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着干什么呢?”夏晗朝录音室的方向一抬下巴,“进去啊。”
周恒轩无语凝噎,放下手里还没喝上一口的茶,默默地走进了录音室。
陆予在录音室听不到监听室的声音,见周恒轩走进来,迷茫道:“怎么进来了?”
【“听好了陆予,要唱两个版本,一个攻版一个受版。”夏晗的声音顺着监听耳机传来,“先来试一次,他主旋律,你和声……算了无所谓,自由发挥看看。有些时候瞬间迸发的灵感会做出更好的作品。”】
陆予对着麦克问道:“其他嘉宾录制的音轨怎么办?”
【“这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办法用上。大不了就当做最后一段大合唱放上去。”】
“好吧。”陆予顿了顿,“还有就是,我也没那么受吧?”
【“谢谢你,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不至于吧?
他没谈过恋爱,也就是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是个蚊香,那也是蚊香里偏直的那一个。日夜沉迷学业,哪有闲情雅致去找对象。
说白了觉得自己是受,那也是因为笑说里面被分到了坤组,并未多想。
但万一不是呢?
他侧眸,看到周恒轩把衬衫袖子随意地卷起三分,露出精壮的小臂线条。拿起监听耳机戴上的那双手,大得让人很有安全感。
主要是他的肤色也很健康。
陆予默默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白得晃眼的小臂,不做声地把袖子拉了下来。
周恒轩注意到他的动作,问:“怎么了?”
陆予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没事。”
周恒轩的眉头很快就皱到一起,沉声道:“到底怎么了?”
“……?”
“我可经不起你再晕一次了。”周恒轩严肃道,“有什么事情提前告诉我。”
【“陆予,行不行?”夏晗的声音传来,“压力不用那么大,试录而已。”】
??
“不是。”陆予指了指自己嘴角,“我不是在笑吗?很灿烂的那种?”
“所以才不对劲。”周恒轩说着捧住他的脸,拇指拂过对方上扬的嘴角,“太灿烂了。”
陆予面无表情地抽了一下嘴角,说:“……我平时是什么表情?”
周恒轩想了想,眼睑微阖,露出一个疲惫不堪又佛性十足的浅笑。
【夏晗的笑声顺着监听耳机毫不客气地传来。】
陆予眼神死:“……行了,可以了。”
我不想录了。:)
就非得摁下对讲话筒来嘲笑?
陆予清了清嗓子,看向周恒轩:“来吗?”
周恒轩点头笑起:“来。”
伴奏声起。
周恒轩其人,技能点得极为平均。陆予目前还没见到过他有什么软肋,或不擅长的事情。
他的声音很低沉,唱歌的时候像是自带回响,通过监听耳机听他的歌声,像是被对方抵着耳廓在低吟。
随着耳廓的发烫,陆予有点庆幸耳机是包耳式的。
【过往已逝,着眼未来。若不能在冥冥之中与你相逢,我便亲手创造机遇。】
他侧眸看向周恒轩的侧颜。由于共用一个麦克,对方的脸近在咫尺。
有一天,他会和周恒轩一起站上舞台,一起站在万众之前。
他意外地发现,这种想象并不会给他带来恐慌感。
他顺着周恒轩的声音,以不会喧宾夺主的声量哼唱着和声。
唱至第二段时,陆予牵住周恒轩的手捏了一下,后者了然地唱完这一句,往旁边侧开一点。陆予便凑上前去,接起下一段歌词。
【思绪繁乱,岁月却如常,想成为离群值却又不敢。】[1]
