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景瑜显然没猜到徐奕的想法,惊愕道。
徐奕又重复一遍:“攻梵时,我跟你一起去。”
不止景瑜,高琰更是满脸惊奇,问道:“虽然你们联手胜率会更高,但是你怎么会突然做出这个决定?那三皇子怎么办?一同去吗?”
“他不去。”徐奕说:“他伤没好,留在中都,帮我照看着他些。”
至于要跟景瑜去梵国,确实是他突然间决定的。
他不想等李泓继任王位后离开,不想靠想象来幻象李泓一个人在熙宫里的生活,又或者是,他根本就是自己没勇气离开李泓。
说他大义也好,说他自私也罢,不管怎么都好,他都不想把李泓一个人扔在熙宫。
但不离开的前提是,他必须强迫自己掐灭这段不该有的感情,只有这样,留在李泓身边才能守住他的尊严,断掉他异常痛苦的求不得。
所以他想先离开一段时间,或许暂且不见李泓,再把心思全部放在军前,他就能把这段出格的感情拨回正轨,继续做他心如止水的韶文君。
高琰想,让他照顾李泓肯定没问题,就怕李泓一个人在中都根本待不住。
景瑜看出来徐奕的想法,轻叹了口气,看来让他去树下静心思考,还真让他认识到了自己的内心。
计划到这就订好了,三人都是胸有谋略之人,只要该怎么做。
高琰从质子府离开就直接进宫了,驷王刚好穿他陪午膳,他可以执行第一步计划了。
景瑜却留了下来,想了想道:“真的有用吗?”
“什么?”徐奕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景瑜的意思,想了想,才意识到正是在景瑜的提醒下,他才看出自己的感情,说起来,景瑜比他知道的还早。
既然知道了,倒也没必要隐瞒了。
于是徐奕回答道:“有用没用也要试一试。”
“子奕,你别去了,有些话说开了也好,何苦折磨自己。”景瑜看向他,入眼的是徐奕略微垂的眼睫,眸子里是怅然若失般的无奈,“你当这是什么浅情吗?”
要是浅情就好了,以前总是把李泓当孩子护着,李泓对他也极尽依赖,可这样来来往往,他就成了习惯。一朝辨认出心里那些情感不再是普通的疼爱,他就像突然被拔|出了栓口的炸|药,胸腔总有汹涌的爱意喷薄而出。
让他连一点准备都没有,挡不住,灭不了,只能任凭炽热的情感把他灼伤,自己再慢慢舔舐着伤口。
“不能说开。”徐奕眼底有慌乱的神色闪过,“不能说,我于泓儿亦师亦友,再进一步来说,他把我当兄长,若他知道我……我怎么还有脸在他身边待下去。”
景瑜就闭嘴了,对于徐奕和李泓,他终究是个外人。李泓没了徐奕,对他是有好处的,所以有些话他不便说。该说的都说了,再多说对谁都不好,便请了辞。
等到傍晚时分,徐奕守在李泓床前,把他的伤口重新换了伤药,尽管他动作已经足够轻柔,李泓迷糊间还是皱了庐州眉,看来还是痛得厉害了。
解药起了作用,李泓暂时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徐奕把他扶起来时,他的下巴刚好抵在徐奕肩头,迷迷糊糊间抬手把面前人给揽住了。
还哑着嗓子呢喃了句:“子奕别走。”
李泓的意思是让徐奕在这陪他,徐奕白日里刚跟景瑜说了要一起去梵国,顿时心虚又心疼。
他没有把人推开,而是轻轻抚上李泓的后背,没说话,或者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李泓的“别走”。
“子奕……”
李泓又呢喃了一声,鼻音很重,几乎分辨不出他说的是哪两个字,也就是这两个字被他叫过那么多年,不管是说者还是听者,都觉得顺其自然地应该是这个名字。
很依赖的语调。
徐奕轻抚的手用上了些力道,把人抱得有些紧,若不是李泓伤在背上,他很想把人紧紧抱在怀里,让他趁还没走彻底放纵一下。
两具年轻的身体无比贴合,这个相拥的姿势本应该很甜蜜,徐奕心里却满是苦涩。
他苦笑:“泓儿,你这是在考验我的毅力吗?”
