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阳是熙、驷、梵交界处的一处边陲之地,算起来要属于梵国的地盘,离关河不远,骑快马一天就能到。
若是傅氏等人被困在梵阳,那从关河赶过去营救是最适合的。只要带上一队轻骑与熙国来的追兵纠缠,就能给傅氏赢得逃命的时间。
徐奕想了想,对景瑜道:“我去。”
“我跟你一起吧,梵阳我熟悉。”景瑜道:“快去快回,不能让梵国发现关河无主。”
徐奕本想让景瑜留守关河,但景瑜是梵国人,对梵阳的地形地势要比他熟悉。探子也说了,人是被困在上林里的,景瑜在的话可能会好得多。
“好,那就今晚出发。”徐奕对那探子道:“准备二十身夜行衣,连同面巾。”
景瑜点点头:“嗯,最好隐藏一下身份,神不知鬼不觉最好。”
当天晚上,一队黑衣轻骑便悄悄出了关河城门,轻骑速度极快,黑燕般掠出,一路向南,往着梵阳去了。
梵阳地方不大,探子说的密林景瑜知道,在一座荒山上。山间没有路,甚至连常走的小径都没有。护送傅氏的人应该是情急之下躲进去的。
他去驷国为质那年来过这里,为了躲避宫中人追杀,也曾进过山里,知道哪里有小路,哪里能埋伏,哪里能藏|人。
他们到梵阳山外时,远远就看到不少身穿白色盔甲的士兵,把整座山都围了起来,那是熙国将士的服饰。山南还起了营帐,看来这回来的不止散兵,还有领头的大将。
“可真是不怕大材小用。”徐奕看着营帐道。
他们一行人隐在一处山岩后,黑色夜行衣与夜色融为一体,正观察着营帐内的一举一动。
景瑜问道:“子奕可知来的会是熙国哪位将军?”
“曹英。”徐奕几乎肯定道:“此人是熙王旧属,新贵之一,最会溜须拍马,遇上这种耍威风还能拿功劳的事,还不上赶着来。不过这人本事倒有一些,需小心。”
“嗯。”景瑜应了声,然后指着远一点的地方说道:“那里,表面上看是个容易攻破的地方,但其实下面是陡坡,万不可从那攻破。”
“主营帐处,布防最强,后面却有一条当地人走出来的小路。沿着小路一路向下,有几间隐在密林中的木屋,备有食物和水,可以藏|人。我猜游太妃等人应该会在那里暂时栖身。”
“看来让你来是个正确的决定。”徐奕笑道:“所以我们还是要有一场硬仗了?”
景瑜笑道:“硬仗是少不了的,不过只需要拖得一时,我给游太妃放过烟花为号,等兵力被我们吸引了,就让他们赶紧逃走。”
但即便是只拖一时,也不是个轻松的活计。
徐奕让他们准备弓箭,弓弦绷紧,泛着寒光的青铜箭头瞄准白色盔甲。就在要放箭的一瞬间,一排盔甲突然中箭倒地。
“你还会用意念放箭?”景瑜一脸懵地看着徐奕。
徐奕:“……”
“我们还没放箭。”徐奕仔细看了那排中箭的人,胸口各自插着一直红缨箭,那是驷国独有的箭,“是驷国人,看中箭角度,放箭人在对面山岩上。”
也就是说,有一批驷国人跟他们一样,埋伏在另一侧的山岩上。这对他们来说倒是好消息,起码目的上一致的,算是盟军。
景瑜暗自松了口气,“那我们就先静观其变。”
徐奕点点头,他们暂时先不用露面,留个底牌总是好的。
熙国士兵见同伴中箭,顿时警惕起来,又有几波箭射过去后,敌人架起了厚重的盾牌,牢牢挡在利箭射来的方向,箭雨被挡在盾牌外。
山外双方一攻一守,徐奕和景瑜这一方反而成了观众,除了紧密观察战况,还有空闲分析双方主将心理。
“曹英只守不攻,架起的盾牌几层高,从驷国士兵的角度怕是很难突破了。”景瑜道:“这曹将军看似怯懦,却不得不说,找了个当下最有效的方式。”
徐奕点头同意,抬眼看了眼另一侧的山岩,说道:“驷国来的不知是哪位,换箭很有章法,只是他们距离曹英太远了,否则拉出满弓,应该能射穿盾牌。”
“我们是不是该出手了?”景瑜看向山前,他们这边的角度虽也被盾牌挡住了些,但是个侧了些的角度,比另一侧正面相迎的角度好了不少。
徐奕却摇了摇头:“再等等。”
他总觉得这个换箭的手法很熟悉,跟他本身的换箭习惯很像,而且中间的几次三箭、五箭齐发,连间隔距离和时间都跟他很相似。
除了他从小教到大的那个人,他想不出别的巧合。
景瑜正想问为什么要等,就听见暗夜里一声弦响,紧接着一支利箭刺破长空,笔直朝着盾牌射了过去。
不是三箭五箭齐发,更不是箭雨,只有一支,但景瑜敢保证,那是他平生仅见过的速度,不带一点犹豫,干脆利落。
怎么说呢,孤箭划过长夜时,莫名让人生出满腔孤寂和决绝。它不与千万箭雨为伴,孤零零一支,像一位俯视苍生的帝王,有逃不脱的使命和最凌然的态度。
它射在盾牌上时,就像往青铜盾牌上丢了一颗火|雷,严整厚重的盾牌顿时被炸开了花,连同身后的士兵纷纷后退数尺,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徐奕肯定道:“是泓儿!”
