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期盼中,他答的中肯诚实,“我的愿望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一听到我的名字就说‘诶?阴若熏,不就是那个最美的男人吗!’”
“……”
一句话出口,在场的人脸黑如锅底,齐齐沉默。已经是辛乌第一美男了,缘何阴少将还要如此爱美?
因为不是最美的啊……
一声喟叹,阴若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他这模样,在辛乌许是最美的,可若是遇到那个人,他立刻觉得自己泯然众人矣,不过是颗小小的尘埃罢了。那个人的美,才是他毕生都无法企及的啊。
他略有些出神地看着镜子里的黄瓜花蜜脸,勉强勾起唇角。每天都美一点,总可以接近一点人家的层次吧?
他将镜子放到一旁,准备闭眼小憩,多休息,眼角才不会有皱纹。
账外,响起士兵的声音,“少将,打听到了。”
他蹭的坐起身来,掉了不少黄瓜片,他顾不得,忙不迭道,“如何?”
那士兵进了帐,隔着纱帘冲他跪地道“少将,苍流九殿下今早出发了!”
又有两片黄瓜掉下,阴若熏神色怔忪,身子微微紧绷,宁止……
终于,他来了!
“他和谁来?”
“一个人,独率三千精锐!”
闻言,阴若熏一阵沉默,久久不语。许久后,纱帘被风吹起,他的声音在风中荡漾,低得几不可闻,“一个人,他还是这样的孤单呐……”
跪在地上,士兵不见阴若熏说话,忍不住又道“少将,宁止用兵诡诈,若是他来了北齐,可是劲敌一个啊,咱们得早做防范了。别的不说,单就苍流五皇子的牢房,咱们就得加派人手了。”
阴若熏似乎没听见,仍是沉默,若不是为了见宁止,他也犯不着俘虏宁肖,还开那么苛刻的条件。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见到他。
只有这样啊……
算算,他有多久没见过他了?
三年六个月零十七天。
听说前不久……他还娶妻了,而且还连着娶了两个。他抿唇,那个叫“心”的地方,有点酸。
你以为他在吃醋么?
那么,你以为最酸的感觉是吃醋么?
不是,都不是。那股酸酸的感觉,是没权吃醋。
他苦笑了一声,脸上的黄瓜又掉了一片,参差不齐的,好像被毁掉的蜜蜂巢。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阴若熏,你是宁止什么人?亲人,兄弟,还是袍泽?都不是。
他不过是一个……偷偷爱慕着他的小可怜罢了。无论怎样,都敌不过同为男子的事实,那是一道枷锁,他见不得光的暗恋。
如果当初,没有去苍流,就好了。
如果当初,没有遇见他,就好了。
如果当初,没有惊鸿一瞥的惊为天人,就好了。
如果当初……
可是,没有如果。遇到了就是遇到了,感情的事怎么会有如果呢?无力抵抗的相遇,他的宿命和羁绊。那样的宁止,如同罂粟粉,吸过一次后,再也欲罢不能。
那年,他八岁,辛乌和苍流的关系尚未破裂,算是交好。年幼的他随着父亲去了苍流,应邀参加宁志茂的寿宴。前几日,大人间的觥筹往来,总是无趣,官话连片,虚伪无趣,委实苦坏了他。
好在很快,他认识了一个叫司徒俊的小朋友,他是吏部侍郎司徒井然家的小公子。趁大人不注意,俩人经常一起嬉戏玩闹,虽说他很不喜欢司徒俊用袖子擦鼻涕,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年级相若的玩伴,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那一天,他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司徒俊。无奈,只好一个人溜去了御花园,百无聊赖地玩了起来。
挖坑,浇水,玩泥巴。捏一个爹爹,捏一个娘亲,再捏一个小熏熏,最后再捏一个……嘿嘿,他以后的新娘子!
“嘻嘻。”
他开心地捏着,脸上身上不意外地沾满了泥土水渍,黑乎乎脏兮兮。从早上玩到晌午,一个接一个的小泥人,甚至还捏了一个没有小的太监公公。
可是他还没有捏出他的新娘子,因为他不知道他的新娘子会长什么模样,但是一定会很漂亮。
他羞赧地笑,一个劲地捏,一直捏到另外一个小朋友出现。
“给你们喝水,要快快长大。”蓦地,一记娇嫩软绵的声音传来。
是谁呀?
