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一,天子下诏,三品以上官员女眷可在太学女学馆求学。
顾清歌就在其中,离开那天,顾平霄特意送她。
“太学不比家中,举止仪度多要注意。”顾平霄把手中暖炉放在顾清歌手心,嘱咐了又嘱咐,“天气逐渐寒凉,记得多穿衣。”
顾清歌乖巧点头,其实她心中兴奋的很,一想到进入太学就能找到‘常青藤’下落,心思便已经不再这里了。
到了城南学舍区,顾清北已经在等着,看见太宰府的马车后踱步上前,从容等在一侧。
“阿弟,我来啦!”
顾清歌跳下马车,转身扶顾平霄下来。
顾平霄送顾清歌至女舍院前,心中千万不舍,见清歌眉眼兴奋新奇,便也不再说扫兴话。
从袖中拿出昨夜临时准备的钱袋,塞到清歌手中:“里面有些临时应急的钱财,离家在外,有银两打点总是方便些。”
顾清歌吃过没钱的苦,她抱着沉甸甸的钱袋,再望向顾平霄是,眼眶已经泛红。
两月相处下来,她对美人儿爹真的产生亲情。
“阿爹,你也要注意身体,少喝酒少熬夜,我不在府中就没人提醒你了,你得自己注意。”
“好。”顾平霄很是欣慰,想拍拍顾清歌肩膀,又觉得女儿早已及笄,这动作在外面并不合适,于是手势一转,拍了拍顾清北后背,嘱咐:“你们姐弟互相扶持,莫失了顾氏体面。”
顾清北点头应下:“父亲放心,我会照顾好阿姐。”
得到应答,顾平霄虽稍稍放心,可心头还是忐忑,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顾清歌对着马车拼命挥手,等看不见了才作罢。
带来的杂役开始打扫院落,收拾房间,顾清北身为男子,不能进入女舍,便在门外站着,不一会儿,顾清歌走出来陪他。
两人像个门神一样,杵在石柱子前,边聊天边晒太阳。
顾清歌刚刚在女舍各院逛了一圈,一个院落住四个人,东西厢房各两位,可惜目前除了她空无一人。
她很纳闷地问顾清北:“阿弟,你说这女学馆,该不会没人来吧。”
“是阿姐来早了,天子给了三日报到时间,很多都是最后一日来的,我以为阿姐舍不得家,可能会磨蹭到第三日下午才到,没想到竟第一个来了。”
顾清歌听了有些心虚,想起美人儿爹离开时落寞背影,意识到自己如此急迫来太学,让对方伤了心。
不过每月能休沐一天,等给美人儿爹带个特产补偿算了。
“对了,阿弟,你知道有哪些人来吗?”
“具体名单不清楚,不过有人偷看了名册,多是武将子女,六至十八岁均有,共二十六人。”顾清北走到顾清歌身前,声音压低了几分,“阿姐,和你同屋的,是太医令的女儿李明月。”
听顾清北的意思,这房间分配原本按照朝廷位份,但父亲顾念她晚上睡得轻,担心她休息不好,私下调查了同院其他三位女子的生活习性,特意拜托王孔骧调了房间,换了温柔娴静的李明月。
“唉,我这是女行千里父担忧啊。”顾清歌勾住顾清北胳膊,“走,带你阿姐熟悉熟悉,认认路。”
一个时辰后,顾清歌站在假山顶,不可思议:“就这?”
巴掌大的地儿,她跑一圈,半个时辰足够了。
顾清北点头:“你们都是女眷,所以与太学生分开授学了,平日生活起居和上课,都在北苑这一范围封闭进行。”
顾清歌被这个消息砸晕了。
不能随意进出,这和在家有什么区别?!
“阿弟,你来太学几年了?”
“成立之初就在这儿了,算来有两年了。”
“那太学有没有特别奇怪的人,比如神神叨叨说着你们听不懂的话那种?”
顾清北认真想了想,最后摇头。
顾清歌见状,心里咣咣咣的撞墙:“那……你知道常青藤吗?”
“常青藤?是创立书院的那位?”见顾清歌点头,顾清北才继续说,“听说已经归隐了,但藏书楼有他真迹,不过两年来,我们从未翻阅过。”
真迹?会不会有对方留下的联系方式。
顾清歌总算觉得有了盼头:“藏书楼在哪儿?”
