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缇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腕,咬着牙说道“你本该一起被处死,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爹写下了断绝父女关系的文书,才保住了你一命,霁王府上下乃至整个京城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就是你花家斩首示众的日子,你知道为什么秦绾绾要将婚期定在今日?婚礼定在这个时辰吗?她在报复你,她的大喜之日,就是你花府灭门之日,她的拜堂之时,就是你父母身首异处之时,所有人都在恭贺她的新婚,那些欢笑声也是在笑你花家满门不得好死、皆入黄泉,她的那一身嫁衣更是由你花家满门的血所染!花不语,你听着,仔细地听着!你不是圣人,没人值得你去原谅,你该恨的!与我一样,恨天道不公,苍生无情!”
扶缇的话字字诛心,犹如一把刀剜着她的心,让她痛心疾首,一口血顿时涌上喉咙,喷在鹅卵石地面上。
见此,扶缇松开了手,任由着她跌倒在地,继续说着刺激她的的话,“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她害得你如此凄惨,你却软弱得只敢躲在这小小的院子苟延残喘,去啊!要不去相国府阻止这场婚礼,要不就去刑场送你爹娘最后一程!”
“不要——!”她用手捂着嘴里的血,双目通红,一次次地试着从地上爬起来,可每一次都重新摔回地面。
就这么跌倒爬起又跌倒,扶缇实在于心不忍,弯下腰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从地面上拉了起来,咬牙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谢谢你。”花不语半个身子依靠在她的身上,感激地看了一眼她,“我不能连累你,你将我带出后门即可。”
“我……”扶缇顿住,不知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她受不起她的谢意,秦绾绾自私自利,自己又何尝不是,无论是利用花不语对付秦绾绾,还是利用秦绾绾对付花不语,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哪怕是现在,她还有私心在作祟。
就在此时,夜鸦突然出现,拦住两人的前路,他见花不语嘴角衣襟上都有血迹,脸上的表情既痛苦又焦急,大惊道“王妃,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何会……”
花不语抬了抬眸子,冷声道“让开!”
夜鸦一怔,王妃从来不曾对他这般疾言厉色过,如今却如此凶狠地看着他,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反思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吗?不过,王妃的身体更重要,想着这点他便伸出手,企图强硬地将人送回屋子里。
扶缇出手更快,使出一掌袭向夜鸦,夜鸦大惊,连忙闪身避开,吃惊地看着偷袭他的扶缇,“郡主,你干什么?”
眼见午时将至,花不语心急如焚,奈何前路有人当着,只好主动放开了扶缇,对她说道“我一个人可以,这里交给你。”
扶缇点了点头,对着夜鸦继续出手,将他逼至塘边,这个过程中夜鸦始终不敢还手,但见花不语的身影越来越远,终是不再忍让,一掌袭向扶缇,扶缇闪躲不及,被强劲的掌风掀飞了斗篷,整个人摔在了地上,炙热的阳光霎时直射在她露出来的脸上。
“啊!”脸上传来灼烧之感,扶缇赶紧用手捂着自己的脸,但为时已晚,刹那间,阳光已经灼伤了她半张脸,她吃痛不行,忍不住吼出了声。
夜鸦正提步去追花不语,可当他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尖叫声,顿时停下了脚步,忙看向身后。
只见扶缇侧身趴在地上,捂着脸的十指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在溃烂,他大惊失色,顾不得去追人,原路返回去查看她的情况。
“郡主!你怎么了?”