他循声望去,但见不远处有一抹小小的身影,一身干净的白衣蓝靴,正端着一只小盆子给园里的花草浇水。
见状,他眼前一亮,欢喜地起身,撒丫子就朝那名小朋友跑去,太好了,又有人可以陪他玩了!
跑着,等到了那小孩的跟前,他蓦地止步,漫天飞花,漂亮的花瓣飘洒在白衣孩子的发上,衣襟上,那样浓密纤长的睫毛……
察觉到有人靠近,白衣孩子抬头,容颜好看得宛若一幅水墨画,漂亮的大眼一瞬不瞬地看着阴若熏。举手投足间,白衫漫卷,水波流泻。
只此一眼,闪亮了阴若熏稚嫩的双眸。
他深深地呼吸,觉得自己有些窒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了。
很奇怪的感觉,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居然有些紧张害羞了,白嫩的小脸羞红了一片。不过外人可看不出来,因为他脸上沾了好些泥巴。
两相对视,浇花的孩子看着阴若熏满身的泥巴,眉头微微蹙起。下一刻,他只是礼节性地冲他颔首,随后又蹲在地上,埋头浇花,无意搭理他。
要说什么好呢?阴若熏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嫌弃,他局促地站在原地,半晌后悄悄朝白衣小孩挪了几步,愈发近的距离,有股兰花香气在他的鼻尖萦绕,好香呐。
脸上愈发羞红,他攥紧了衣角,有些不自然。
“那个……”他咬牙鼓足了勇气,害羞地蹲在白衣小孩的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面容,心下赞叹,呀呀呀,好漂亮的女孩子啊,就像一个小仙女。
“那个,我……我叫阴若熏,你可以叫我小熏。”自顾自说着,他的声音羞赧极了。
白衣孩子不搭理他,自顾自浇完花,闭眼深深呼吸兰花的香气,母妃说,兰花是她的守护花,花语是淡泊美好。
母妃还说,等到他长大了,会娶一个新娘子,新娘子也是一种花,也会有自己的守护花,香香的味道。
可,那是什么样的味道呢?有没有兰花香啊?唔,好想快快长大,那样就知道新娘子花的味道了。
阴若熏托腮,一动不动地看着白衣小孩,呀呀呀,她好可爱,还好高冷呢。只不过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能这么长久地看这些花,这些花有什么好看的?他也很好看啊,为什么她不能看他一眼呢?
“这是什么花啊?”终于,他忍不住问。
抬眼,白衣小孩看着阴若熏,犹豫了半晌,决定和他说话。那声音很软很软,像天上的白云,“兰花,这是兰花。”
呀呀呀,她终于和他说话了!
阴若熏的脸上立时涌现潮红,好似从天边偷来的晚霞。他认真地点头,“哦哦哦,我记住了,兰花。那……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睫毛微眨,白衣小孩抠了抠脸蛋,反正都说话了,那就告诉他,他的名字吧。“我叫,宁止。宁静的宁,止不住的止。”
宁止诶。那一天,小小的阴若熏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有一种花,叫兰花。有一个人,独一无二的,叫宁止。
“嘻嘻,宁止,宁止,宁止。”一遍一遍喊着宁止的名字,阴若熏冲他咧嘴一笑,“宁止,以后我们一起玩吧!”
宁止嘟嘴,粉色的唇瓣似极了树上的樱花,“不要,你忒脏。我母妃说,脏小孩很丑。”
丑?
立时,阴若熏眼里有泪花打转转,她居然说他丑!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么说过他!自尊心受伤极了,他哭丧着脸,暗暗发誓,一定要叫宁止知道他的美!
那一日,只因五岁的宁止一句无心之言,阴若熏再也没有玩过泥巴,再也不和流鼻涕的司徒俊玩耍,再也……
他时刻保持自己的整洁,就连衣服都不准别人碰。总之,一定要让自己以最美的姿态出现在人前。
“薰娃子!熏娃子,我可找到你啦!”不远处,一声大吼,六岁的司徒俊兴高采烈地朝两人跑来,待到了近处,他打量了一番宁止,“咦,这小妹妹是谁啊?”
