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宫中,慕娉婷早已听闻浮华州那边的消息,也知皇上过会要来看她,早早地买通了太医守在身侧,一副虚弱乏力的样子半卧在床榻,静静地闭眸等候。
玄寅匆忙地赶赴寝宫,朝李太医道:“瑾妃如何了?”
“回皇上,瑾妃娘娘的脉象极其虚弱,气血大亏,长此以往,只怕会影响龙胎在腹中的发育。”李太医说完,又取了一匣子丹药道:“臣已做了这些红参鹿茸丸,娘娘按时服用,兴许可保住胎气。”
玄寅眉头紧缩道:“无用!瑾妃调理这么久了还是不见起色,岂非你这个太医无能!”
李太医惶恐地跪下道:“皇上恕罪!对瑾妃娘娘的病,微臣不敢有丝毫懈怠啊!”
这时,慕娉婷缓缓睁开了眼,用细弱的声音为李太医求情:“皇上,是臣妾身体虚弱,不关李太医的事…这些日子若非李太医精心养护,只怕臣妾再见不着皇上了。”
玄寅上前握住人手,和颜道:“你刚醒,身子又虚,就别劳心伤神了。”他不悦地朝李太医甩了甩手,截铁道:“若医治不好瑾妃,你这颗脑袋也别要了!”
李太医跪下连连叩头:“是是。”
“滚出去!”
玄寅重重地吐了口气,眉上晕染的怒意似要将周围的一切烧为灰烬。
慕娉婷柔荑轻抚着他的胸口,轻柔道:“皇上,祸福天注定,臣妾若是无缘再陪伴皇上身边,能让皇上和臣妾的孩子平安降生,时时代替臣妾,便也心满意足了。”
玄寅不容拒绝地紧紧握住她的手:“朕要月儿你时时刻刻陪伴在朕身边!”
这时,李峭正带着临仙殿的神官在屋外等候,自己进去通禀。
玄寅急道:“让他进来。”
待神官走进屋内,玄寅便道:“朕已经取了那男子之血供奉,为何瑾妃的病还是丝毫不见起色?”
神官从容道:“皇上,请问那血确实是符合生辰八字的么?”他边说着,边将一只空空的龟壳放在炉火上烧着。
“自然。”
玄寅说完,沉吟片刻道:“会不会是那男子并非自愿所致?”
慕娉婷蹙眉打断两人交谈:“皇上是怀疑…?”
神官抬头看了一眼,道:“是有这个可能,不过若不是自愿供奉,则会适得其反,瑾妃娘娘的病症只怕会加剧。”
玄寅喃喃:“瑾妃近来倒没有加重过病情,只不过还是那般虚弱。”
“那就是效力不够,需要尽快找到符合生辰八字的女子,与那男子一同献血供奉,方能让瑾妃娘娘转危为安。”神官,从袖中取出一卷轴,平放在地上,将茶水泼洒在上面。
那张卷轴上立刻映出了一个方位,西南。
正此时,在炉火上烧着的占卜所用的龟壳也开裂了,龟壳上开裂的字正好写着一个“清”。
神官行礼道:“皇上,按照指示,西南方名中带清之人就是解瑾妃娘娘之病的良药,可这红色又是凶煞之象,或许这个人还会给瑾妃娘娘招致灾祸。”
玄寅愠怒道:“这是何意?”
神官道:“此人不可久居宫中。”
李峭吸了口气,道:“皇上,这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朕当然知道,只是眼下需先治好瑾妃的病,保住她的龙胎。”玄寅皱眉朝神官道:“等开春,冰河解冻之时再将那人接回,然后立即送回可行?”