夜鸦伸手去抓扶缇的双手,当移开了她的双手时,当看见那半张变成烂肉的脸,以及若有若无的白骨时,登时瞪大了眸子,“怎么会这样……”
扶缇见他一脸的惊恐,眸中闪过恨意,一把拉过他的上半身,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这一咬,整齐的牙齿就这么嵌入了他的皮肉之中。
感觉到身体里的血被吸允,夜鸦忍不住嘶了一声,空置的双手渐渐抬起,可在指尖触碰到扶缇的后背时,又选择放了下来,任由着她这般咬着自己。
刑场上,聚集了不少围观的百姓,监斩官端坐在监斩台上,冷峻的眸光在刑场周围扫了一圈。
侩子手中的大刀明晃晃,锋利无比。
“大人,时间快到了。”
炎热的天气下,最受不得太阳灼烤,所有人都冒出了一颗颗汗珠。
百姓中,有一道灼热的视线停在两名囚犯身上。
“花大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我不相信!”人群中,还有人为他鸣不平,但是也有人幸灾乐祸。
“快点啊,我的娃子还等着我买瓜回去呢~”
人群中响起了无数道抱怨声,大部分是催着行刑,藏在人群中的黑衣男子握紧了拳头,眸中全是愤怒,平日里大人待百姓不薄,如今大人蒙冤,即将被处斩,这些人却还在说风凉话,人性的凉薄,真是可悲。
监斩官抬头看了一眼太阳,丢出了一枚签令,扬声道“午时已到!行刑!”
收到指令后,侩子手搓了搓手,举起了大刀。
全场人都紧盯着侩子手,只有一人抬起了手,做了个手势,低声道“动手!”
相国府,宾客满席,收到喜帖的人上至皇亲贵族,下至亲朋好友,众人看着奢华盛大的婚礼,都道秦小姐糊了眼,放着好好的王孙贵族不嫁,偏偏选了个无权无势的乡野小子。
贵女们看着那穿着喜服的男子,男子面如冠玉,俊美不凡,浑身散发着冷清之气,都不禁流露出惊艳的表情,“那就是秦小姐的夫婿,难怪秦小姐会下嫁,这般相貌是我,我也愿意。”
秦绾绾撩起喜帕的一角,偷偷瞄了一眼言陌,而后笑着放下喜帕,她终于得偿所愿了,哪怕她一路走来有多么不易,哪怕她失去了这么多,她终究还是赢了花不语。
虽然底下有许多质疑声,秦晖还是面露喜色,众人不知言陌身份尊贵,自然会觉得他瞎了眼,才会选了个名不见经传的草民。
“一拜天地。”长空无云,明朗如青铜镜。
“二拜高堂。”高堂座上,秦晖夫妇皆是欣慰之色。
“夫妻对拜。”
两人夫妻对拜时,言陌弯下腰,对秦绾绾只用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秦绾绾,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秦绾绾嘴角勾起,说道“等成亲之后,我自然不会食言。”
她秦绾绾想要得到的从来不会失手,今日之后,言陌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三拜之后,司仪高喊道“送入洞—”
“慢着!”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了接下来的流程。
众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白衣女子从前厅门口款款走来,容姿倾城,白衣翩然,飘飘若仙。
众人瞪大了眼睛,暗叹哪来的小娘子,竟敢来相国府捣乱!
秦晖冷下脸,不悦道“今日小女大喜,姑娘若是来讨杯喜酒喝,本相欢迎之至,但如果姑娘是来寻事的,就不要怪本相客气了。”
无视秦晖的威胁,殊颜踱步走到言陌面前,白衣与红衣相对,怎么看都觉得诡异。
殊颜的眸中没有半点温度,正如她的性子冷血无情,当站在两位新人面前时,她转眸看向盖着盖头的盖头秦绾绾,嘴角扯出来一个冷笑,秦绾绾还真比她想象得要恶心。
秦绾绾不知面前之人是谁,却感觉到了她身上的冷意,比言陌的冷还要骇人,不由皱起了眉头。
言陌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子,一再确定并不认识对方后问道“姑娘是来找谁?”
闻此声,她的视线才从秦绾绾身上转移到了言陌的身上,问道“我只问你,你可是自愿与她成亲?”
