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关雎宫回来后,林清萸便收到了皇后传来的消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心一横,终于用手中那把匕首狠狠地朝胳膊上划去。
血随着伤口蜿蜒而下,落到煮的滚烫的药盅里,她用帕子掩在伤口上,朝沫儿道:“快去上些止血的药粉吧,待会药煎好了就跟我去璇玑宫。”
沫儿点点头,捂着自己的胳膊去了。
林清萸从身上拿出一只瓷瓶,往那盅里添了点。
淡白色的药粉随着滚烫的汤汁不断沸腾,吐着气泡的灰褐色汤汁散发出浓厚的苦味,与血的腥气融合起来,令人窒息。
虽然她也想用真正的毒药,断送慕娉婷的性命。可理智告诉她还不行,还不到时候,皇后精心布置的局势还需要让慕娉婷有命踏入,而不是这么简单,这么轻松地放过她。
在这后宫,死,多容易。可她不止要慕娉婷死,而是要让她身败名裂,被彻底厌弃地死去,要让她也尝一尝家破人亡的滋味才行。
她看着混浊的药液,苦味随着鼻腔钻入肺腑,有一种干涩麻木的感觉不断在心间围绕,她努力地压制着这份感觉,不断告诉自己一切都将过去,只需要再忍耐片刻。
沫儿已包扎好了自己手上的伤口,她带着沾血的棉布过来往林清萸的手腕上缠了几圈,问道:“娘娘,我们现在就过去么?”
林清萸指了几名宫女跟着,转头向沫儿道:“你留下来吧,我带着药去就行了。”
“是,那娘娘可要万事小心啊…”
“放心吧。”林清萸给人一个宽慰的笑容,便动身前往璇玑宫。
这时候,皇后大概已将常绣茹接到凤仪宫问话了吧?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到清心殿找玄寅,与此同时,兰妃也会被一同叫过来,到时候趁着局势混乱,便可从临仙殿找到线索。
念想之间,林清萸已经踏入了璇玑宫的大门,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才踏入花丛之间,那馥郁香气就争先恐后地钻入鼻中,芳香醉人。
璇玑宫的宫女引着林清萸进入主殿,慕娉婷此时正躺在床榻,闭目休憩着,她身边的一樽白玉送子观音下正放着只银丝香炉,香炉里燃着艾草浓郁的味道。
眼见慕娉婷腹部高高隆起,到了临产的时候,这屋里熏艾的味道倒是越来越重了,怕是胎儿真的不保,有流产之势。
林清萸缓缓向前,行礼道:“慕姐姐,你身子怎么样了?”
慕娉婷闻言促然抬眸,见林清萸悄无声息地进了殿内,眉头立时拧作一团,朝下骂道:“璇玑宫养着你们这些奴才是做什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璇玑宫没人了,妧妃来了怎都不来通报一下。”
林清萸抬唇笑道:“是我让她们不要通报的,来时瞧着姐姐正休息,本不想扰着姐姐,姐姐如今怀着身子最忌动怒,快消消气。”
“本来还怕这些奴才怠慢了妹妹,原来她们这般听妹妹的话呢。”慕娉婷似笑非笑:“菱巧,去泡壶玫瑰清露。”
画月给林清萸搬了椅子,连将一旁燃着的艾草熄了,连炉子一同端了出去。
林清萸不解道:“姐姐这胎儿有七个月大了吧,怎么还烧着艾呢?妹妹听说只有孕妇在胎象不甚稳固的时候才会烧艾熏艾,姐姐这是……?莫非,是太医开的方子?”
慕娉婷轻轻一笑,将身子靠在床头道:“妹妹误会了,李太医说偶尔熏艾可以使胎儿在腹中长的更加健壮,正无事,我便找人帮着熏一熏,总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林清萸听着人瞎扯,佯装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道:“是这样啊,那妹妹以后若是有幸怀得皇嗣,定也要用姐姐这方法,让皇嗣长的更健壮些才是呢。”
慕娉婷冷然笑道:“熏艾也不是每个人都适用的,妹妹要谨慎才是,毕竟有的人熏艾之后胎儿健壮,而有的人熏艾之后反而血崩难产……这世事无常,并非只有一种可能。”
林清萸笑意深邃:“若这熏艾是好的,那些熏艾后血崩难产之人也只能说是无福了不是么?”她轻轻拉着慕娉婷的手,叹道:“姐姐这手上可是生着福纹呢,定然是大富大贵,喜得皇子之象呢!妹妹提前恭贺姐姐了。”
慕娉婷抽回手,淡笑道:“妹妹竟还会看手相呢?”
