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官方邸报上吴王到建康的日子,先谴的使团就备了几车厚礼先行来到太子东宫,说是奉了吴王的钧旨,特地来向雅量高致的大梁太子殿下致意。
随行的礼物,有一件极特别的,使臣只说是一只长在昆仑山上的珍奇异兽,虎身人面,又生有雪白色的九尾,颇似传说中戍守天都的神将陆吾,是吴王穆飞云自北向西追击匈奴,驻扎昆仑山脚下时捕获,因这陆吾形貌凶猛,颇赞军威,只是除军中之外,无人能识其珍异,吴王便从此将它养在身边,以为私宠。
当下九州清晏,梁燕两国交好,使臣只说吴王与大梁太子殿下文会甚欢,天下亦无刀兵再起之日,吴王便将这戍守之神,珍爱之兽,赠与太子赏玩,只是陆吾凶猛,只可观赏于园囿之中,不可豢养于宫墙之内。
太子好好款待了使臣,并将陆吾安置在了江都城西郊的拈花别院之中,只待月中,亲自去开笼验看。
谁知消息不胫而走,这江都城中的贵戚们都纷纷来央求太子,希望同观陆吾。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烨嬅和思虞。
烨轩本是一万个不愿意带着她们俩出宫,生怕父皇得知后定会怪罪,谁知烨嬅又拿出了太子酗酒的事来威胁,烨轩左右为难,索性拈花别院是皇家园林,又有一条甬道可以直通宫禁,也算不得太过出格,便横下心来,大不了自己贴身保护着烨嬅,不出什么岔子就是了,可自己日日宿醉的事,总不能叫父皇知道,便勒令观赏陆吾当日,烨嬅和思虞需着男装,扮作自己的侍卫,才可允许她们前去。
烨轩又亲自删减了当日前来宾客名单,只允了几个要好的近臣,并叫他们坐在远处,确保无人认得出烨嬅,当然,为了不引人怀疑,烨轩也邀请了国师袁天城,只是他作为外臣,也是远远落座在观景台的外围。
陆吾开笼的当日,晴空万里,日光热烈,烨嬅一行人站在高台之上,远远还看着陆吾在笼中,皮毛就反射出翠绿湛蓝的彩光,更是欣喜不已,连连呼唤使臣将陆吾拉到眼前。
驯兽师是个身材高挺的少年人,身着玄色的武服,虽然年纪不大,紧致的肌肉和小麦色的皮肤,泄露了他多年军旅生活的印记。
他扬起腰间一把镶嵌着七色宝石的马鞭,徐徐引着陆吾从笼中出来。陆吾的身形像一只成年老虎大小,却在玄色少年的指引下,缓缓地迈着步伐,在园囿的宾客前行走,是不是哼出几声如钟鸣般的喘息,陆吾白色的九尾,自动绽开,各自舞动着不同的韵律,仿佛一曲战舞。
众宾客们看的啧啧称奇,从未见过如此形貌的异兽,太子烨轩也按捺不住,连忙呼唤驯兽师上前,玄色少年的眼睛透着精光,引着陆吾走向观景台,眼中仔细打量的却是太子烨轩白皙的脸庞。
在玄色少年的眼中,这位文才风流的南朝太子,今日一席鎏金淡月长袍,华贵风雅至极,只是他纤细白皙的手腕,却像个姑娘一样,一眼就看穿,没有一丝劲力。
陆吾在观景台下停了下来,重重的喘息了几口气,从鼻子里发出鸣钟的声音,烨轩凑近了看陆吾的毛色和纹路,但也尽量处在让自己保持安全的位置。陆吾也抬起头看着这个俊秀文雅的太子,眼神中充满不屑,它自从一来到风景秀丽的江南,便感觉浑身不适,许是在北地待久了,极其不适应一路上的花红柳绿。
陆吾见烨轩盯着自己到处打量,嘴巴里还说着什么,一时之间竟蛮气上涌,奋蹄高鸣,它本就块头极大,顷刻间的发作,众人只觉得地面被它踩的都在徐徐颤抖,铜钟般的鸣叫声更是振的人耳膜疼痛。
烨轩自是连忙缩回了观景台,不再敢靠近陆吾,幸亏陆吾一直被牵在玄色少年的手中,倒也没有横冲直撞,玄色少年正要安抚陆吾,谁知此时陆吾见烨轩后撤,更是来了精神。它双脚撑地,向观景台伸出如虎腕鸡爪般的前足,似是要把烨轩抓回来。只是观景台足足比陆吾高出了四尺有余,陆吾眼看够不到高台的边缘,正准备俯身跳跃。