抢亲?众人脑海中只跳出了这个词。
言陌垂下眸子,不知该如何作答,若说强人所难,只要他不愿意,谁能硬逼着他来拜堂,若说愿意,他实在开不了口。师父的告诫时刻萦绕在耳畔,花家人的性命也全在他的一念之间,他能不自愿吗?
殊颜似乎读出了他心里的话,于是说道“皇帝下旨,花家满门抄斩,秦家即便权势滔天,也不敢忤圣旨,你觉得秦绾绾真的能救得了他们吗?”
闻言,秦绾绾蹙了蹙眉,用低沉的声音警告道“姑娘小心祸从口出。”
祸?殊颜冷笑,走到今日,她什么祸没有遇见过,于她而言,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失去阿姐更大的灾祸了。
“言陌,花不语快死了。”
突然间,她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句话。
闻言,言陌的脸色微微一变,似寒霜的眸子直盯着她,“你说什么?!”
同为此时,花不语骑着扶缇准备好的马匹,紧握着缰绳,一遍又一遍地抽动着马鞭,在街道上横冲直撞,随着马匹的颠簸,她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胸前衣襟。
而刑场上,忽然冒出许多蒙面的人拿着兵器冲上了刑台,围观的百姓们纷纷作抱头鼠窜,一时间刑场上一片混乱。
花不语逆着人群涌动的方向策马疾奔,赶往刑场时,见刑台上一拨人正跟卫兵厮杀,立即跃下了马,朝着花炙夫妇冲过去!
第一时间冲到刑台上的雷霆一剑劈断捆绑花炙夫妇的绳索,催促道“大人,我们掩护你,你快走!”
坐在上端的监斩官勾起冷笑,果然有人来劫人犯,不过,还好他早有准备。
突然,四面八方惊现一匹批弓箭手,他们手中的箭齐齐对向刑台,只待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放!”
密密麻麻的箭雨从四面八方笼罩而下,如一张密网以铺天盖地之势投掷下来。
刑场上厮杀不断,血溅三尺,花不语身中一箭跌倒在台阶上,摔得一身乌青,同时身边也不断倒下一具具尸体。
她望着跪刑台上的花炙夫妇,死命地用指甲扣着地面,用尽全力一步一步地向前爬过去,当看着射来的箭一支支地插入花炙夫妇的身体上,只觉得天崩地裂。
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不要!不要——”
相国府,整个厅堂噤若寒蝉,众人心中有了无数个猜想,花不语是谁?可不就霁王的王妃嘛,难不成这相国大人的新女婿还与霁王妃有关系?那霁王头顶岂不是绿油油的,也难怪霁王从不带霁王妃出席任何场合,看来是有原因的。
殊颜只觉得眼前的嫁衣灼灼刺眼,模糊的画面从脑海一闪而过,目光随即变得更为凛冽,“秦绾绾,你已经得偿所愿,何必赶尽杀绝。”
一道柔软清澈的声音从盖头下传出,“我与言陌早已有婚约,我们不过是履行婚约而已,姑娘为何要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殊颜冷笑,她何必浪费那力气在这不必要的人身上,不过是个区区的玄剑宗弟子。
她转眸看向言陌,道“言陌,午时已过,你该去刑场了,若要替花不语收尸,现在过去刚刚好。”
闻言,言陌保持的冷静瞬间崩塌,随即怒目瞪向秦绾绾,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喝一声,“秦绾绾!”
她骗了他,他却还在这里与她拜堂成亲,他当真是愚不可及,怎么还会相信秦绾绾所说的每一个字。
嘶啦一声,当着满堂的宾客,言陌撕裂自己的喜服,露出里面的白衣,抬脚就朝着外面快步走去!
秦绾绾一把扯下盖头,脸上一片阴霾,黑眸紧盯着言陌的背影,厉声道“言陌!你再敢走出去一步试试!”