“略通一二罢了。”林清萸看了看身后的宫女,让人将药盅带去热一热,接着朝慕娉婷道:“皇上极看重姐姐这一胎,姐姐可要用心看护才是,万不要像上次那般被敏妃给…”
慕娉婷眼神渐冷:“妹妹真会说笑,敏答应已死,又有谁能害我腹中的胎儿呢?况且凡事有得必有失,相信澹儿在天有灵,也会庇护我这一胎平安降生的。”
林清萸随之一笑:“妹妹只怕姐姐,得不偿失。”
“妹妹这话什么意思?”
林清萸双眸无辜,轻柔道:“没什么意思,妹妹只是想告诉姐姐,事事可得,事事可失,还是不要存着侥幸心理的好,对自己,和腹中的胎儿,都好。”
慕娉婷皱眉扶了把腰,笑道:“妹妹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我如今得皇上垂怜,自是万无一失,不用像妹妹这般谨小慎微许多,过的甚累。”
林清萸收敛笑意,“姐姐真的懂妹妹啊,那些日子确实甚苦,甚累,没有半点希望。”她话锋一转,随即道:“不过妹妹想到姐姐在宫里定是日益思念妹妹,就觉得格外有盼头。”
慕娉婷笑得灿然,眉头却是微皱难舒:“当然!妹妹在宫里的时候就让我不放心,在宫外,没想到让我更不放心了!所以我就告诉皇上,还是请妹妹回来要好些,也是皇上宠爱,给了妹妹妧妃之位。”
“是啊,妹妹能得今日的荣宠,可都要多亏姐姐,那延禧宫可谓是繁复华美,只是不能请姐姐过去一坐,妹妹觉得甚是可惜呢。”
“无妨,我璇玑宫里的装饰都已经看不过眼了。”慕娉婷朝外道:“茶泡好了就端上来吧,我正好也有些口渴了。”
菱巧匆匆端着两个茶壶进来,道:“让娘娘久等了,奴婢这就倒茶。”
接着,她将两杯茶分别递到慕娉婷和林清萸的手上,退至一旁。
林清萸嗅了嗅,赞道:“好香的茶,姐姐什么时候也爱上这玫瑰清露了?”
慕娉婷饮了口茶,道:“这玫瑰清露是特意给妹妹准备的,我喝的是恩施玉露。”她将茶杯递给菱巧,向林清萸道:“还记得妹妹之前最喜玫瑰清露,所以我让菱巧仔细选取了玫瑰干花,妹妹喝着可还有股霉味?”
林清萸只是嗅着手中的茶,却并不喝:“姐姐说笑了,菱巧是姐姐身边的贴身宫女,她挑选的花叶又怎么会发霉呢。”
慕娉婷淡淡道:“其实这放置的地方,对茶叶是否生霉也有影响,就好比偏僻潮湿的锦寒宫,那样的地方什么好茶也是存放不住的,想不生霉都难呢。”
林清萸听出她的话意有所指,也不急着回,只朝身后的宫女道:“去看看那药热好了么,热好了就取来吧。”
慕娉婷失笑道:“妹妹在我宫里热着什么药呢?怎么不事先服了再来啊。”
“只因这副药是妹妹专给姐姐的,怕路上药凉了,所以煎好了带来璇玑宫温一温。”正说着,宫女已将药端了过来。
林清萸正要请人喝药,门口便传来一阵男子连连的叹息声。
抬眼望去,正是玄寅。
两人异口同声道:“臣妾参见皇上。”
玄寅朝慕娉婷摆手道:“你还有着身子,无须行礼!”他低头看见林清萸,“你也在这?起来吧。”
“是。”林清萸缓缓起身,笑若桃花:“皇上来的可巧,臣妾正请姐姐喝一碗妹妹亲自煎的补药呢。”
玄寅疑道:“是什么补药?”
