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浴室传来阵阵水流声,在静寂的宿舍中显得十分突兀,拍打在脸上的冰冷让杜淮有些片刻的错愣,直到意识完全恢复,旁边站立拿着纸巾的人才有了动作。
林冶见他把水龙头拧上,伸手将准备好的纸巾递过去。
杜淮擦完脸,这才把目光投向林冶,黑曜色的瞳孔里迷雾四散,看不清他的情绪。
“坐会?”
林冶指了指胡俊的床铺,平时堆积在上面的东西已然全部被摆放好放在了储物柜里,显然这是林冶洁癖的功劳,整个寝室干净得不像男生宿舍。
他没有要问杜淮方才发生的的事情的意思,等杜淮走到胡俊的床铺边坐下,他也没再说过一句话,甚至是一个询问意味的眼神都没有。
林冶当然也好奇,他原本只是想去抽根烟的,因为杜淮突然的冷漠让他有些不理解,不想在厕所门口碰见这样的事,出于同桌情谊,他在外面上演了一波偶遇,然后躲进了厕所旁边的杂物间,看见人走了之后立刻进去找了杜淮,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的,对方十分狼狈。
被冷水浸湿后凑成一缕缕的头发已经渐渐变得蓬松,杜淮摸了摸自己的校服口袋,将硬物掏出,抬起眼眸,看向林冶。
“可以抽烟吗?”他问。
林冶抽烟,但不代表它喜欢烟味,斟酌了片刻,觉得应该给刚刚脱离险境的人一点容忍度,于是颔首点头,扣机声随之响起。
林冶眯起了眼睛,为了方便,他一般就只在上课戴眼镜,现在看向杜淮,眼里是一片模糊,但能感觉到,对方现在十分不爽,也许是因为窘境被撞见,也许是因为撞见它的这个人是林冶,如果是任何一个其他人,杜淮可能都不会这样不爽,他应该会抓着对方的领子威胁他不许说出去,他做的出来,但如果是林冶,杜淮什么都做不了。
对于两天前被放过狠话的人,杜淮本身就够难堪,何况对方还是那种你按着他打都不会有所屈服的人,威胁是不管用的,恳求,他就更没有把握让对方替自己隐瞒了,毕竟已经给干脆利落地被拒绝过一次,死缠烂打也许管用,但杜淮不想再那样做,他不再允许自己这样做。
一根结束,杜淮还想掏出第二根。
林冶蹙眉,起步过去将他手上的烟盒抢过,丢在了胡俊床上的小桌子上。
“抽烟不好。”
林冶静默片刻,也就只找出这一个能让杜淮停止的借口。
杜淮斜眼看着他,微微地扯动嘴角,相比之,林冶似乎比他还爱抽烟,现在和他说抽烟有害身体健康,怎么体会怎么荒诞。
他收起打火机,没再说话。
林冶斜了斜身子,靠在了胡俊床边的栏杆上,眯眼看着杜淮。
“你不打回去?”
要是平时,杜淮肯定会回一句“打的他妈都不认识”,但现在不行,且不说董青是不是拍了视频,就是这个人,他都不能打。
董青家里有些政治关系,虽然官不大,但也足够他在二中横行霸道,这也是为什么他敢在比赛场上撞人的原因,即便被发现,最后也就是个小处分,很快就消掉了,而且,他是少数知道杜淮的家庭状况的一个,董青的父母也和杜淮父亲有生意上的往来,稍有不慎,自己的举动就会被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他那便宜父亲。
杜淮在二中从来不打架,就是因为怕消息传出去,违纪被抓住也是迅速认错,班主任根本没什么理由找他父母谈话,就连家访,秦候找到的都是杜淮自己住的小区,去的时候根本没人在。
他几乎不在公共场合提及自己的家人,若是别问起,他也是故作深沉一字带过,稍微清楚的,就只有胡俊,还是不小心被撞见的。
杜淮揉搓着自己的手指,笑了笑:“怎么打回去?看见他手上拿的手机了吗,要是打回去了,你帮我收拾烂摊子?”
他觉得林冶的想法真的太天真,可涉世未深的小孩不都这样吗?别人打了你一拳,你必百倍十倍奉还回去。
林冶知道他的顾虑,低头垂眸,靠近杜淮,视线在他的脸上流转。
“你是男生,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一语激起千层浪,林冶的衣领被紧紧拽住,洁白的脖颈被勒出一条细小的红痕。
杜淮微眯着眼睛看向他,眼眸里闪出几道危险的光芒,最后汇聚,集中在林冶的瞳孔中。
“你什么意思?”