【你成为我抛弃一切跳离舒适圈的勇气。】
周恒轩看着陆予的侧颜,对方鼻梁高挺,睫毛很长,戴着监听耳机显得脸都小了一圈。
但更让他在意的,是对方手背上的针眼和乌青。
作为书中的角色,他的日常不过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剧本里的安排。
他就像一个木偶人,只要读者翻开书,就不得不去演绎他固有的角色。
书中没有写到的一切,都是一片灰暗。
而整本书中,只有他拥有思维,余繁没有、宴阳云没有、夏晗没有……
只有他,像个小丑一样追求着自己根本不爱的宴阳云,在一个积雪极厚的夜晚迎来一次又一次的死亡。
所有读者都在说他罪有应得。
扯不断控制着他的透明绳索,像是被打了麻醉剂却依然保持着理智,这种感受让他陷入极度的烦躁、崩溃和疯狂。
好在是似乎很扑,这些人声逐渐变少,对他的责难也就减少了很多。
后来就是无边的黑暗和沉寂。
他一如既往地躺在雪地上。
这是他的结局,他只能僵硬地躺在那里,直到下一个读者来临。
这个时候,他又开始怀念有读者的日子,至少不会这么静。
他连眼睛都睁不开,感受着雪地的湿冷和血液流失过多之后的彻骨之寒。
杀了他吧。他想。
角色数以万计,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拥有灵魂。
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一个少年的歌声,霸道地越过夜晚的风声,强硬地钻入他的鼓膜。
怎么会有人抱着书唱歌。他嗤笑着想。
可他的歌声是他听过的无数种声音里,最为清澈美丽的存在。
然后光照亮了他的眼睑。
他睁开了眼睛,重新上演书中的剧情。
一边唱歌一边看书似乎是少年的什么习惯,速度也不快,慢慢悠悠地看着,偶尔到关键剧情点还会停下来,自言自语两句。
(怎么他也叫陆予,救命。)少年笑说。
周恒轩想,原来他叫陆予。
书中对陆予的外貌描写非常模糊,只知道他有白皙的皮肤,长得俊俏。
周恒轩偷偷扫向“陆予”的方向,对方的脸一片模糊。
(周恒轩简直就是生错了书,他去别的书分明能做个主角,过个幸福一生。谁这么缺德让金手指大开的影帝当男二,好家伙还是反派。)少年又说。
周恒轩在心里叹笑出声。
这个少年会是多大年龄呢?
是多么天真,才会和书聊天?
少年唱生日快乐歌的那一天,周恒轩没有戏份,正呆站在灰色的世界里默默地等待戏份。
他今天应该不会看书了,周恒轩想。应该会和家人过生日。
可没过多久,少年的抽泣声传来,哭声小得令人揪心。
啊,原来是这样。周恒轩想。
是太寂寞了。
他抬眸,没有被书描绘过的天空一片灰黑。
生日快乐。他在心中说。
那天他看书很快,但也很安静。
周恒轩想,这应该是他的正常速度。
后来少年又恢复了他的日常,哼着歌看着,偶尔还会不小心唱串了,把他的台词一起唱出来。
没过多久,结尾临近,周恒轩死了,又死在了那片雪地里。
他已经麻木了,觉得也就这样。
可他听到陆予哭了。
他想,这里还没到泪点呢,大家哭都是后面为余繁和宴阳云哭的。
但陆予没有,他就是在替周恒轩哭。
须臾,陆予骂骂咧咧地说着些什么,从“凭什么”到“罪不至死”。
周恒轩觉得好笑,这还罪不至死?
他都把觊觎宴阳云的人搞残废了。
(把周恒轩搞瘸了意思意思不就行了吗,非得杀了吗?!)
好家伙,你更狠,还不如给我个痛快。
(可是也是正当防卫……毕竟周恒轩想捅余繁……)
确实。
(那我也偏心周恒轩。等会,能不能先叫救护车再表白,你们有事吗,非得在人家尸体旁边恩爱?ello,作者??)