听到这道凄厉的声音,言陌脚下一顿,也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头也不回地继续朝着门口疾步走去。
一身白衣谪仙,一如初见时,以仙人之姿,让她芳心倾许,不可自拔,可现在……好,既然她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她已经爱得痛不欲生,又怎么会愿意魂飞魄散,她从未忘记过公子华的预言,也从来没有想要取他的性命,可现在的这一切都是他逼的,与其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不如先下手为强。
再看向他时,她的眸子里已经多了浓烈的杀意,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发号施令“来人!给我杀了他!”
她的话音刚落,只见相国府的侍卫如潮水般涌入,瞬间将言陌给包围起来,对他亮出了兵器,得了主子的命令,个个都是下了死手。
秦绾绾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道白色的身影上,见他身手不凡,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时,立即给茯苓使了个眼色。
茯苓收到秦绾绾的指令,迅速加入战斗,将手中的长剑刺向言陌,就在咫尺之间,她的手腕忽然一痛,手中的剑咣当一声掉落。
只见殊颜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并从侧边扣住她的手腕,不带一丝皱眉,用力地将其生生折断。
“啊!”茯苓伏倒在地,看着被折断的手,痛苦地嘶吼。
殊颜冷漠地俯视着地上的人,如看着脚下垂死的蝼蚁,没有心生怜悯,也没有恨意,而是极为平淡地说道“你这双手沾了太多人的鲜血,我便替枉死的生灵先砍了你这双手。”
那一日,这个人就是这么砍下柯杳的手,也该让她尝尝这种滋味了。
茯苓满头大汗地瞪着她,恨不得上去将人撕碎,只是还未等她爬起来,便觉得双手一凉,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砍落,在恐惧和剧烈地疼痛下,表情变得扭曲可怖。
如此血腥的一幕,吓坏了不少人,尖叫声连连,局面顿时变得更为混乱了。
面对对方的残忍凶狠,秦绾绾生出了一丝怀疑,她不记得有招惹过这样的人物,于是质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频频与我作对?”
殊颜睨了一眼她,见她掩藏不住脸上的恨意,忽然诡异地勾起了唇角,说道“你现在的表情很不错,就是保持着这个样子,因为带着怨恨死去,才是你存在的价值。”
说罢,不等秦绾绾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她脚腕一转,将脚下的剑对准秦绾绾心口位置踢去。
刑台上尸体堆积成山,血流成河,满目疮痍。
一人跪在尸山中间,虽还有一口气,身上却已经插着无数的箭,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尸体,双手不断颤抖着,身上的皮裘大衣也早已被鲜血染红,目光触及地上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心如刀绞……
她松开了手,艰难地站了起来,凤眸含恨,长臂怒指苍天,用剩余所有的力气嘶吼咆哮“天道无情,苍生无眼,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惩罚我!我恨你!恨你有眼无珠!恨你不明是非!”
看着下面已经疯癫了的人,监斩官再次抬起了手,命令弓箭手动手,对着刑台上唯一还活着的人,最后一次万箭齐发!
面对黑压压的箭雨,她朝天瞪红了眼睛,一颗泪珠从右眼滑落,苍白的嘴唇被咬出了血珠,龇牙低吼道“苍生负我!”
为了天下苍生,她遂了秦绾绾的意作践自己,为了天下苍生,她不得不放弃报仇的念头,可天下苍生却从未善待过她!扶缇郡主说的不错,没有什么人值得她原谅!
相国府,刀光血影中,秦绾绾瞪大了眸子倒在地上,胸口插着长剑,血从胸口漫出,顿时染红了整个胸膛,见状,秦晖忙扑了过去,抱着秦绾绾一阵竭力嘶吼,“绾绾!绾绾!你不能死!你坚持住!爹爹这就去请大夫!”
看着秦绾绾倒下,殊颜一脚踩在了茯苓的心口,生生踩碎了她的心脏,然后跃上屋顶,消失得无影无踪。
募地,天色骤变,晴空万里顿时变得乌云翻滚,太阳也被层层乌云遮住,整个京城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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