几乎是同时,对面山岩响起一声毅然又好听的声音:“放箭!”
曹英终于出面了,他大声命令道:“退到山里去,山里地势错综复杂,他们人少不敢进来。”
“不能让他们进山。”徐奕道:“否则游太妃有危险。”
李泓那边跟徐奕想的一样,徐奕突然看见一个黑衣蒙面的身影纵身跃下,动作相当干脆利落,看那宽肩和长腿就知道是谁。
“子奕。”景瑜面色古怪道:“咱们两边人的夜行衣可是一模一样,还都蒙着脸,这一下去可真成一拨人了。你该不会是跟三皇子商量好的吧。”
徐奕也觉得太过凑巧了,轻咳一声道:“你白日还说我不写信,我拿什么跟他商量。泓儿身为熙国质子,不便让曹英看出真面目,因此才蒙着脸的吧。”
景瑜“哦”了一声,“说的也是。那别耽搁了,走!”
对于又冲出来的一拨人马,李泓显然愣了一下,一开始还以为是熙国那边的援兵。但这拨人不仅服饰跟他们一模一样,连杀的人也与他们一致。
显然是友非敌。
而且,为首那人身量欣长,腰身纤瘦,后背直挺,他越看越熟悉,那人还时不时地看向他这边,有意无意地给他挡下飞来的乱箭。
心跳得莫名有点快。
他一面抵御刀光剑影,一面往那人身边靠近。
那人被夜行衣裹住的身材堪称完美,封腰束袖,很是飒爽,黑色衣料映衬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更加诱人。
那晚他抱住的腰身也是这般劲瘦纤细,吻住的皮肤也是这般白皙细嫩。
徐奕几乎没穿过黑衣,他一时间竟没敢认,直到看见眼角那条浅红色的疤痕,他才肯定了那就是徐奕。
可,他倒是经常穿黑衣啊,徐奕也认不出他吗?
是没认出还是不想认,亦或是根本就不打算跟他相认?
都这么久没见了,还要这般避着他吗?
他每天想徐奕想得发疯,时刻想偷跑去关河,去悄悄看一眼,书案上全是写给徐奕的信,摞起来比案台都高了。
他没什么文采,写不出惊天地泣鬼神的思念,只能用最笨拙的词把自己在中都的日常都记录下来。等徐奕回来就给他看,他不想让徐奕错过自己生命中的任何一刻,所以他都写了下来。
却不敢寄过去。
他说过,“书不尽意,见面叙”。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徐奕,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连手里拿的剑,身后背的弓|弩都一样,像是为了这次相遇特别安排。
只是,徐奕却一句话都不肯跟他说。
李泓的心抽疼得厉害,斩下几个熙国士兵后,把剑一收,朝着徐奕而去。
徐奕没料到李泓突然对他出手,倒不是敌对那种,而是冲着他脸上的面纱去的,出手极快地要取下蒙在他脸上的东西。
他和景瑜都来了梵阳,关河那边没有主将,为了避免有人趁虚而入,他这次的行动必须保密。因此他极力抵御着李泓。
这还是李泓长大后他们第一次正面交锋,徐奕面对李泓凌冽的攻势有些力不从心,心里苦笑念叨:“真的出师了,以后都打不过了。”
李泓大概真像景瑜想的那样,不像徐奕一样要顾忌很多礼法道义。就见他先是出手扰乱徐奕视线,然后突然拔|出剑,挽出几个晃影,最后长剑刺来,挑飞了徐奕的面纱。
而后,他扯下自己的,露出一张俊逸的脸。
刀光剑影中,徐奕和李泓相视而立,是彼此魂牵梦萦的模样,多看一眼都会陷入万劫不复。是想揉进骨血,刻进灵魂,爱到骨髓里的人。
到此刻才明白,无论逃避多久逃到多远,无论按捺住多久不见面,都不会淡忘,都只是自欺欺人般的愚蠢罢了,只会将汹涌的爱意积蓄到极致,然后喷薄而出,把自己烧得尸骨无存。
徐奕看着面前的人,突然觉得眼睛湿热得厉害,周围明明还在混战,他却觉得周遭安静一片,天地间就剩下两个人。
连景瑜和高琰时候过来的都没在意。
他竭力把眼眶里的苦涩压回去,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就在他快不争气地哭出来时,蓦然听到一个称谓,让他的眼泪瞬间凝固,
李泓声音漠然,微一颔首,他说的是:“韶文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