神官点了点头道:“如此是最好,只不过瑾妃娘娘这些时日还需多加进补保养好身子。”
慕娉婷微笑道:“多谢神官关心。”
玄寅视线一转,落在慕娉婷身上:“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依言退下。
玄寅眼中满是柔情,温柔道:“月儿,再等些时日,你的病朕一定为你治好。”
慕娉婷盈了两颊微笑:“得皇上如此怜惜,臣妾实在感动,只是皇上不必为了臣妾去找清萸,她性子安静沉稳,在浮华州应是最好的。”
“若不是事出紧急,朕也不会想到出此下策。”玄寅紧皱眉头,叹息道:“若要找符合条件之人,在宫中能找到自是好的,可若是找不到,也断断不能宣扬到宫外去。”
“臣妾知道,皇上是怕世人非议…臣妾断不愿做那祸国殃民的妖妃。”慕娉婷愁眉深锁,试着起身行礼:“臣妾有一事想请皇上答应。”
“你有事就说,你身子虚,不必行诸多礼节。”
慕娉婷抿了抿唇,抬头看着玄寅,极柔弱地细声细语:“若是清萸不肯,皇上也不要强求好么?臣妾的病臣妾自己知道,断不是什么古方就能医治好的。若是清萸回宫后不愿,臣妾也绝不会怪她。”
玄寅强硬道:“可朕将她迎回就是为了此事,若她敢不肯,朕就让她滚回浮华州去!”
慕娉婷诚恳道:“皇上,清萸她性子柔婉,又擅作舞蹈音律,若臣妾走了能让清萸陪伴在您身侧,臣妾也可安心许多。”
玄寅直勾勾地盯着她,“你真的这么想?”
慕娉婷却立刻低下了脑袋,半晌后才弱弱地说了句:“嗯。”
玄寅唇上勾起一抹坏坏的笑,他将手放在慕娉婷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道:“她怎可与月儿相提并论。”
话到此处,慕娉婷抬眸细看着人,忽道:“那皇上,可否唤臣妾现在的本名娉婷?”
玄寅的脸上滑过一丝迟疑,良久,他才沉声问道:“为何要换了称呼?”
慕娉婷压低了声音:“臣妾之前的名字虽带个月字,但到底已经更换许久不用,皇上总叫臣妾月儿,臣妾总觉得是在叫别人?有些不习惯。”她带着疑虑抬起眸子,注意着玄寅的变化。
玄寅只一瞬表情冷了下来,他声音也同样失了温度,生冷如冰:“无妨,慢慢就会习惯的。”
慕娉婷嘴角牵出一丝苦笑,她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接着垂头不语,也不再抬头看玄寅分毫。
玄寅松开她的手,“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玄寅走了一段时间,画月才敢上前:“娘娘,您嘱咐奴婢的事奴婢都查清楚了,帮着林清萸家人查证的是则俜侍卫!”
“又是他!为什么偏偏又是他!”慕娉婷猛地将桌前的药碗摔在地上,“他为什么非要与本宫作对!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与本宫作对!”
画月上前劝慰道:“娘娘息怒,您现在是有身子的人,您得考虑自个的身子,也得自己腹中的龙胎啊。”
慕娉婷恨恨地咬牙道:“凡我所求,皆不可得,凡我所避,宾至而来……本宫还要这身子做什么。”气血上涌,引得她连连咳了几阵,卡了几口血。
画月立时惊了:“娘娘…奴婢去请太医过来!”
慕娉婷叫住人:“站住!不许去!”她拿出帕子抹了把嘴角的血,沙哑道:“本宫身体无虞,只是这些日子吃这么些进补的药品,有些上火罢了…你去给本宫煮一些清茶就好。”
画月点点头,连忙去了。
慕娉婷死死抓着手里的帕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如今,她只觉得喉咙刺痛干痒,想咳一咳解痒,又会牵得干痛难忍。她已命李太医帮她改了脉象,其实身子没有丝毫亏损,只是事先引银针渡穴,可以使原本强健有力的脉搏变得无比虚弱,用来偷天换日。
虽然私下她并不去碰那些补药,可在玄寅面前总要进补做做样子的,但这也让身体补得太足太过,引发虚火。
若是长此以往,或许进补就真的变成亏损了。
她将帕子掖在被子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几年,她已慢慢看清了玄寅对她的样子,她总是觉得玄寅在通过那声“月儿”叫着别人,每每被这样叫,她总觉得心里发毛,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
长久以来,她也渐渐不想去叫他为“阿寅”,就算是私下也是称呼玄寅为皇上,试图将这样的称呼通通改换过来,可无论是明示还是暗示,玄寅都充耳不闻,继续叫她那个名字。
这让她不得不去查。
终于,她在其父慕北山口中得知,她曾有一个姐姐叫做慕月如,但是在七岁时就已经失踪了,据说去绵城时被福禄山的山贼掳走了,其父母因此悲痛无比,再没有人提起这个名字来。
当慕娉婷得知这件事的时,已是面色煞白。
她不敢相信皇上幼时见过她的姐姐慕月如,更不敢相信玄寅把她当做慕月如而宠爱。
这样臆想出来的“慕月如”,像是幽魂一样时时刻刻在她慕娉婷的身边如影随形,几乎每晚,她都要惊叫着起身,难以入眠。
什么擅弹箜篌…
那些分明是玄寅幻想出来的技艺,或许在幼时一见,他就开始幻想着慕家的小姐是何模样,又擅长怎样的技艺吧?
