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打满算烨嬅已经在吴王府住了快三个月,从盛夏熬到深秋,从赏荷等到赏枫。她平日里不是与外出探望烨轩,便是与思虞煮茶插花为乐,烨嬅都已经快要习惯这样素淡生活,若是少年时的她,定会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只可惜如今已非少年时,波澜不惊的平静之下,烨嬅一直焦急地在等着穆绍普叫她回宫的旨意。
这一天终于在一个深夜到来了,更声已经敲了两遍,整个长安都陷入了深深的梦乡,宫里的内侍急慌慌地敲响了吴王府的大门。
“陛下有旨,诏吴王殿下和国夫人即刻入宫!”
思虞手忙脚乱的帮穆飞云穿戴整齐,两人走到中庭时,却发现烨嬅一副举止怡然的样子,像是早早就收拾好了行装,等着皇命召回的旨意。
只不过当下并不是好奇烨嬅如何迅速收拾妥当的时候,两人匆匆上了宫里来的辕车,留下思虞独自守完这个注定难眠的长夜。
“父皇这么着急,深夜叫我们入宫,想必发生了什么大事。。。”穆飞云在辕车中惴惴不安,印象中,穆绍普从未在深夜召见过谁,他喃喃自语着。
“陛下召宠妃和爱子觐见,难道还要什么理由吗?到是殿下你近来频繁奔走于京城显贵之间,可介意我原封不动的告诉陛下?”这是烨嬅入王府来第一次与穆飞云独处,她无意隐瞒穆飞云,自己就是带着穆绍普的任务来的。
“你有你的难处,照实说就是了,但不管你如何说,东宫之位,都是我囊中之物。”
“好好好,我会让东宫之位早点落入殿下囊中的。”
短暂的交流后,又是一阵沉默,眼看着辕车即将驶入宫门,烨嬅开口道“我以前不知道,天下竟有你们这样的父子。”
穆飞云低着头哂笑了一声“我有时候会想,父慈子孝,是不是评书里编出来的段子。直到。。直到我到了南梁,见到你父皇,看他是如何呵护烨轩和你的,才知道评书也是抄自世间楷模。原来天子之家,尚有如此温情。”
如此温情,却已被毁了,被酣睡在长安城里的显贵们,用铁蹄无情的踏碎,成了一片片梦影,在午夜翩然潜入梦乡,惊起烨嬅的一身冷汗。原来破碎的东西越美好,对施暴者的恨意就越强烈。
可烨嬅却轻轻将手覆上穆飞云微微拳起的手掌,“无论如何,你知道我的心意就好。”
“烨嬅~~”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倒让穆飞云情意大动,不禁柔声唤出她的名字,这是从南梁灭国以来,烨嬅对自己说过的最温柔的一句话。
可这温柔诡异却又令人沉迷,诡异的是,哪怕是两人在拈花别院如胶似漆时,烨嬅也鲜少会这样说话。而令人沉迷的是,这样的软语出自自己心爱之人,换作任何人都会心神荡漾。
一根冰凉白皙的手指覆上穆飞云的嘴唇,“殿下,你要记得,一会儿在陛下面前,要叫我母妃。”
又是一句话,转瞬之间将穆飞云从方才的沉迷拉回了现实,不过烨嬅这般作态,又让自己的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只想将万千宫宇烧为灰烬,带着她远走高飞。
辕车眨眼间的功夫便进了内院,内侍们分别搀扶着两位贵人款步迈入了宣室殿。
只见穆绍普披着织锦鎏金的外氅,内着玄色的寝衣,枯坐在宣室殿的王座上,他唇色有些泛白,眼眶乌黑,像是疲惫至极的样子。
“陛下这是怎么了?”烨嬅见状快步走到了穆绍普的身边,他知道穆绍普素来精于保养,是断然不会把自己折腾到如此狼狈的样子的。
谁知道她一凑近,跪在穆绍普旁边身着官服的人,竟不是太医,而是袁至道。
“至道,你怎么也在?”