林清萸笑道:“臣妾请了刘太医在门外,还是让刘太医为皇上和慕姐姐说吧。”
玄寅颔首:“可。”
片刻,刘太医被李峭请了进来,端起那碗灰褐色的汤药仔细查验,又用勺子取了些微轻尝,随后乐呵呵地道:“回皇上,这里头有川断、杜仲、菟丝子、党参、白芍等药物,都是补肾安胎,益气养血的好药,对孕中妇人都是极有益处的,不过……”
玄寅眉头微皱:“不过什么?”
“容微臣再尝一尝。”刘太医说着,将勺中剩余喝了下去,立刻变了脸色,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起来:“这这这、这里头还加了人血。”
玄寅霎时脸色便得铁青,朝林清萸质问道:“妧妃,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清萸立刻跪下,诚恳道:“皇上请息怒!臣妾割血放入药中是有为慕姐姐好啊。”
玄寅怒意难掩:“你放人血入药,不是诅咒瑾妃么?!有孕之人最忌见血腥,这点常识你也不知?”
“回皇上,臣妾见一本佛经上说,尼佛割肉喂鹰,舍身喂虎,而人之血肉最是滋补,又听说姐姐孕中辛苦,十分虚弱,所以就…就…”
玄寅惊诧道:“所以你就割了自己的血,来给瑾妃熬药么?”
林清萸双目啜泪:“为姐姐身子安康,就算用臣妾再多血肉,臣妾也甘愿。”她举起药碗递过去,“请姐姐受了妹妹这一片心意吧。”
玄寅看见她手腕上被棉布包裹的血痕,不禁动容:“清儿,你手上这是……”
林清萸楚楚可怜道:“皇上放心,臣妾已事先请了刘太医为臣妾包扎伤口,无碍的。”
慕娉婷淡淡道:“妹妹这般好意,我实在感动,只是方才喝了茶觉得恶心,怕是不能喝妹妹这碗药了。”
林清萸举了举药碗:“这药最是补气益血,有益姐姐胎象稳固,姐姐就喝了吧。”
慕娉婷眼神飘忽道:“可…我现在实在没有胃口,万一待会吐出来岂不是糟蹋了妹妹的心意。这样吧,晚膳后我定会喝了这碗药。”
刘太医在一旁道:“这药若再温过,效力可就大打折扣了。”
玄寅沉默片刻,加重声音道:“清儿既是好意,你就全喝了吧!待你喝了这药稳固胎气后,朕要说件事。”
三人目光灼灼,像是暗夜密林中饥饿的狼,即将扑去将慕娉婷撕裂,让她觉得浑身刺痛难耐。
“是…”进退两难,她只得端起那碗血腥的药,忍着恶心仰头喝了。
喝完后,她几乎要恶心地呕出来。
她明白玄寅有多重视这个孩子,也明白玄寅为了这个孩子可以满足她的任何要求,可是如今,竟让林清萸借这个理由让她如此难过……玄寅对她,是无半点情分了。
她拿帕子擦了擦嘴,试图将口中残余的药吐在帕子里,那股浓重的腥苦之味哽在喉间,弥久不散,几欲惹得胃液翻涌。
“既喝了,朕便告诉你一件事……芙常在和兰妃,毒害常嫔坐实,朕已处罚了她们,也已召集太医为常嫔解毒,但愿可以早日研制出解药。”
就在慕娉婷震惊时,林清萸疑惑道:“怎么会这样?芙常在和兰妃一向与常姐姐交好啊,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么?”
玄寅叹了口气:“朕已问了三宫之人,证据属实,若非如此,朕也不敢相信她们会做出这种事来。”
林清萸又问:“大公主还养在兰妃姐姐身侧,如今兰妃姐姐这样,大公主可如何是好呢?”
玄寅喝了口茶,道:“皇后很是稳重,芊荷交给皇后抚养,朕也可安心。”
林清萸微笑道:“皇后娘娘对后宫姐妹都很是关爱,对各宫的宫人更是宽和,想来芊荷公主交给皇后娘娘抚养,定是万无一失。”她朝慕娉婷看了眼,又道:“慕姐姐也不要太过担心常姐姐了,兴许太医们细细诊治,定是可以研出解毒的方法。”
慕娉婷并不理她,只向玄寅问道:“不知皇上如何惩治的芙常在和兰妃?”
玄寅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随即道:“芙常在废为庶人,打入锦寒宫,兰妃贬为贵人,禁足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