眼前却出现了一袭倩影。
她个头不算高,灰胎色的圆领长袍与周围的内侍并无不同,但白玉般的肤色,石榴籽般晶莹剔透的朱唇,还有精心描画过的远山黛,鬓发虽被纱冠束起,但被精心打理过的痕迹却藏也藏不住,这正是烨嬅,她闪身挡在了烨轩身前,随手掷出了腰间一袋琉璃玉珠,砸在了陆吾的头上。
陆吾也着实吃了一惊,抬眼迎上了烨嬅琥珀色的瞳孔,却突然安静了下来,旋即却又双脚撑地的站了起来,它鼓动着如同鸡爪一般的前掌,此时鼻中发出的钟鸣声变的连续而高亢。
众宾客皆是一惊,玄色少年连忙挥舞宝鞭,口中不断重复着无人能够听的懂的呓语,陆吾这才重新四肢趴在了地上,喘着粗重的气,依旧直直地盯着观景高台,而观景高台上的倩影,亦不曾闪避,她随略显慌乱,但却也直挺挺地盯着陆吾。
玄色少年安抚了陆吾,捡起掉在地上的锦袋,将一颗颗琉璃珠子装了进去,却惊异的发觉陆吾突然停止了鼻腔中的钟鸣声,呼吸也变的绵长而深厚,依旧痴痴地盯着观景台上的小内侍看。
手中的锦袋微微散出一股栀子花的香味,玄色少年轻轻笑了笑,又抚了抚陆吾的头,示意它不要乱动,随即拱手对观景台上的太子烨轩道:“陆吾无礼,让殿下受惊了,不过看起来殿下身边已有可以驯服陆吾之人,殿下日后自可高枕无忧了。”
烨轩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的一切,一把把烨嬅拉到身后,回过头小声喝到:“不是说了不许胡闹!”
烨嬅一副无辜的表情,冲着烨轩眨了眨眼,“还不是多亏了我,它才安静下来的,你看,这人也说是我驯服的它。”
烨轩正要打算要好好再教训烨嬅一番,只听到那玄色少年又开口,“殿下身边的内贵人有如此胆魄,直面异兽,毫不退缩,举手投足之间,却风流尽显,这袋琉璃宝珠貌似颇有奇效,能让陆吾镇静,如今宝珠香气却还久久未散,便还给内贵人吧。”
玄色少年举起了方才烨嬅掷下来的锦袋,向观景台呈上。
烨嬅到时被他这一番词令搞得很是好奇,这玄色少年不过是一个驯兽师,却大梁太子面前毫无惧色,而自己扔下去的那一袋琉璃宝珠,虽不是真金白银,可也算是价值连城,他竟也未起丝毫贪念,难道北燕又比这更好的宝贝?
烨轩本也不想伸手去接,谁知又被烨嬅抢先发声:“不必了,我大梁物产丰饶,左右几颗珠子而已,我宫里。。。额,殿下还赏了我许多,你今日辛苦,就当,就当大梁送你的见面礼了。”
“如此,便谢过殿下了。”玄色少年,举起锦袋,倒向烨嬅眨了眨眼,心中却不禁惊异,一个小内侍,出口便要为大梁送礼,这南梁太子身边倒真是卧虎藏龙。
烨轩并不喜欢这北燕驯兽师这副无礼的样子,加上今日观赏陆吾的经历并不愉快,便匆匆忙忙地寻了个借口,结束了今日的游园会。
人群散去,袁天城也坐着辕车准备回府,谁知在别院旁的小径上又被几个武家打扮的人拦下,驱车的仆人怒道:“这是当朝国师的车驾,你们不要命了吗?!”
袁天城也好奇地探出了头,想看看到底是谁,竟然敢在江都城内拦下自己。
只见那驯兽的玄色少年,如今已经换了一身锦面紫金的长袍,腰间别上了象牙云水玉带,磨挫着手中方才牵引陆吾时别着的七彩宝石马鞭,叫了一声:“舅舅,十年不见,飞云特来拜访。”
方才离得太远,袁天城现在才看清楚,那颗耀眼的七彩宝石上,用隐隐约约金水刻着一个“云”字,虽然磋磨日久,金水的刻迹已然斑驳,但相识之人自是识得,还是穆飞云小时候,自己送给他的生辰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