慕娉婷不寒而栗。
她越来越后悔当初为何要踏足后宫,为何不和则俜一起,若是现在她像林清萸那般远离了后宫,现在至少算脱离苦海了吧?
可偏偏又是林清萸夺走她的一切。
她闭紧眸子,气的几乎要将指甲嵌入掌心。
这时,画月捧着新烹好的青梅茶进来了,还用手指提着一碗泡着薄荷叶的清水,“娘娘虽然不能随便用药,但用这薄荷水擦一擦喉咙,也会舒服许多。”
慕娉婷猛然睁开双眼,急切地问道:“画月,本宫要你去打听则俜的消息,你可知他这些日子不在宫里是去了何处?难道是浮华州吗?”
画月摇了摇头道:“奴婢没有查着则俜的动向,据说他失踪好一阵了,皇上最近也没瞧见他呢,好生奇怪。”
慕娉婷深思片刻,忽道:“现在湖面水池大都已经结冰了,你说会不会则俜到了浮华州,但是路上湖水结冰他被困住了?是不是这样!”
“不该呀,这湖水上冻之前船家可都不载人的,而且则俜侍卫又不傻,怎么可能下着大雪天跑去浮华州呀,岂不是活活困死在那儿。”
画月说完,慕娉婷立刻抬眸狠狠扎人一眼,“不许胡说!”
“是…!”画月明白自己说错了话,立刻垂下头。
“什么事让妹妹这样恼啊?”兰妃的声音轻缓地飘了进来,只见兰妃身着绣丹织锦绒衣,步态从容地进了屋。
慕娉婷和婉一笑:“姐姐来了。”
兰妃微笑着坐在她对面,声音柔和:“妹妹这样动气,对腹中胎儿怕是不好,该平和些才是。”她端起那杯青梅茶递给人,道:“这青梅茶,最是去火平心的好东西。”
“多谢姐姐关怀。”慕娉婷接了茶杯,轻轻饮了一口,接着问道:“不知姐姐前来所为何事?”
“哪里有什么要紧事,只不过闲来看看你罢了。”兰妃将茶杯放下,从侍女旁边取来一枚香囊,“这香囊是特意做成五福吉祥的绣样,里面放的都是红枣、莲子、桂园等好东西,只图个吉利。”
慕娉婷浅然笑着:“劳姐姐费心了。”抬手让画月收去了。
兰妃淡淡道:“原不是什么费事的东西,也无妨。”她摩挲着指肚,轻声道:“可妹妹要知道,凡事做的太过复杂,反而有失,因为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太杂。”
慕娉婷怔了下,有些疑惑道:“不知姐姐所言何意?”
兰妃深深地看她一眼,接着将手慢慢放到了她的腹部,道:“你自己的身子,你自己知道……为了那么两个人这般损耗自己,你当真觉得值得么?就算你成了,这腹中胎儿被你如此折腾,也太过可怜了些。”
慕娉婷笑道:“姐姐的意思,我自然懂,妹妹定会好好看顾好自己的身子。至少现在,妹妹的身子还不算弱不禁风。”
其实,她根本不想生下这个孩子。
玄寅的种种行为,让她厌弃玄寅,更加厌弃自己腹中的胎儿,只要玄寅在他身边一刻,她都会觉得无比恶心。而这个胎儿,更是如肉中毒刺,让她倍受折磨。
兰妃蹙眉,轻轻抚了把慕娉婷的肚子,提高了几分声音:“虎毒不食子,妹妹可别被一时狠毒蒙了心!”她叹了口气,眸中忧愁难断:“起码为自己,也不要再伤害这个孩子,毕竟他才是你在这后宫中唯一的血肉连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