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穆渊抱着双臂,一脸肃然盯着对面的赵未然,
……居然又睡着了。
她耷拉着脑袋,似乎睡得很沉,额角垂下的碎发有一下没一下扫着眼睫,跟撩人心弦似的。
大概是天太热,穆渊莫名有些心浮气躁。
他闭上眼,总算静下心,脑子里想着她说自己失忆的事,觉得有些蹊跷。
穆渊睁开眼,思忖片刻,起身往前迈去一步,坐在赵未然身侧,见她睡得熟,丝毫未有察觉。
人活在世,最大的忌讳就是轻信他人,他心下暗想:
世间诡谲之事多了去,兴许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亦或是使了什么妖邪之术,也不是没可能,
若她不是赵未然,接近他究竟有何目的?
真正的赵未然现今又在哪里?
还有此人之前那番警醒他的话,也甚是奇怪,光凭三言两语就觉味出皇上要加害于他?倒更像是早有所知似的。
他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修长的手不自觉伏上剑柄,
十几年来,他穆渊征战沙场,刀口舔血的日子过得不少,死在他剑下的人更是不在少数,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不过在他剑起刀落,一念之间。
一个人,平生死人见得习惯了,便也没多少慈悲之心,只觉眼下这人身份蹊跷,还当尽早铲除以免酿成祸害!
他正想着,车轱辘倏然碾上了块石子,车厢猛地上下颠簸一下,赵未然轻飘飘的身子顺势往旁侧一倒,眼看就要磕上车厢尖锐的棱角,
穆渊瞳孔一缩,下意识出手托住她后脑,他青筋凸起的手背随之狠狠撞上那木棱,骨头“咔”的一声清响,整条手臂瞬间麻了。
穆渊吃痛闷哼一声,对自己这举动倍感莫名,
刚才不是还想拔剑杀了她么,他现在这又是在做什么?
这一颠颠醒了熟睡着的赵未然,她睁开眼,瞧见穆渊竟一脸厉色坐在自己身侧,还靠得这般近,不由脖子一僵,浑身都紧绷起来。
再一垂眸,见对方一只手还伏在剑柄上,显然是行将拔剑的动作,不由心头一骇,
这个姿势,他刚是打算要杀我?!
穆渊收了虚置在她脑后的手臂,忍着手背上的苦楚没教她发觉,撇过头冷冷道:
“怎么你失了忆,睡性也这般好了?”
赵未然一脸怔恐,这时候只觉后怕,全然没听进去他方才说的什么。
这时候,马车倏然停下了,
“王爷?”下人敲了敲门,掀开门帘道:
“王爷,外头太阳大,秦侧妃像是有些中暑,身子恐怕是吃不消啊。”
闻言穆渊眉心一蹙,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扶她进来避暑。”
“王爷,只是这马车……恐怕承受不起三人的重量。”
“既然如此,那本王……”
“我!”赵未然插嘴道:
“快让侧妃进来,换我下去吧!”
“王妃,这……这恐怕,不妥。”
下人颤颤巍巍抬眸瞅了他家王爷一眼。
赵未然心说被晒死也总比被砍死的强!
“没事,九曦妹妹人比花娇,不似我皮糙肉厚。”
穆渊盯她一眼,冷哼一声道:
“这么想去晒太阳,那你就去吧。”
“谢王爷。”赵未然得了应允,不由松下口气,眉开眼笑小跑着下了马车,像是总算得偿所愿似的。
谢?有什么可谢!?
穆渊不甚舒快地垂下眼眸,余光瞥见手背上的瘀血,紫红色的血斑在他白皙得能看清血管的皮肤上尤其醒目。
他沉了口气,心头莫名泛起五味杂陈。
“王……王妃?”
瞧见赵未然从马车上下来,秦九曦似乎吃了一惊,一双人畜无害的杏眼直直盯着眼前的人。
她这会儿让下人搀扶着,有气无力的样子看着倒像个楚楚可怜的娇弱美人,赵未然笑着跟她说道:
“你快上去吧,王爷在车厢等你。”
话毕便抬脚径直往前面歇息的马匹走去。
赵未然一脚跨上马背,驾马行了几步,趁着没人注意,抽出之前藏在袖里的短刀,
心说这黑心男主都要杀了自己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她这会儿是银子也顾不上拿了,只觉这穆渊简直就是她命中煞星,这辈子离得远远的才能活命!
一根极粗的缰绳一头绑在马车上,一头又套在她胯下马匹的脖子上以此限制马活动的范围,赵未然遂拿刀开始一点一点割着那缰绳,
奈何刀钝绳子又粗,赵未然割了半天也没把那缰绳给割开半点豁口,
不过她坚信滴水穿石,一直割下去总能割断。
“你在做什么?”
