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亭绪会道歉?
反派会道歉?
顾清歌蒙了,一动不动僵住,忽然间求生欲爆发,她连连摆手:“不……不不,是我的错,你没有……”
阑亭绪见顾清歌语无伦次模样,伸手揉了揉她的额顶,语气温柔:“我不该说你人云亦云,阿七,对不起。”
顾清歌眨了眨眼。
她没听错。
“没……没关系。”
结结巴巴说完这三个字,见阑亭绪噗嗤笑出声,她还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好了。”阑亭绪拿出一封信,递给顾清歌,“给我魔方的那人近日在西域,听说你找他后,回了这封信。”
顾清歌不等阑亭绪说完,就唰的拿走信封,迫不及待展开信纸。
“……”顾清歌抬头,略带失望,“就这?”
阑亭绪点头。
顾清歌看向纸面那个硕大的字——‘知’。
什么鬼!
这么敷衍的吗?
他乡遇故知,难道不该激动到立刻赶回来见她吗?
顾清歌把信纸拍桌上,很失望地瘪嘴,“还不如不写。”
不过想到还有一位‘常青藤’,心中稍微好受些,她对阑亭绪分享了自己的发现。
阑亭绪拿起茶杯:“你说那人叫……常青藤?”
见顾清歌点头,态度也极为笃定,一幅踌躇满志的表情,阑亭绪有些不忍,却又不好再打击对方。
其实,‘常青藤’只不过是他小叔十几个化名之一。
他引导顾清歌:“你怎么确信他在太学,或许人早就离开了呢?”
“直觉!”顾清歌握紧拳头,“错不了。”
“那你怎么进太学?”
“我阿爹说他想办法。”提起这个,顾清歌嘿嘿笑起来,万万没想到,美人儿爹还是个不拘一格的人。
阑亭绪挑眉,没想到顾平霄也牵扯进来。
“太宰答应帮你找人了?”
顾清歌摇头,扯着袖子:“他不知道我是要找常青藤,只答应帮我入太学。”
阑亭绪饮了口凉茶,那茶叶都没泡开,无色无味,与喝白水无异。
他垂眸看着茶杯,问出一直记挂在心中的那事。
“阿七,为何不愿嫁给我?”
顾清歌并未察觉阑亭绪语气中的试探,只觉得这事普通询问,回答的也不以为意。
“你又不喜欢我。”顾清歌托腮,很没所谓道,“当初你不是说,爷喜欢前凸后翘的,你一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啧啧啧……”
顾清歌晃动食指,露出不行的嫌弃神色。
这段模仿惟妙惟肖,她瞥了眼阑亭绪:“呐,我这不整合你的意了。”
阑亭绪目瞪口呆,想不到当初自己无意之言,竟被对方记得这般清楚,而且看顾清歌反应不似装傻,想必真的如此以为。
他顺势问道:“那宁王……”
“更不行!我小日子过得快活滋润,非要提前给自己找不痛快吗?”顾清歌揪着头发,有一缕打了结,她一边费劲解开,一边道,“再说,真的要赐婚,那也是四年后,现在烦心太早,我还不如找机会……这头发怎么这么难弄,给我刀!”
顾清歌朝阑亭绪伸手,她知道对方随身携带匕首,半天不见动静,她抬头看向对方。
阑亭绪已经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从她手中接过那乱成一团的发丝,低头小心捋顺,怕扯疼顾清歌,所以动作很轻。
顾清歌视线原本盯着那团头发,渐渐关注落在阑亭绪身上。
一直都知道,对方是个专注的人,以前他整理东西时,也是如此表情,有条不紊不慌不忙。
仔细想来,好像从未见过对方慌乱的模样。
“阑亭绪,你以后……会屠城吗?”
阑亭绪手中动作一顿:“为什么会这么问?”
“就……你不是会领兵打仗嘛,所以就……好奇……”
顾清歌实在无法阐述自己的想法,表达得也含糊不清,最后想起想起对方在溪边捉鱼时,会放走不足手长的小鱼,当即抿嘴点点头,像是自问自答,“我觉得你不会,你从未漠视生命。”
“我九岁就在战场杀人了,从军十一年间,死在我手上的人不少,我也宣布过活埋敌兵的军令,还不止一次。”
阑亭绪不想隐瞒自己的过去,哪怕那些经历听上去残酷且无情,他想顾清歌认识真实的他,更希望对方能接纳真实的他。
终于捋顺那缕乱发,阑亭绪抬眸对上顾清歌的视线,认真又坦诚:“阿七,我不能保证自己的所作所为,能完全遵循你们世家高门的道德标准,如果我做了你们看来极端的事,那一定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说着,他握住顾清歌双手,似表明态度,又似承诺:“如果你不理解,可以来问我,我一定如实告之,绝不隐瞒丝毫。”
烛火绰约,映的阑亭绪脸上光影分明,原本轮廓分明的五官看着更加深邃,顾清歌渐渐失神,下意识附和:“哦。”
阑亭绪见顾清歌神游模样,伸手点了点对方额头:“到底听明白没?”
顾清歌低头嘟囔:“听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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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御书房。
“单独设立女学馆?”
天子起了兴致,示意庆国公徐大刀继续说下去。
“是呀,我家那丫头从小跟着我舞刀弄枪,这礼仪不通,乐曲不识,以后说亲岂不招人笑话,臣就想着,让她跟着其他世家小姐学学,她看了世面长了见识,才会改变呀。”
顾平霄乘机搭话:“不如请个宫内的教导嬷嬷,如何?”
