烨嬅今年虽然也不过才二十岁,但她在长安这几年与穆绍普的相处,早已让在变得泰山崩于前而波澜不惊,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面对穆绍普如此直接的问法,烨嬅像没听清一般,反问了回去“陛下说什么?是要我去探听吴王筹谋夺嫡之事?”
“嗯,对啊。这么明显的事,你看不出来?”穆绍普似乎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如此评述儿子有什么不妥,反倒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
“陛下~~~你们家这父子关系疏离到这种程度了么,还要让我这个外人去帮你探听,陛下给我的月钱好像不及管着督察院的虞公吧,呵呵。”烨嬅故意笑着揶揄他,实则是不想接下这门差事。
“嗐,朕从皇家私库里给你补到虞公的薪俸不就好了,而且,你去替朕办这趟差,住在宫外期间,就可以随时去看你哥哥了,省的在宫里还要来跟朕要宫防令牌,这不是更好?”
烨嬅此时此刻才彻底明白,穆绍普对她那莫名其妙的信任来自何方,原来是因为自己唯一的亲人就牢牢的掌握在他手里。
帝王心术,信一个人,或许多多少少有些欣赏与喜爱,但信一个人的前提是掌握着这个人的软肋,能够随心驾驭。
烨嬅仍想继续反抗,“可是陛下,我一定要住在吴王家里么?这个不合礼制吧。陛下在宫外,就没个行宫给我住么?”
她心中强烈地激荡着,不想去跟穆飞云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虽然她自己早已说服自己放下少年时懵懂无知的情愫,可若真让她若无其事地以“母妃”的身份去与他相处,心中还是会升起一股自然的抗拒。
“哈哈,公主殿下,我大燕家底薄,所有的钱都拿去给当兵的了,朕哪儿有钱盖行宫,再说了,朕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我朝民风开放,也没有哪个言官会在意,你放心去吧。若是还不放心,朕送你去。”
见穆绍普心意不可转圜,烨嬅便不再说什么,只是草草告了退回自己宫中收拾行囊,心中纵有千回百转,在这偌大的长安,也无人诉说。
穆绍普到也没有食言,还是以到吴王府家宴的名义,亲自将烨嬅送到了吴王府。家宴上推杯换盏之间,父子客套的叙着旧,但得知烨嬅要在吴王府小住一段时日,无论是烨嬅还是穆飞云都是浑身的尴尬。
是夜送走穆绍普后,烨嬅和穆飞云夫妇亦全无睡意,于是思虞便提议去书房烹茶,刹那间三人仿佛又回到了江都城的拈花别院。只不过穆飞云和烨嬅一直别扭着不愿意开口,思虞更非善于调节氛围的人,便只能安静的烹着茶,此时的空气安静的快要凝固了一般。
“今夜父皇驾临,又留你下来小住,可真是又把殿下推到风口浪尖上啊,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是要全然厌弃太子了么?”思虞见两人一直沉默着饮茶,索性开门见山的打破了沉默。
“是啊,如今刚料理完谯县的事,太子颜面大损,陛下应该就是想看看你们能折腾出什么浪花了。皇子间那点事,他怎么会不知道。估摸着是怕你们太出格,才叫我来看看你们到底想干嘛,毕竟现在袁家站在谁身后,连陛下都不知道。”
烨嬅也懒得瞒他二人,索性和盘托出,倒要看看他们父子之间到底离心离德到何种程度。
谁知这话刚刚说完,穆飞云将茶盏重重的拍在了桌案上,琥珀色的茶汤从上好的白瓷裂缝中涌出,慢慢浸湿了织锦的桌旗。
“哎呀,殿下~~”思虞连忙将穆飞云拉了起来,为他收拾好眼前的这篇茶渍,蹙眉瞥了他一眼,似是在说他太过孩子气了。
“所以,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呢?太子如今就只剩一口气了,临门一脚,吴王殿下就可以入主东宫了。”烨嬅眼看他这副样子,心中不禁有些轻蔑,参与夺嫡之人,行为举止竟然还如此毛糙。
“不急,再看看,毕竟黎钢还没回来。”穆飞云沉沉地说。
“那黎钢在谯县私下募兵的事,你们可知道?”他们若一直守株待兔,烨嬅自己也难以与穆绍普交代,不妨送他们一副猛药,同时也让自己期待的事赶快发生。
“什么?!他在灾区募兵?”
“还有比灾区更好募兵的地方吗?”烨嬅轻哼了一声摇了摇头,她深入过灾区,甚至饥荒与兵乱之下的百姓,生活是如何的颓唐与痛苦,这个时候只要有一个人许他们有吃有喝,自己不受欺凌,家人得以蓄养,哪怕叫他们付出生命,又有何妨?毕竟乱世之中,人如刍狗,本就说不准今天生,明天就死了。
穆飞云虽然在北境将过兵,知道沙场铁血,兵锋无情,可他并不知道沙场之外的事,不知道为何将士们总是留恋行伍之中的情谊与岁月,因为如此人间,少有温情与热血。
“他这是要谋反么!简直是放肆!”思虞也忿忿不平道。
“那倒不至于,有父皇在,没有人能在军队里掀起风浪来。。。但若是。。。”穆飞云恍然知道了什么,但由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
但这样的心思哪里瞒得过烨嬅,他想说的是,除非穆绍普不在了。。。可这位一统天下的雄主,军旅出身,不近女色,作息有度,保养得宜,又怎么可能会在刚刚摸到天命之年的边缘时,就不在了呢。。。
两人都纷纷咽下了这可怕心思,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都未对视一眼,只是各自沉默的低下了头。
这一夜过去后,日子如流水般渡过,为了避免白日相处的尴尬,烨嬅几乎日日都去烨轩府邸,却碍于王命,只能远远地在外堂看着里间,每一去就是很晚才回来。而穆飞云也很识趣的在白日里躲出王府,去与京城的显贵们结交往来,也是夜半方才归家。
这样的日子竟过了月余,穆绍普却丝毫没有让烨嬅回宫的意思。
好在这样无望等待的日子里,袁至道终于处理好谯县的后事,返回了京城。穆绍普也大张旗鼓的嘉奖了这位刚刚成年的小道士,特许他可以享受自由进出宫庙的权利,对外甚至赏了他一个启明天师的雅号,又给了京城的府邸,突如其来的少年显贵,也成了长安城里亦庄不大不小的新闻。
烨嬅和穆飞云夫妇自然也登府拜贺了一番,只不过两人是分别前往的,像往日江都城里四人一起嬉戏打闹,烹茶饮酒的场面,如今都被大家有意无意的刻意避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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