呵,怎么就快进到“尸体”了。周恒轩想笑,哪怕他还躺在雪地里汩汩流血。
很快就看完了,他想是时候和这个小少年说再见了。
可小少年没走。
他偏要拿着这本书嘀咕一些心里话,还要反反复复地看。
但他再也没看过周恒轩死去的那个章节。
周恒轩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巧合,他不会知道这里有一个角色有着自我意识。
但他还是很开心。
家里是没有娃娃可以让你对话了吗?周恒轩想。
他异想天开地觉得,也许他拥有灵魂,就是为了遇到陆予。
此后,他最期待的,就成了等待陆予抱着书聊天或唱歌这件事情。
好想把他拉到书里来。
好想看看他。
如果书外的世界对他而言是一片地狱,那还不如到这里来。
虽然他只能上演木偶戏,至少从外部来的陆予会是自由的。
应该吧。他不负责任地想。
一起做一个有思想的木偶人也不错,不愁吃穿,还能聊个天。
陆予应该会疯吧。他想。
可还是好想,好想把他拉入书里。
约莫过了一年不到的时间,他猜测,因为他没听到第二个生日快乐歌。
少年越来越活泼了,似乎是升学考试考得很好,去了新的学校,有了很多朋友。
周恒轩替他高兴,也有些寂寞。
那你就别来了。
如果书外的世界不是地狱,没必要让你也来到这么黑暗的地方。
大概又过了两年的时间。
期间少年一直把书翻来覆去地看,又在嘀嘀咕咕一些旋律片段。他想,少年可能是在作曲。
他知道少年作曲实力很好,之前几次自作曲,从少年的反馈听起来应该反响还不错,粉丝也越来越多了。
虽然他没什么评价基准,但他非常喜欢少年的每一首歌。
少年偶尔会开直播唱歌,会说最开始关注他的几个老粉丝云云。
我才是你的第一个粉丝,陆予。他在心中闷闷不乐地说道。
(你知道吗,我给你谱了一首衍生曲,唱上去之后上网站首页了。)一日,少年很开心地说,(我要上舞台了!那个舞台可大了——)
周恒轩好笑地听着少年喋喋不休的声音,时不时在心中应着。
然后少年开始练习,嗓子都快唱哑了,期间因为扰民被邻居找上来几次,后来他就缩在被子里捂着唱。
那首歌的旋律,周恒轩很熟悉,毕竟他也听了快两年了。
原来那首歌是为他写的。他想。
(我想成为歌手,我的梦想就是站上大舞台去唱歌。)陆予说,(我希望我的歌声能够成为某个人的慰藉,某个人的希望。可以不是很多人,哪怕一个人就行。)
后面的内容,其实你做到了。周恒轩想。
如果角色也能被称作“人”的话。
(就像我在孤儿院被歌曲救赎一样,我希望我也能救赎到某个人,哪怕素昧平生。)
你就是我的救赎。
次日。
(我出门啦——)
加油啊。
(哦对,以防万一我再拿一个备用,希望别出问题。你在家里乖乖等我噢。)
我在书里,我能跑哪去。
……
这几天少年没回家。
他想,又也许是少年只是没来看他而已。
可他在对方翻阅书籍的动作中知道,都不是。
是少年不唱歌了。
和杜鹃鸟失了声音似的。
(现实中没有你。)一日,少年苦笑着说,(而我也不是宴阳云。)
(我好羡慕他,能有爱他到能够走上极端的你。)
(我今天在网上看到一个说法,说读者将书合在什么地方,角色的人生就会停在哪里。)陆予说着将书翻到最前,是恋综刚开始,做完个人表演之后拉下幕布,周恒轩被弹幕不断夸赞着的地方。
(你就在这吧。)他说,(愿你不会喜欢上宴阳云。)
(怎么都这么惨呢。)他笑,(你和我都是。)
然后,陆予的声音再也没响起来过。
他过得不好。周恒轩在熟悉又更为强烈的无力感中感到撕心裂肺的痛处。
来书里吧,别在那地狱里呆着了。
来书里,我会给予你一切你所想要的。
来书里。
他强人所难地想。
来书里吧。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受到牵着自己的无形绳索,倏地断了。
他不可思议地跑出别墅,世界还是一片昏暗,陷于静止之中。
