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那糖呢,让高德庆抢去没。”
“没。”
周启安从兜里拿出那颗糖,“在这,他抢不去。”
“那你现在就吃了吧,省的回头再被他惦记。”
周启安摇头,把那颗糖妥帖的放回兜里,“我想留着,以后再吃。”
“那好。”
宁七也没强迫,“别留太久放坏了。”
“嗯。”
空气陷入短暂的安静,周围,只有树叶的哗哗声响
好一会儿,周启安才喃喃开口,“马三宝,我其实不是不给高德庆吃糖,是这块糖我不能给他,我也不是狼崽子,我只是想护住自己的东西,一点点的东西姥姥让我认错,我不想认,我不认为我错,马三宝,我特别特别想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
宁七呼吸了口清冷的空气,明白了自己那糖对他意义不同,拍了拍他的胳膊,“安子,不管眼前的日子多辛苦,都会过去的,黎明之前的天是最黑暗的,撑过去,就等来朝阳了。”
黄河尚有澄清日,岂能人无得运时?
“我想我等不来了。”
周启安低着头,“我妈都不要我了”
“谁说你妈不要你的!”
她话一出口,貌似是来了点灵感,使劲挖挖,三宝记忆中好像有周启安离开村子的画面那天薛彩芳笑的跟朵花一样,看到孩子就给糖,三宝也拿到了糖,周启安的手还和一个陌生女人拉在一起
妥!
有底了!
“安子,你妈肯定会回来接你的,你想,如果她真不要你,干嘛不给你随便扔一个地方,扔你姥姥家干嘛!”
宁七说道,“她明知道,你在姥姥家只会将就的过活,背地里还会怨她,要我是你妈妈,我就给你扔的远远地,让你找都找不找我,来个痛快的,这样,日子也算好过了!”
周启安没太听懂,“她现在也很好过,她又没照顾我。”
“她好过个头!”
宁七不管他眼里的诧异,兀自继续,“女人的名声不比什么都重要?她要是给你仍外头了,谁知道她离没离婚,过得如何,就因为她把你抱到你姥家,她的事儿,才彻底包不住,你站在她的立场上想想,如果她留在村里,带着你只能嫁给一些老光棍,没法给你个好环境,所以,她才会一咬牙去城里闯嘛!”
虽然她只在秦桂花的口中听过周启安妈妈的名字,知道她叫高霞,其它的并不了解。
但略一琢磨,就能想到为人母的难处。
八十年代初,一个农村人要进成闯荡可需要通天的勇气!
咱先不说闯,就是你想进城办个事儿,那都得先在家琢磨能找哪个亲戚,不然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
宾馆旅店要介绍信,没信住不进去,吃穿用度都要票,有些商品规定还死板,没票多少钱不卖你!
好不容易这些你搞定了,工作还是找不着!
正式工作都要城市户口,没有户口在城里就属于盲流,若是托人搭关系,兴许能找个临时工,累死累活一个月,也就十几块,福利待遇还一律没有,比后来的进城打工难上百倍。
所以,宁七挺佩服她的!
甭管高霞在城里是不是有远亲,这步敢迈出去,博一把,那就是豪杰!
“安子,将来你妈闯出去了,肯定会回来接你的,谁也不想养个仇人,她费劲巴力的,只是为你博个未来,你是受了委屈,但她在外头,也许更难过,大人的世界很难的,谁都想过的体面,但真的好难。”
宁七轻声道,“千万别嫉恨你妈,咬牙忍一忍,记住你是一颗种子,总有一天,你会发芽的,我陪你撑过这段时间,好吗。”
山阻石拦,大江必定东流去,雪辱霜欺,梅花依旧向阳开呀。
周启安愣愣的,眼睛直看着三宝,半晌才问,“你是谁?”
“啊?”
宁七心一激灵!
“你说话的语气,你的眼神,都不像马三宝,就算马三宝不傻了,她也不会像这样的呀。”
周启安紧起眉,“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
宁七神叨叨的站起来,用力的一清嗓子,“嗯哼!!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为了保护世界的和平”
猛地,她小身子一扭,蹦跳而起,“谁是我!我是谁!时光变成了盗贼!惊扰少年的英雄梦!掠走天真和无谓!!”
