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一块糖嘛,那薛彩芳也是,人家周赖子不想给就算了呗,不得,她非撺掇小庆子去抢,还说老高家的啥都是小庆子的,周赖子想吃独食门儿都没有!”
秦桂花说着就叹口气,“薛彩芳也是吃准了周赖子不敢动手,这些年那孩子也属实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人!小庆子这揍挨的不冤,薛彩芳也太不拿周赖子当人,咋说都是舅妈,人心都是肉长的,太能祸害人家孩子了。”
“甭管人家孩子在哪弄的糖,就让他留着吃能怎么的,一年到头,连双鞋都不给人孩子做,高家老太太要做还不让,哎呀,春夏秋不给穿鞋,冬天就给趿拉个单鞋,孩子脚冻得都是口子,看着都心疼啊”
她说说眼圈就红了!
“高霞要知道把儿子放娘家遭这份罪,她就要饭也得把孩子带走一起要啊!现在倒好,舅舅指不上,姥姥护不了,羊都比他幸福,管咋羊还能吃饱呢,我上回看到那周赖子还说,以后饿了来婶子家吃饭,可那孩子自尊心强,说啥不来,唉!命啊!”
宁七,“”
难怪桂花婶儿能在上河村碎嘴界独领风骚—
感情忒充沛了!
“婶子,我给过周启安一颗糖。”
宁七说道,“他应该没舍得吃,一直留着,不能是偷得。”
“是奶糖?”
“对。”
宁七点头。
“看,我就说么!”
秦桂花拍了下手,“村里供销社没有奶糖,我还说,村里都买不着的糖孩子上哪偷去,合着是你给的,小庆子也是,瞎说八道的,上去就说人偷!薛彩芳也不教孩子点好!”
感叹了一阵,她见时间不早了就冲三宝笑笑,:“哎呀你看婶子,一说话嘴就没个把门的,我跟你个小孩伢子唠这些干啥,回家了,你也快进去吧,一会儿你奶就回来了!”
走出几步秦桂花还回头嘱咐三宝,“回头去村口玩,婶子给你讲故事!”
“好!”
宁七应着,顿了顿,又冲着她背影喊了声,“桂花婶子!”
“啥事儿?”
秦桂花回头。
“你长得真好看。”
“啥?!”
宁七满眼认真,“桂花婶子,你好看,以后会有福报的。”
“哎呀妈!”
秦桂花黑红的脸绽开一抹羞涩的笑意,整理了下土绿色头巾,“这孩子,怪会说话!”
大胯一扭,一溜小跑走远了。
宁七转过脸,眼底却跃起一抹担心。
薛彩芳的叫骂声仍若有若无的传过来—
她直接回到厨房,从盘子里拿出一颗煮熟的鸡蛋和两张糖饼。
这是冯玉珍特意做给她的,三宝饭量小,老太太不在家就给三宝留一颗煮鸡蛋,两张小糖饼。
千万别小瞧这伙食,现年绝对硬!
老太太领着仨小子天天也就喝玉米糊糊吃窝头,顶大天喝点米粥吃土豆地瓜小咸菜。
那哥仨在三宝开智前一年也尝不到几回鸡蛋味儿,更不用说白面和糖了。
粮油票何等金贵,就那么点定量,几乎都进了三宝的肚子。
要不她遭人嫉恨呢!
全村有一个算一个,都没三宝这待遇。
没时间多琢磨,她找到一个布袋子斜挎到身上,把饼和鸡蛋往里面一装,寻思寻思,又从柜里翻出一瘪角的旧水壶,冲了碗白糖水,吹凉后小心的倒进壶里,盖子一拧,直奔山底!
离得老远,她便看到陷井旁那瘦瘦的背影。
宁七缓了口气,还行,算和小老弟有点默契。
就怕他直接跑到哪个犄角疙瘩,人找不着了。
抬起一张大大的笑脸,她倒腾着明显矫健的小胖腿腾腾腾飞奔到陷井旁边,“哎这么巧啊!”
周启安微愣,看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人儿,“你怎么在这!”
“我还问你呢。”
三宝一肩挎着个布袋子,一肩又挎着一水壶,两条袋子在身前交叉,看起来搞笑而又拖沓。
长得太小,衬的袋子和水壶尤其大,这一路有村民看到都叮嘱她别被绊倒了。
她笑着,佯装无事的朝周启安身边一坐,下巴示意了下陷井,“是不是纳闷儿怎么空了。”
“嗯。”
周启安点头,三宝大大方方的坐下,他反倒有些不自然,“你知道怎么空的?从这经过的人都直接进山下山,不会特意过来的,这陷阱,也不像是动物踩空得”
“野猪!”
“?”
周启安怔了怔,“野猪?”
“是啊,一米八多的大野猪!”
她不厚道的笑,想起乔凛往外爬的样子就忍不住,“不过后来蛮轻松的就爬出来了,毫发无损,这坑啊,还是挖浅了。”
“”
周启安没说话,他很认真的看着三宝,似乎在想她的话。
没说信,或不信。
宁七也没在意,唠啥不是重点,起个头就行,“哎,你野炊过没?”
周启安摇头,“什么叫野炊。”
“就是在野外,像咱俩这样,看看风景,吹吹小风,吃吃东西。”
她说的一脸享受,“你看这山,重重叠叠雄伟壮丽,这种自然风光你以后想看都费劲儿,就这景儿,离这么近的看,都得交门票钱。”
周启安,“门票?”
“那可不。”
宁七二呼呼的笑,“所以啊,趁着还不要钱,咱就得赶紧看,正巧,我带了点吃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咱俩一起,喏”
“这”
周启安看到三宝递过来的鸡蛋就愣住了,“这么精贵的东西,我不要!”