他看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从地平线的某一处开始,世界慢慢地被染上了色彩。
灰暗了不知多久的天空终于被染上了晴朗的蓝色。
他怔愣地看着头顶的太阳,哪怕阳光刺目得让他眼睛发酸胀痛。
就像陆予的歌声唤醒他的那一天一样。
他在还没有任何角色苏醒的大街里,疯狂地大喝出声。
——是自由。
那天夕阳西下,他在海边看了很久。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世界就回到了开始之前。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醒来,看着陌生的日期,一切对他而言也生涩到离谱。
他试着和别人说话,发现世界变成了动态的存在,别的角色也拥有了他们的故事线和七情六欲。
他感受到了一种可能性。也许他的一举一动会蝴蝶效应似的,改变未来的一切。
他倏地不安起来。
他动用周氏的资源找到了一切和陆予相关的信息,找到了陆予打工的咖啡厅。
这是哪一个陆予?他不安地看着青年。
他来得比较早,没什么客人。
所以他没有错过陆予轻声哼的歌。
是那个少年。
周恒轩握紧拳头,红了眼眶死死盯着对方。
陆予长得比他想象的要俊俏太多倍,尤其是那双眼睛,漂亮得让他移不开视线。
他真的来书里了。
原来他已经这么大了。周恒轩意外地想。
还是说,少年到了这个年龄,才会穿书?
长年累月钻入他骨髓中的感情,以最偏执的姿态开始啃噬他的理智。
得找个办法,让他哪里都去不了,心甘情愿地选择我。
最快的方法应该是……
他将手机静音,悄悄地举起来,拍下了少年泡咖啡的身影。
他开了微博小号发到网上,花了一大笔钱买下了热搜。
只为了恋综片方能够上钩,去找陆予签下合同。
他知道一张照片就够了,不需要其他任何信息。
他就是有这么好看。周恒轩笑着想。
我会给你一切。
但你必须是我的。
可他失败了。
他明明从于得佑那边得知了陆予毁过一场舞台,也猜到了被毁掉的八成是当年陆予最期待的舞台。
可他没想到青年会在意到过呼吸的地步。
他在陆予住院时从余繁口中得知,之前在拍摄密室逃脱的时候,余繁注意到青年在跑动之后,呼吸声有一点不自然的地方。
余繁曾将耳朵贴上陆予的背部,听对方的呼吸声。
分明没有哮鸣音,却像是哮喘一样喘得剧烈又间断。
周恒轩猛地回忆起舞台那一日,陆予出门前说过的话。
【(以防万一我再拿一个备用,希望别出问题。)】
那天陆予再带一个去的,可能是吸入器。
然后因为某种事情,哮喘发作了。
他只能做出这个猜测。
他在青年的病床边气得咬紧牙关,发狠到牙龈出了血,嘴里一片腥味。
为什么那么长的时间,唯独哮喘一次都没提过。
为什么。
本以为知道你的一切。
那种熟悉的无力感又一次让他近乎发疯。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清醒后的陆予,撕心裂肺的哭嚎。
故作了不知多久的坚强,在他面前彻底瓦解。
原来是这样。他想。
青年曾经就是压抑到对着书自言自语,都会有所保留。
傻子一样。
可能是因为他的视线太过炽热,陆予在唱歌的间隙看向他,困惑地歪歪头,又似乎是觉得尴尬,笑弯了眉眼。
声音灵动。
【何其有幸,与你相逢。】
歌词倏地拨动了某一根弦。
压抑不住的情绪终是爆发。
周恒轩粗暴地扯下对方的监听耳机,在陆予的惊呼声中把人搂入怀中,发狠地咬上青年的双唇,以至于听到对方的痛呼。
你必须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不然我就把你杀掉,然后也杀了我自己。
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