穆渊掀开窗帘盯着举止怪异的赵未然,后者闻声一骇,倏地将短刀往袖中一藏,抬起头笑说:
“没啊,没干什么。”
穆渊盯了她一阵,这才将信将疑放下帘子。
就你眼尖!
赵未然拍了下突突直跳的心口,暗说穆渊心狠手辣警惕心强,何况这人生地不熟的也不便跑路,看来只得另寻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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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房,赵未然马不停蹄翻出她藏在柜子里一个不起眼的灰麻袋,麻利地将绳结拆开,里间装着各式各样的金银首饰,
想着待有朝一日卷铺盖走人时把这些东西拿到当铺兑换银子,赵未然为此一直在未雨绸缪。
她将从皇宫顺来的那只琉璃杯给扔了进去,麻溜地捆好麻袋塞进了衣柜,刚关上柜门就被人猝不及防拍了下肩,赵未然一个激灵,
“王妃,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原来是小媛……
赵未然松了口气,“没事儿。”
她转头看着眼前的人,心想这丫头心性纯良,对她又忠心耿耿,便没跟她藏着掖着,坦白道:
“小媛,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攒钱离开王府的事吗?”
“王妃……”
“诶,没外人的时候,就别叫我王妃了。”
小媛犹豫了下,问:
“小姐,您,真的下定决心要走吗?”
“我心意已决,你若是想劝,便不必浪费口舌了。”赵未然说:
“你要是愿意,跟着我一同逃出去,待出了王府你就自由了,以后嫁个好人家做个寻常女子,再也不用当牛做马,受人差遣。”
“小姐,您什么意思?您……您是不要小媛了吗?”
小姑娘明亮的圆眼一下红了,声音有些委屈,
“奴婢今生只想伴在小姐左右,哪儿都不去。”
赵未然闻言吃了一惊,见她像个要被人抛弃的孩子,抽抽搭搭拿袖子抹了抹眼睛:
“小姐,求您别扔下小媛,小媛脑子笨,您别……别嫌弃。”
怎么还会有人甘愿作奴为役?
“不是不要你,只是不想让你受苦受罪,”赵未然道:
“背叛之人王爷绝不会放过,我后半辈子都得隐姓埋名时刻提防。
小媛,你可想好了,纵使今后要过上浪迹天涯,颠沛流离的日子,你也跟我?”
“当然!奴婢是您雪地里捡来的丫鬟,奴婢这条命都是您的,别说上刀山下火海,就是为您豁出性命也绝无半点怨言的!”
“胡说什么呢,傻丫头。”
赵未然皱了下眉,见她破涕为笑,眼角的泪光忽闪着,心下不免有些动容,
她真的,甘愿为我而死?
可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怎么担待得起你这份忠心呢?
“您饿不饿,奴婢给您拿些吃食,”小媛笑盈盈道:
“您喜欢吃甜,奴婢到厨子那儿给你拿点儿桂花糕来。”
“诶,我不想吃甜的,”赵未然连叫住她说:“想吃点儿辣的。”
“嗯,小姐您等着,奴婢这就去给您拿!”
见她蹦蹦跳跳小跑出门,赵未然沉了口气,心说我这没心没肺的人,怎么会遇上这么个掏心掏肺的傻丫头?
她轻叹一声,像被抽走全身气力似的靠在椅背,
不过是阴差阳错,做了你的主子,一个拿着剧本的戏子罢了,对这话本里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动真感情呢?
在这个世界,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我发誓谁也不信,谁也不爱,可是为什么,要将这么重的感情付之于我?
我不过是,不愿被人辜负,又怕负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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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未然解衣欲睡,刚要吹熄油灯,就听小媛在门外高声道:
“小姐,小姐,王爷来了。”
“什么!”
她瞳孔骤缩,一把抓上外衣,还没来得及披上,门扉“吱呀”一声被来人推开了。
“王爷,您怎么来了?”赵未然声颤道。
只见穆渊一身素雅的墨色轻衫,踏着月光不紧不慢走进来,他眼角微扬,轻笑一声说:
“怎么,本王不能来,难不成你这房里,藏了别的男人?”
赵未然眉梢一跳,身魂俱颤,
“王爷说笑了。”
穆渊两手背在身后,步履悠闲一步步走过来,眼中那模糊的人影轮廓愈渐清晰了,
见她这会儿脱了外衣,着一身洁白的里衫薄光微透,隐隐能看出身形曲线。
去找你家秦九曦啊,跑我这儿聊什么骚?
赵未然心下想着,抬眸见对方赤裸的目光不加掩饰,在自己身前溜了一圈,不由心头一紧,
她假意漫不经心转了个身,两手抱臂心下暗骂:
我去,没想到男主看着一副正人君子,楚楚衣冠下藏的却是个色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