“咱俩是不是朋友!”
宁七三拿出杀手锏,敲了敲鸡蛋,剥皮,“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你舔一舔!感情薄,你吃不着!感情没,你随便撇!来,看你的了!”
咳咳
劝酒词撒!
?
周启安哪见识过这个,他慌忙的张口,“马三宝,我把你当成了朋友,但”
“那就吃咯。”
马三宝小朋友拿着鸡蛋就这么看他,眼神既饱含期待却又有无声的命令。
“”
周启安不知道怎么推辞,接过鸡蛋看了看,她怎么说的?
感情深,要
啊呜一口!
呃!
噎!住!了!
“你慢点啊!”
宁七愁的,赶紧给他拍背,拧开水壶就灌,“快、快喝!顺顺!顺下去就不噎了!”
好心差点办坏事!
赶上猪八戒吃人参果了,味儿都不知道,吞了!
让你说啥一口闷,神经病啊,不知道孩子单纯么,虎出!
周启安折腾了一通才喘匀气,尝出喝的是糖水,又吓得赶紧把壶推回去,“不能喝了,这里面有糖,是甜的!”
哎呀!
惊乍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给大郎灌药。
宁七头疼,又拿出饼给他,“把这吃了,慢慢吃。”
“白,白面饼?”
周启安看了眼,干瘦的手又开始晃,“不行,这肯定是你奶给你做的,你哥他们都吃不着呢吧,我不吃,我”
“万岁千山总是情,少吃一口没感情。”
宁七又来,“一条大河波浪宽,吃起饼来不一般,不吃你是嫌我丑,从今以后没朋友。”
周启安,“”
顿了两秒!
接过饼就吃了起来,啥毛病都不敢有。
宁七把水壶递过去,他怔了怔,见三宝嘴唇要动,赶忙双手接过,“我喝,我喝”
“喝光。”
“嗯。”
噗
宁七暗笑,给小老弟整出阴影了。
没办法啊!
周启安虽然有些早熟,可说白了还是孩子,有些地方特别拧!
山深狐狸野,你得佩服姐呀。
“喝完了。”
周启安把壶递给她,“我上次喝糖水,还是过年,我姥姥让我喝了口高德庆剩的罐头汤,也这么甜,谢谢。”
宁七扯了下唇角算是回应,知道他肯定没吃饱,十四岁的男孩子,正是饭量惊人的时候!
可,三宝家也不富裕,眼下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马三宝,你是听到我舅妈骂人了吗。”
“嗯。”
她点头,再骂大点声,马胜武都能听到了。
“你知道她为什么骂我吗。”
“知道一点。”
宁七点头,“你把高德庆打了,还薅他头发,听说,是因为高德庆要你的糖,是吗?”
“马三宝,你是亲眼看到野猪掉陷井里的吗?”
周启安没头没尾的又问出一句,她有点发愣,“嗯,那倒没”
“野猪是人吧。”
他说着,“城里来的乔凛,对吧。”
宁七微怔,“你怎么知道?”
“那个乔凛掉进陷井里的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周启安继续发问,此时此刻,倒有几分不像孩子了。
“安子,谁跟你说的?”
“没人说。”
周启安垂下眼,“但我清楚了。”
顿了顿,他又看向云里雾里的三宝,“乔凛让高德庆搞些羊粪去教训你,还说,若是能给你弄哭,他便把自己那双鞋送给高德庆,高德庆很想要鞋,就找我弄羊粪,我知道了这些就不让他进羊圈,撕扯的时候糖掉出来了,他又想抢我糖,所以,就打了起来。”
宁七眉头一挑—
羊粪?
乔凛行哈!
有仇不报非君子呗!
是他的作风!
“乔凛进村那天的事儿在村里都传开了,他把你二哥打了,然后,他爸又去你家道歉。”
周启安继续道,“我想,他应该不是为一周前和马胜武打架事儿要整你,定是你又得罪他了,你刚刚也说,野猪掉进去了,说的时候还挺幸灾乐祸,可这里没有猪蹄印,只有人的脚印,我确定,野猪就是他,而且,他当时一定很狼狈,八成,也是因为你才掉进的陷井,所以,他才想要高德庆整你,我推测的对吗?”
“可以啊!”
宁七忍不住去揉他的头,“这分析能力也太强了!”
前因后果都推出来了!
孩子了不得!
周启安清了清嗓,脸有些红,“我还知道你其实不是来野炊的,你就是想拿东西给我吃,因为你听到舅妈骂我了,觉得我可怜,你可怜我。”
卧槽。
宁七被他震到了!
颖悟绝伦,栋梁之才啊。
“安子,你这话只说对一半。”
她必须要解释下,“咱俩是朋友,我当然要照顾你的心情,跟可怜不挨着,换句话说,我要是从家里跑出来,你不也得来看我么,这叫友情,义气,姐弟,懂吧。”
姐弟?
周启安扯了扯唇角,没应声。
“只是,我有点没明白,你说你打归打,你扯高德庆头发干嘛?”
对他这套路,宁七属实不懂!
以为他不常打架,手生,当即还给他普及起男孩儿拳路—
“安子,其实男孩子打架不用拽头发,那是女孩儿打法,这得亏高德庆头发长点,他要是个寸头你还薅不着了,再遇到这事儿,你就给他按地上揍就成,按住了锤,两回合他就老实!”
周启发认真的看说到兴起还比划起来的小姑娘,视线在她的小辫儿上绕啊绕
那辫梢儿在阳光下泛着浅金色的黄,发丝软软的,透着斑斓
他牵起唇角,淡淡的笑,终究没有把薅头发的原因说出来。
也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