周启安,“”
“爱过谁!恨过谁!我们错过谁和谁!岁月犹如东流水!鲜衣怒马—”
她来神儿了,“追不回!回!!”
大山都是回音!
“哈哈”
周启安没忍住,看着这上蹿下跳,哦不,尽情舞蹈的小人儿就笑了。
“看来村里人说对了,你马三宝是福星,是被海王开过智的,跟一般人不一样。”
“那你以为!”
宁七唇角抽搐,“海王告诉过我,什么会比国王更伟大?英雄!为了胜利,前进!”
苍天呐!
让她神经下去吧!
周启安笑了,“那让那些欺负我们的人,瞧不起我们的人,统统都他妈见鬼去吧!”
“对头,见鬼去吧!”
两个人对看着笑。
直到这一刻,宁七才终于确定,她和周启安,终于拉近了距离。
“安子,回吧,一会儿天要黑了。”
远处的云朵披上了金衣,宁七挎好布包看向周启安,“走啊,你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晚上冷,再说,你姥姥也会担心的要不,你去我家吧。”
“我不去,我晚点再回家。”
周启安应着,“等他们睡了,我偷偷的回去。”
他安慰般看着三宝,“你快回吧,不然你奶你哥好担心了,我没事儿,经常好晚才回去,这周围我都熟的,像你说的,撑过黑夜,就迎来太阳了。”
“好吧,那你注意安全。”
宁七只能点头,挥挥手,小小的人儿,拖着长长的影子朝玉米地那边走远了。
周启安站在原地目送,他一直看着她,一直看着,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好像,突然就跟自己达成了某种无需说出的盟约。
一种关于守护的东西,升腾而起。
宁七走的蛮急,这个点儿在地里干活的村民基本都回家了,冯玉珍要是和三个兄弟回到家没看到她肯定会担心!
“喂喂沙沙”
刚到村口石台子附近,大喇叭里就传出男声,像在试音
“喂喂,上河村的人,你们听好了啊,京州城道路管理局第三工程队,已经下来最新指示,驳回上河村的修路申请,这条路,不修了!”
广播里的男声懒洋洋的,透着一股子混不吝的味道
乔凛?!!
宁七脚步一顿,略有几分诧异,郑队长怎么会让他广播?
路过的村民也停下脚步,也都疑惑广播内容—
“好好地咋不给修路了,那天三宝不是在台上说得很好,城里的调查员都哈哈直笑的。”
“是啊,郑队长不说十多个村子竞争得一个月才能出来结果嘛,这才几天就确定不给咱村修了?”
大家正探讨着,广播里的男声继续,“至于为什么不修,那你们就要去问问家住上河村五小队的马三宝了,她胆子够大的,居然在城里的调查员面前信口雌黄,扬言要盖一座牢房把村大家伙都关进去,并且,还放话要放狗看着,谁听了能不气?!”
村部广播室—
乔少爷长腿斜斜的搭在桌角,脸微冲着一个包着红绸子的话筒,满眼兴味儿的即兴发挥道,“同志们,朋友们,戰友们!对待敌人马三宝,我们要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务必要让她明白什么是寒冬般的严酷,我们要压倒她,消灭她,绝对不能姑息她”
‘咚!’
‘啪嚓!’
一颗砖头砸破门上的玻璃直接飞了进来!!
乔凛倒是纹丝未动,仅朝着破碎的玻璃看了看,眉头微蹙,谁扔的?
胆儿够肥的!
敢破坏村部财物。
没过两秒,就看一只白胖的小手从碎了的玻璃处伸进来,小胳膊使劲儿朝着门内插着的锁销够了够,利落的一拨,胳膊随即从随窗口处抽出,下一瞬,门就被推了开来
金黄色的光洒进来,小小的人儿慢慢走进,明明小巧可爱的模样,却凉着双眼,目光冷冷的,透着股,仿若将他穿透的力量。
“咳”
对视了几秒,乔凛莫名咳了声。
但随即,他眸底便细细密密的染起浑天浑地的笑意,“够快的,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