眼前的景象让烨嬅愈发摸不着头脑。
穆飞云反倒淡定的很,施礼之后也关切地凑到了穆绍普身旁,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这位平日里巍峨矫健的皇帝,这次确实是虚弱的很。
还没等袁至道答话,穆绍普抢先说道
“飞云,这段时间怕是要委屈你一下,拿上密旨,去找虞威,接手他的京郊防务,然后你去京城外待着,先不要回来,什么时候黎钢进了城,你再回来。对外就说去巡视边境了。”穆绍普仍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帝王威严。
父子之间的默契让穆飞云闷声领旨,也并未在询问什么。
“你不问为什么嘛?”反倒是穆绍普,这次一反常态的替穆飞云着想地开了口。
“君父有命,定有君父道理,儿臣替父皇办好就是。”
“嗯,记着,牢牢掌握住京郊的兵权,莫让任何人有可乘之机,包括虞威。朕知道你与他的走得近,但从今以后,你要防着他些。还有,此事既是密旨,便不可大张旗鼓的改旗易帜。”穆绍普仍旧是扔下来一团迷雾,便将兵符给了穆飞云,摆摆手,吩咐穆飞云即刻便去虞威府上接管兵权。
穆飞云点了点头,他见父皇没有要多留他的意思,便告退出了宫。
此时的宣室殿,只剩下烨嬅和袁至道陪着神情落拓的穆绍普。
“陛下到底怎么了?”烨嬅再次开口问道。
穆绍普冲着袁至道抻了抻脖子,示意袁至道可以回答。
“陛下这次怕是中毒了。”
“啊?这可是在宫中啊!平日里不是有人给陛下试菜么!陛下怎么会中毒?”烨嬅十分惊讶,穆绍普素来小心,平日里也是百般谨慎,怎么会在自己家里中毒。
“晌午太医就来看过,陛下不放心,这才让我来复核。这下毒之人心思十分巧妙,陛下平日里喜欢吃鸡蛋和羊肉,可晚膳上的羊肉却是泡在鹅肉汤里煮的,日积月累,鸡蛋和鹅肉同食,会致使元气大伤。可是这偏偏哪样都不是毒物,放在一起,却是能摧枯拉朽的。”袁至道解释道。
“这是谁干的?”烨嬅焦急的问道,她心中愈发惊诧,只觉得在宫中能做下此事之人,势必是树大根深,才敢对穆绍普动手。
“朕死了,谁获利最大?而且在宫里有如此大势力的,又是谁?”穆绍普平静的开口。
“难道是。。。太子殿下?”烨嬅顺着穆绍普的提示想了下去,不禁脱口而出,又觉得不妥,毕竟是天子家事,连忙低头告罪。
可穆绍普身前的书案上,有几分供状,代表穆绍普早已查清了此事,确系铁证如山,并没有冤枉了太子。
“无妨,”穆绍普笑了笑,苍白的脸庞让笑意有些渗人,伸手示意她坐下,“朕最喜欢你的冰雪聪明。来,说说把,飞云这几个月在干什么?”
“吴王殿下整日外出,与京中的大人们走动的都很频繁。吴王妃么,自然是叫我在陛下面前为吴王殿下多多美言。”烨嬅如实回道。
“嗯,跟朕知道的差不多。二郎到底还是文人气重些,这也不是坏事。”
穆绍普自然不可能只叫烨嬅去盯着,他额外派了人手,所以穆飞云每次外出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都在皇帝的掌握之中。
“那陛下打算。。。?”
宫中发生如此剧变,烨嬅更加关心的是穆绍普会如何处置,说不定这其中可以有自己从中渔利的机会。
“朕明日委任太子监国,把黎钢也从外面调回来。”
“太子做下这等事,陛下为何还叫他监国?”
“小公主,这你就不懂了,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你且看看就是了。这几个月你辛苦了,不过也算是替朕大有收获,二郎的表现,朕很满意。”
烨嬅经常在短时间内理解不了穆绍普的想法,可这次不一样,太子自己作死,而穆飞云也并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烨嬅几乎可以确定,正如穆飞云所说的,东宫之位已经尽在掌中。这次穆绍普肯把京郊的兵权交给他,更是一个明证。
说罢穆绍普便吩咐内侍下了明旨,只道“天子不豫,即日起太子监国,烨嬅夫人搬至宣室殿伴驾侍疾。”另外吩咐袁至道近日也住在宫中的宫观里,查看药汤。
本能告诉烨嬅,自己一直期待的大戏,即将拉开序幕,自己这几年的准备也终将派上用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黄雀之后,还有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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