“太宰啊,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起这个我就气的心肝儿疼!”
徐大刀表情悲痛,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后悔教女儿一身武艺,导致连续三个嬷嬷被打出门,现在是再也请不到人了。
天子听后忍笑:“你家闺女性子倒是刚烈。”
“陛下啊,您可别说了,现在镐京城的媒婆都绕着庆国公府走,我快是愁死了。”
天子忍俊不禁,又逗了徐大刀几句,惹得在场众人皆开怀大笑。
一直没说话太尉也搭腔了,道:“陛下,臣酒间饭后,也听许多部下忧虑,担忧家女的婚事。”
天子笑容收敛,眼中闪过深思,问:“为何担忧?”
太尉以开玩笑的语气:“臣那些部下出身微末,按照俗话,家风彪悍,定居镐京后,子女因为礼仪闹出不少笑话,渐渐名声差了,议亲时高不成低不就的,就耽误了。”
说罢,他看向顾太宰和王太常,若有所指:“想必两位就没此烦恼,顾氏女和王氏女,都是求之不得的名门淑女。”
王太常膝下女儿皆已出嫁,对于太尉的话并未入心,倒是顾平霄淡笑:“小女两年前一场大病,得了失忆,若有这修习礼仪之所,我也想送她去学习。”
天子含笑看着殿堂几人。
顾太宰出身汾州顾氏,顾氏传承两百多年,在江南创办奉天书院,藏书万卷,天下读书人唯首是瞻,乃中原世家之首。王太常出身清河王氏,祖上出了十几位宰相,名声仅次于汾州顾氏。
而太尉、安国公和庆国公,是他特意扶持起来的新贵,出身寒门,凭借战功封侯,就是为了与世家势力抗衡。
太尉今日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世家延绵百年的基业,不管他如何敲打,世人依旧趋之若鹜,而且三大族互通姻亲,亲上加亲,强者越强。
而他亲手扶持的新贵,若子孙姻亲对象皆是下嫁下娶,别说与世家抗衡,怕只能昙花一现。
“既如此,那便设立女学馆吧。”天子一锤定音,“限定三品以上的官员家眷,具体事宜事就……”
环顾四周,最后落在一直不发一言的王太常身上。
“王爱卿主持操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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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有个二进的小院,藏在错落的小巷中。
因庭院种满紫色竹子,又名紫竹堂,顾平霄年少时,曾与两位好友再此品茶弹琴,议天下事,论乱世英雄,过了一段恣意时光。
后来好友相继离开,他买下了这座院落,有时会来此静坐片刻,怀念当初时光。
煮茶焚香,他取出那把古琴,开始调试音色。
一曲未尽,已有笑声从门外传来:“我说阿霄,明明是你的事,现在全落我身上,你到这儿来享清闲了。”
来人正是王太常,清河王氏,王孔骧。
也是顾平霄当初好友之一。
顾平霄按定清闲,给好友斟茶,笑道:“明明是天子安排,怎么是我的事。”
“哎,别以为我没听到,是你小子怂恿徐大刀的。”
王孔骧端起茶杯,被烫的龇牙咧嘴,又急忙放下,舀了旁边放的化雪水,囫囵喝了几口止烫。
顾平霄揶揄:“白日在御书房装得像模像样,现在原形毕露了。”
“在你面前还装,我可真得累死。”王孔骧放下水瓢,开门见山问他,“阿霄,你想把女学馆设哪儿?”
顾平霄拿起锦帛擦拭琴面,直白道:“清歌想去太学,我也想借此机会,为她找个夫君。”
王孔骧表示明白,背手躺在竹榻上,看着天上月亮感叹:“我们在这高谈论阔的场景犹在昨日,转眼间,你我儿女都到了出嫁的年龄。”
“对了。”王孔骧想起一事,望向顾平霄,“我那小堂弟就在太学读书,清河王氏族长的嫡小儿子,年龄和清歌差不多,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清歌的亲事,我想由着她的意见决定,我不希望她步我后尘,我要她遂愿如意,喜乐一生。”
说到这儿,顾平霄五指拂过琴弦,一身叹息被藏在琴音中,只不过眼神泄露的悲伤,让王孔骧瞧出了端倪。
王孔骧张口,却不知该如何提起。
“阿霄,还没他的消息?”
顾平霄摇头,眼角泛红:“所有的法子都试了,毫无下落。”
“他不就这样吗,来无影去无踪的。”王孔骧竭力表达释怀,可最后还是觉得落寞,“说来奇怪,当初以为是寻常分别,想着聚散有时,没想到……竟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顾平霄没有搭腔,其中还有王孔骧不知道的内情,但他并不想开口。
他收好琴给随身仆奴,起身派去灰尘:“王兄,我得回去了。”
“这么早?”王孔骧嚷嚷起来,“怎么回事啊?你都一个多月没和我彻夜详谈了,我有好多事情想和你商量呢。”
“改日吧,家里有个娃娃呢。”提起顾清歌,顾平霄嘴角忍不住笑意,“我若不回去,她会一直等的。”
王孔骧愣住,指着顾平霄许久,谴责的话在口中一转,他拍拍屁股站起,叉腰嘚瑟:“说的谁没人等似的?我也回家,家里娇妻美妾,快活的很!”
望着王孔骧故作姿态,大摇大摆的背影,顾平霄无奈跟上。
二十年了,这人好似一直没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