小妹妹?
抬眼,宁止瞪着司徒俊,他说他是……小妹妹?他是个小小男子汉,哪里像小妹妹了!
立时,孩子的脸色因羞恼涨得通红,肉乎乎的小手握成了拳头,顿觉自己被人侮辱了!
看得仔细,阴若熏不明所以,他不知道小仙女为什么生气了,看她的样子好像要打人似的。下一刻,但见小仙女猛的站起了身,大步朝司徒俊走去。
司徒俊吸了吸鼻涕,笑嘻嘻地看着朝自己而来的宁止,决定喜欢她一下!你看她,白嫩嫩的小脸,水汪汪的眼,还有……红润润的嘴。
他胡乱用袖子擦了擦又流出来的鼻涕,冲宁止道“小妹妹,你是谁家的女孩子啊?我以前都没见过你哦!不过你长得真漂亮,本少爷很喜欢你嘿。这么吧,以后你就跟着我玩吧,本少爷会保护你的!”
语毕,他学着他爹的模样,闭眼嘟嘴,慢慢朝宁止的唇瓣移去,亲一口,近了,近了……
见状,宁止眼角一抽,玉似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下一瞬,他不知怎的,也跟着嘟嘴。
“呸!”
司徒俊睁眼,怔愣地看着咫尺的宁止,而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左脸上,黏黏湿湿的,分明是……一口唾沫!
“哇呜!”立时,哭声震天!司徒俊咚的一声坐在了地上,蹬腿哭叫!“哇呜,你欺负我,我告诉我爹去!”
“哼,小流氓!”宁止不屑地从鼻子哼了一声,捡起地上的水盆,挺胸抬头,如同只战胜的大公鸡,骄傲地离去。
一旁,阴若熏愣愣地看着凶悍的小仙女,从始至终,说不出话来,视线一直随着宁止移动,直到他消失不见。
千万不要发呆地盯着一个女孩子,要不然你会情不自禁地爱上她。
渐进消失不见小仙女,他低喃出声,“宁止……我好喜欢。”
一直,一直朝思暮想,默默喜欢着他的小仙女,直到三日后宁志茂大寿。那日,男人将孩子抱在膝上,冲众人介绍,“此乃朕的九子,宁止。”
“啊呀,九殿下生得真漂亮啊!”
“是啊,好似个小仙童,瞧瞧这眉眼,丝毫不怯场,以后必成大器啊!”
……
恭维的赞叹声中,小小的阴若熏看着男人怀里粉雕玉琢的孩子,哭出了声,原来那个她,竟是个他。
一瞬,宁止漂亮的大眼扫过哭泣的阴若熏,冲他淡淡一笑,黑眸澄净,明媚似夏。嘁,原来是前几日的脏小孩,还是个爱哭鬼呢!
那惊鸿一瞥,那无意一笑,阴若熏屏息,止住了哭泣。也许,他不一定非要喜欢女孩子。男孩子,一样可以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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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他在苍流待了十天,说他又丑又脏的宁止。
十岁,他在苍流住了半年,让他窒息的宁止。
十二岁,他偷偷去看望生病的宁止,待了一个月,孤单又脆弱的宁止,他再也放不下了。
那一年,他的喜欢,变成了……遥不可及的爱。
十七岁,苍流和辛乌决裂,他忙于公事,再也没有见过宁止。其间,三年六个月零十七天,一千二百九十二天。
宁止,宁止,宁止,宁止,宁止,宁止……
这两个字,从阴若熏八岁那年,千万遍地出现在他的嘴里,那样反复的低喃,每念一遍,都觉得那人好似是这世上最美丽的珍宝。
“宁止……”
终于听清楚阴若熏在喃喃什么,士兵道,“少将可有主意了?”
帐内,阴若熏起身,好听的声音响起,意味深长,“是劲敌一个,呵,既然如此,那就……劫持他吧。”
而后,他将他私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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