事情泄露一个字出去的,林冶不是那样的人,他不屑,这一点杜淮很早就体会到了。
但他担心的,是董青那群人有没有看见林冶,虽然那群人脑子简单好欺骗,但保不准会反应过来,况且今天李主任并不在学校,他去外省进行培训了,这件事在早上就已经传遍了学校,所以董青才敢肆无忌惮地带人来堵他,但心里的恐惧占了上分,听见避之不及的名字自然选择性忽略重要事实。
杜淮呆呆的望向被月光照的清晰的床板,开始陷入自我催眠。
明天还要考试,可不能熬夜。
林冶的生物钟很早,几乎在早铃的前半刻钟就能清醒过来,掀开床帘的时候看见大敞开的门,秋风瑟瑟,将对着门口胡俊床上的帘子吹得翻卷起来,露出里面酣睡如泥的胡俊,许是风吹的他冷,砸吧砸吧嘴,掀被将脑袋盖上了。
杜淮站在门外,靠着栏杆,像极了电影里孤孑的男主角在独自忧伤。
林冶下了床,揉揉他翘起的发尾,门外的人应声看来,人已经拿起杯子进洗浴室洗漱了。
等到四个人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林冶这才注意到杜淮眼底的乌青,不明显,但很显然对方晚上没睡好,醒了半响,依然一脸困倦。
考试在今天下午四点结束,考完方一固就匆匆离开,说是要先去进行彩排,防止今天晚上的汇演出纰漏,杜淮中午就带了一书包的零食,位置是按照教室座位排的,所以四个人自然而然就坐在了一起,展晖威逼利诱,和胡俊同桌换了位置,不然吃的传过来传过去,真的显得很傻逼。
七点半秦候就把班级组织好陆续进场了,二中修了个大厅,一般用来开全校会议和宣誓会,场地也足够大,所以挤一挤完全装的下3000多人,也就不用那么麻烦地搬椅子过去,杜淮也就拿了个书包而已。
会议厅的灯光很暗,只有舞台上时而闪烁的七彩灯光照映在脸上,有些闪眼睛,林冶不可避免地慌了下神,但很快就适应了,为了看表演,他特意戴上了眼镜,周围的场景一览无遗。
台上的女主持一身白色抹胸礼服,旁边的胡俊对此声讨不断,但视线就没离开过那女生,甚至还心血来潮进行对比攻击,说那男主持礼服和女生根本不搭,两人站在一起简直就是凤凰掉进孔雀窝,林冶抬头看了一眼,觉得他说的言之凿凿,有理有据。
那男主持的礼服配色,实在是花艳的很,看的林冶眼睛都疼,比台上变换的灯光都让人眼花缭乱,也不知道学校怎么想的,准备这么一套衣服。
“不行我眼睛疼,快给我一瓶快乐水安抚一下我被冲击到的脆弱心灵。”胡俊作势揉了揉眼睛,伸出手指了指杜淮的书包,在方一固的位置上,因为主人彩排,也就被用来放书包了。
林冶关了手机,提起书包递过去,有些重,也不知道到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
杜淮接过,从里面掏出两瓶可乐给了他旁边的两人,又拿出一瓶酸奶,犹豫片刻,转头看向林冶:“你喝这个吗?”
他记得,林冶不爱喝可乐,酸奶应该能接受吧?
林冶瞥了一眼杜淮的手,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应该是杜淮的手太热,握住瓶身的时候,还有温热附在上面。
他喝了一口,是草莓味。
林冶不太喜欢甜腻的东西,但还是小口小口喝着,不拂了杜淮的好意,他觉得,这应该算是情商高的表现。
会议室空间大,哄闹声便更明显,吵的林冶耳朵有点疼,心底的烦躁不断衍生,直到正式开始演出,灯光熄灭,嬉笑打闹才逐渐被各位班主任打压住。
林冶没什么想看的兴趣,无一不是唱歌热舞,只是有几个改编舞台剧和相声,他觉得还是挺有趣,不过讲的东西太多,等去回忆的时候,就只记得一个套着童话故事皮囊的中二热血搞笑剧情,简单好懂,但足以让人印象深刻。
离方一固出场还有八个人,林冶等的有些无聊,已经开始低头去刷手机了,其实也就是在手机上看看书,在一众囔囔打游戏的少年当中,可以算是十分清新脱俗了。
林冶蓦然关上手机,站起身,惹的杜淮侧目。
“你干嘛去。”
“上厕所。”
闻言杜淮也放下手里的东西,拍了拍外套上沾上的薯片碎屑,说:“我跟你一起去。”
林冶不置可否,杜淮也就当对方全然答应,伸手揽上林冶,大跨步从过道绕去后门。
肩膀上的重意不容忽视,他皱了皱眉,放下了抬起的手。
会议厅旁边的厕所没什么人,林冶在男厕旁边的小杂物间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来,将探究的目光投向杜淮。
“你昨天说的有办法,是什么办法?”