被戳中心思,突来的羞赧让杜淮愤怒,忘却了是林冶把他带回来这个事实,现在想的只是把这个恶劣至极的人抓住,但抓住之后,却又不知如何了,就只是静静地看着林冶,透过视线告诉对方自己那不太值钱的自尊心。
“我是说,你是在怕他把照片发出去吗?这种照片,一没露大腿二看不见肚脐眼,哦,忘了,胸被拍进去了,身材还不错。”
即便被抓住了前领,林冶说话时的语气依然淡淡的,表情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微张的红唇和脖颈上的红印交相辉映,杜淮现在简直想找一个胶布将人的嘴缝上。
“被拍的又不是你,你当然不会怕。”
林冶扯嘴笑了一声。
“的确,好像是这样没错。”
可即便是这样,林冶肯定自己依然不会怕,就算对方把照片发在网站上被人大肆浏览,他也只是回觉得膈应,这样的情绪谈不上害怕,他也不理解,甚至很难设身处地地去想对方,他只会觉得,无所谓,对他也没什么影响。
一个人的日子过的久了,再糟糕的经历都有过,这点小伎俩不算什么,林冶对待这种事唯一的处理方法就是报警,抓人,不过在此之前先打一顿,让他心里舒坦了。
他不能理解杜淮的想法,但他试着去理解,所以他问为什么。
“不打算报警吗?这要是发出去,就不仅仅是校园暴力了。”
语气太过事不关己,杜淮却找不出什么理由去迁怒与林冶。
脖间的桎梏消失,林冶伸手揉了揉,指尖拂过的几处让杜淮有些心愧,上面有自己掐出来的指甲印,很深,很明显。
“不能报警。”杜淮闷声说。
“就算不报警,你能保证他不会发出去吗,万一要是那这个威胁你,你是不是还会乖乖就范?杜淮,你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杜淮侧脸看了看林冶,几秒又转回头去。
“我有自己的原因,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他这样说着,眉头却紧紧拧起。
“什么办法,打一顿?然后抢手机删了?不怕有备份吗?”
“我有自己的办法。”
林冶看着对方凌锐的眉眼,心中浮现一丝不好的预感。
“杜淮,你别跟我说,你要跟那人一样吧,要是进去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进去?杜淮是有这个想法的,但很快就被扼杀了,触犯到法律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去做的,相比于那个,他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不会。”杜淮转过身来,坚定答道。
“哦,那就行。”
他看向林冶脖间的红痕,心里的恼怒散去,有些讪讪地挠了挠鼻尖,将打火机和烟盒收起,迈步打开了门窗,坐下来和林冶四目相对。
天色渐暗,灰蓝的天空蒙上一层橙色,日落时的二中被整个笼罩在夕阳下,视线转向门外,还能看见树叶飘动的影子,在地面摇曳拉拽,给寂静的宿舍楼增添了一些生动。
林冶难掩地揉揉自己的肚子,他有些饿了,还没来宿舍前就饿了,折腾大半天,杜淮这家伙看着没事了却不走,自己贸然离开又显得不太好,所以在这陪着人,将近半个小时,早该去食堂吃饭了。
杜淮注意到他的动作,起身问:“你吃什么?”
林冶愣了愣,没懂。
“我订外卖,我们去教室吃?”
林冶对比了学校食堂和外卖对自己的吸引力,果断地应了好,起身跟着杜淮一块出去了。
二中就在商业街附近,外卖十几分钟就到了,因为方一固的强烈要求,杜淮干脆定了四份。
林冶后知后觉地看着面前的煲仔饭,觉得自己可能是脑子有点问题了,他刚刚明明可以自己订餐的,莫名其妙就跟着杜淮的话语走了。
不多想,林冶拆开餐具,把汤汁拌开,和之前一样,准备给方一固转钱,目光一凝,落在了好友请求的红点上,点开,是杜淮的好友申请。
他顿了顿,通过了申请,然后迅速转账给杜淮,侧头看了看,对方也很快收下。
林冶微信列表好友十分少,加起来两个手就能数过来,连群都只有一个,还是方一固拉的。
他一向不会加人好友,寥寥无几的几个也都是生活里常出现的几个,比如林南,比如方一固,没有同学,没有普通朋友,除了物管,几乎都是相处十年之久的成年人。
申请加好友的当然有,还很多,但都被林冶无情地拒绝,理由非常简单:不在微信上聊天,加好友没用。
不和人深交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执念,来的突然,却意外的根深蒂固。
每个阶段所想都会有所不同,以前他会因为麻烦而孤僻,现在会因为麻烦而同意杜淮的好友。
吃完饭,做完题,林冶回到宿舍,却看见熟悉的身影正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在胡俊床边和其他两人打游戏。
林冶瞪直了眼,杵在门口好半响没动。
眼尖的方一固瞥见门口的身影,大喊:“快快快,叶子,今天宿管有事,查寝就查一遍,现在回家了,我们来大战三个小时!”
“你们玩吧,我洗澡去了。”林冶拒绝对方的提议,拿起自己的换洗衣服,觑了眼紧盯屏幕的杜淮,将心底的疑问咽了进去,转身进了洗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