“藏书楼……”顾清北面露难色,“后山,阿姐你进不去的,它只对太学子开放。”
顾清歌心道,就算刀山火海她也得去,何况一个藏书楼。
她必须想办法溜进去。
第二天醒来,院中依旧没新人入住。
随便吃了早饭,顾清歌从床下拖出箱子,从里面夹层拿出一个男子的灰色常服。
这是她从美人爹房间偷拿的,就是为了不时之需,比如需要女扮男装暗度陈仓时。
扎好头发,顾清歌从院落后门猫步逃走,见北苑门口都被女官守着,便转身找个僻静角落,磕磕绊绊翻墙离开北苑,直奔后山。
一路看着服装各异的太学子,心道这里幸好没统一的校服,不然她可能连内院都进不了。
藏书楼,是个五层的楼阁,进去还需要登记。
坦然写下顾清北的名字,大摇大摆地进去,直到离开记录室,她才放松,锤着胸口安抚自己。
也太容易了,竟没人询问。
本以为要核实身份牌子之类的证件,她都准备好一套丢了的说辞,谁知竟没用上。
进了里门,顾清歌被眼前场景震撼。
她第一看见这么大的房间。
环绕墙面的书柜,正中间二十排十列两人高的书架,里面放置的不仅是纸质书,还有少量竹筒。
她穿梭其中,看着摆列整齐的书籍典册,暗道怪不得阿弟说没人找到常青藤真迹。
就像在浩瀚星空找一粒微尘,没个猴年马月,可干不下这工程。
就算这样,她也得找。
除了阑亭绪的魔方,这是唯一的线索了。
顾清歌深呼吸,提醒自己冷静,开始从最左侧那一列书架找起。
“阿七,你可真行。”
听见阑亭绪的声音,顾清歌吓了一跳:“我的妈呀。”
慌乱中她手劲儿一松,竹筒直接朝地下坠,阑亭绪抬脚轻踮,伸手稳稳拿住,避免了声响。
把竹筒放回书架,他背手看着顾清歌,笑容和煦。
顾清歌又惊又喜,围着阑亭绪转了一圈,确定是本人无误后,不可思议问道:“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说要来太学么,我来给你当个撑腰的后台。”
“后台?”
阑亭绪简单解释:“天子要我教授太学生们骑射兵法,我答应了。”
顾清歌头一次听说,这读书人还要学骑马射箭,很是新鲜:“那你怎么不去上课?”
“今日上午无课,听阿里甫说昨日在山门看见了太宰府的马车,所以想到你已经来了,便来找你。”
顾清歌奇怪:“那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一早就去了北苑,恰好看见某人笨拙翻墙。”
说到这儿,阑亭绪想起顾清歌爬墙时的场景,同手同脚,好几次还差点踏空,他本想现身帮忙,谁知这人直接胆大直接跳下,让他吓出一身冷汗。
阿里甫更是讶异,说这哪是养于深闺的大小姐,更像凉州豪迈女子。
想到这儿,阑亭绪开口:“我教你怎么翻墙吧,免得以后摔伤。”
顾清歌一听就知道,这人肯定看到了她的囧样,本想拒绝,转念又觉得翻墙也是个技术活,说不定以后家常便饭经常需要,便点头说好。
“那我晚上去找你。”阑亭绪点了点顾清歌额头,轻笑宠溺,“等我。”
“好。”
“你找什么,要帮忙吗?”
“不用,我可以。”
目送阑亭绪离开,顾清歌继续翻竹筒。
只有她才知道哪些诗词是那个世界的,所以这事没人能帮得了她,只能靠她自己。
好在不用细思文字含义,只要看有没有她所在世界的文章,找到常青藤的真迹再研究就行。
一晃眼就到了下午。
那面书架只看了一半不到,顾清歌感叹路漫漫其修远兮,准备先去填饱五脏庙,再来继续。
没想到出门还要签字,有经验后已经是毫无负担,她刷刷写下阿弟名字后走人。
晚上,这个号称女舍最好的院落,依旧只有她一人。
背手在院中晃来晃去,实在无聊至极,开始单双脚跳石板玩,等女官查完房,才回到房间等阑亭绪。
数到六十五时,听到有人试图从外打开窗户,她急忙跑到窗前,恰好与阑亭绪打个照面。
对方穿着夜行衣,看见她后取下面罩,打趣:“这么巧,看来我们心有灵犀。”
“非也,我是听到动静才来的。”
说罢,顾清歌钻窗出去,阑亭绪很及时伸手,稳稳架着她跳在地面。
“阿七,我刚查了一圈,有处院墙最容易翻。”
顾清歌听后很激动:“那走呗,快点儿……”
阑亭绪给顾清歌披上黑色披风,拉着人沿墙角走,约莫数十步,来到一稍微矮的院墙处。
黑暗中还站着一人,顾清歌吓了一跳,直接躲在阑亭绪身后,锤对方后背,惊慌失措:“有人!有人!”
“他叫阿里甫。”阑亭绪侧身介绍,“我的亲随,来帮我们望风的。”
阿里甫面向顾清歌,弯腰行礼:“郡主好。”
“哦。”顾清歌松口气,“自家人啊,那没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