这种话他平时肯定不会问,但这件事牵扯到自己,很可能会惹上麻烦,杜淮的处理方法如果不能将麻烦的苗头清除,他不介意去帮杜淮报警,但其实报了警也没什么用,对方未成年,能判出什么来?而且董青那个性格,肯定会报复到自己头上。
他自然是不怕麻烦,他怕的是麻烦牵扯到生活,牵扯到自己的家庭,好不容易摆脱的身份,要是再披上,林冶不会愿意,他现在都有些后悔多管这闲事了。
默叹了口气,杜淮的回答才姗姗来迟。
“你不用管,不会牵扯到你,他也不会来找你麻烦,我有他的把柄,用这个威胁他,他不敢有什么举动的。”
语气倒是十分肯定,不容置喙。
“行——”
话语未落,经过两人身边的几人却突然侧身将杜淮猛推,两人的额头狠狠的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清响,夹带上难忍的闷哼。
周遭的光被夺去,杂物间的门被紧紧关上。
杜淮慌乱地从林冶身上爬起来,拼命地拍打被反锁的门。
“喂,开门,开门,他妈的。”
拳头落在门上的声音比杜淮的怒骂更能显示他现在的愤怒与焦虑,经过的那几人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来是谁派过来的,他恨恨地再次捶打门框,手上的痛意逐渐被冰冷瓦解。
“开门,开门——”声音渐弱,不知道是因为找到外面没人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空喊是没有用的,只能等人来,这肖杂物间隔音差,只要有人来他们就能听见。
林冶摸了摸发痛的额头,深吸了一口气,胃部的翻涌刺激着他的大脑。
刚刚杜淮整个砸在他身上,身体和身体的相贴不可避免地唤起记忆深处的画面。
他现在只想作呕,手臂都有些酸软无力,在地上缓了半天,干呕了几下,也没呕出些什么来。
杜淮偶尔的几次接触都被林冶归为朋友之间的相处模式,和方一固一样,他一直是这样麻痹自己的,即便是胡俊来揽上自己的肩膀,林冶也会佯作自然,什么也不表现出来,将心底的厌恶掩埋下去。
方一固说他情商低,他试着去进行正常的社交,但最大的让步也就止于此了,超过这个界线的接触,让他的心理和生理都接近崩溃。
林冶近视度数有些高,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下根本看不见人,只能听见自己和杜淮有些急的喘息声。
对方和自己一样难忍痛苦。
昨天厕所的那幕在林冶脑海里浮现,他从没见过杜淮那样害怕的样子,那种状态也不应该出现在恣意高傲的少年身上,他有疑问,但出于自己只是同学,没有问,也没有问的,他一向对别人的事不好奇,除非涉及到自己。
林冶忍下喉头的酸意,撑着发麻的手站了起来,按照记忆向门走去,摸到了杜淮发冷的手臂。
他的手冷的像是刚刚从冰柜里拿出来放了小会的水,像井底的泉,像冬日里扑在脸上的雪,沁透了心,以至于林冶的手都占上了一丝凉意,这丝凉意像恶鬼一样纠缠不放,任凭林冶怎么挣扎,都逃离不了半分。
猫在落水时抓住救命稻草是不会管那根草有多脆弱的,求生的意志能盖住一切理智,即便被拔出了根茎,也不会动摇半分,就跟现在的杜淮一样,拽住林冶的手臂死死不放,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红印。
手臂被扯的生疼,林冶一向耐不住疼,痛吸了一声,扶住杜淮的肩膀,喉咙因为难受而显得声音干哑无力
“杜淮,你怎么了?”
想要的回答并没有,回应他的只有杜淮愈发粗重的呼吸。
林冶靠近他,耳朵贴在他唇瓣,温热的呼吸铺洒在上面,激起水面一阵一阵涟漪。
他再次开口:“杜淮,你怎么了?能听见我说话吗?”
寂静片刻,耳畔传来杜淮微弱的呢喃。
“我错了,我错了,不要……”
林冶伸手拍打了几下门框,手心被拍的生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杜淮表现的太过难受和痛苦,他心里难免地多了一些焦虑和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杂物间很小,林冶抱着他坐在地上都能感受到手肘触碰的的另一面墙,墙是冰冷的,但不及杜淮手心的凉意。
“杜淮,你清醒一点,坚持一下,很快就有人来的!”
等理智回笼,林冶这才拿出手机,在光亮的照耀下,他看见了杜淮白的不正常的脸色和颤抖的手臂,像个被无情抛弃的半月孩子,只能追寻着那唯一一点的温暖。
会议室这边的厕所信号很差,所以大部分人都愿意绕远路去教学楼上,此刻打开手机,上端显示着无信号。
林冶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足以让他薄薄一层的的冷静溃散。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很害怕,害怕杜淮有什么事,害怕自己帮不上忙,害怕这其中有一笔分的原因是来自自己。
即便始作俑者不是自己,但恐惧感总是莫名的,你没有成为那根救命的稻草,就会被陷入险境的人无声地笔伐口诛,这来自人性,来自人与生俱来的恶劣。
他不应该把事实说出去的,即便这是在帮杜淮,也间接害了他。
他不该的,不该的。
隐藏在心底的愧疚和自责被释放,眼里的迷茫伴随着嘴角的疼痛消失,林冶稳了稳呼吸,拖着比他重了不少的杜淮,在对方的衣兜里摸索着什么,拿出想要的东西,开始找寻这不大的空间里残留的生机。
“别怕,你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