一个半睡不醒的拥抱对他来说都像是上瘾的毒|药,抱得时间越长毒性就越能深入骨髓,拔毒的时候就会越痛苦不堪。
但徐奕就这安静抱着,韶文君意志力上佳,愿意用延长的苦楚换取这一刻的缱绻。
大约被徐奕抱着很安心,李泓很快就又睡着了,呼吸温热均匀,想根羽毛扫在徐奕颈间。他偏头就能吻到怀中人的耳垂。
他很想偏头。
但到最后也没有。
韶文君对自己一向克制到残忍。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徐奕把李泓放下,盖好被子,轻声走了出去。
李泓做了个梦。梦见了徐修。
他已经很久没回忆过徐伯伯的脸了,以至于在梦里乍一见到他,还有些生疏感。
“三皇子。”徐修这样唤他。
李泓印象中,徐国相很慈祥,是个笑容可掬的长辈,偶尔还有些小孩子性子,跟他脾气最合得来。徐修也会叫他“三皇子”,但那都是逗他或者开玩笑时的称呼,平时都是叫他“泓儿”的。
像这样严肃地称呼他“三皇子”,还是头一次,李泓莫名有些胆怯。
“三皇子,我的奕儿呢?”
梦境里好像是在相府,徐修跪坐在书案前,手里翻着什么东西,没抬头,就这么问他徐奕在哪?
“子奕……”李泓四处看了看,没见到徐奕的身影,他有些慌。徐奕进宫了吗?或者去殷林领兵还没归来?不对,他记忆有些错乱,徐奕早就从殷林回来了。
他忽然想起熙国的君主已经不是他的父王李储了,那徐奕在哪,李泓慌慌张张想了半天,忽然想起来了,立刻看着徐修道:“我想起来了,子奕陪我去了驷国,我去驷国为质了,我……”
他说着就有些说不下去了,那他怎么又会在相府?
“你去驷国为质,奕儿去给你做陪臣了是吗?”徐修始终不抬头,李泓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语气像是在质问,“他是熙国韶文君啊!”
“奕儿从小就聪明,五岁能赋诗,作的佳句至今在江州流传;七岁能退敌,落笔六个字退了驷国十万大军。“徐修终于抬头了,却满脸阴鸷,语气也阴冷可怖:“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救下你,从此成了你三皇子的随从。”
李泓被他的语气惊着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能下意识地摇头。
徐修的话还在继续:“你可知道奕儿从小就想去军前建功立业,可为了保护你,他只能困在深宫中,与王后等一群妇孺之辈斗法。”
“他从小熟读兵书,分析过史书记载的每一场仗,思量的谋略计策连我都折服,却随你去驷国做了陪臣?”
“三皇子你多任性啊,一个不喜欢就把他与御史大人之女的婚事毁了,还那姑娘拱手让给了张毅。好一个成人之美,千古美谈啊!”
“李泓!”徐修突然起身,带着书案上的书简散落一地,“我养大的孩子,就这么被你断了前程,你把他毁了!”
李泓一惊,被他的话震得打了个激灵,心抽疼得厉害,耳边全是那句“你把他毁了”。他真的毁了徐奕的前程吗?是啊,徐修的话哪有错?他根本没办法反驳,他就是下意识不想承认。
他想躲。
他想钻进一个安全的角落。
地上的书简是一本画册,李泓看清楚了,那是他曾给徐奕画的肖像,一张张,除了寄到殷林的,都在这了。徐修一直在翻看的,也是这本。
也是,是他害得徐修惨死,害得徐修徐奕父子天人永隔。若不是他与李慎争储,怎么会有逼宫事件,怎么会让景瑜趁虚而入,怎么会有旧贵族火烧相府。
徐修虽是为新政而死,归根到底也是因为他。
“对不起。”
他喃喃着去捡地上的画册,手指触碰地一瞬间,画上的人却变成了身穿喜服的模样,身边还牵着一位貌美的女子。
俨然是一对新人成亲的场面。徐奕,不,韶文君面带浅笑,目光柔和,身姿挺拔,是最风姿绰约,意气风发的模样。
李泓盯着看了很久,半晌才喃喃道:“这才是子奕该有的人生。”
“三皇子。”徐修垂眸看着蹲在地上的李泓,目光里满是悲悯,他说:“你放过奕儿吧。”
李泓拼命摇头:“不是,我没有……”
他拼命想逃开,想捂住耳朵,想扔了那副刺眼的画,可就是动不了,全身都像是被人束缚住了。
直到他清晰地听见徐奕的声音,听见徐奕在叫他的名字,才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子从床榻上弹坐起来。
“泓儿,我在这,别怕。”
柔和的声音终于让李泓冷静了下来,手腕上握着的是徐奕温热的手,李泓看清眼前的人,像是看到了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猛地抱了上去。
几乎是带着哭腔,声音埋在徐奕颈窝,有些闷闷的,他说:“子奕,你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