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秦九曦只是晕倒,醒来后便被护送着先一步回了王府,赵未然吸了太多毒气,又受了外伤,怕她一路颠簸伤势加重,穆渊便让她将伤养好了再走。
一行人搬来附近的颍城,此地人杰地灵,风景秀丽,周围山林环绕,空气清新,是适合养伤休闲的好地方。
城主虽是个文官,仰慕穆渊威名已久,简直是将他奉若神明,于是热情赋他们一座豪华的城楼作为住处。
就这样过了几日,赵未然伤病不见好转,反倒越发严重,整日食欲全无,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直到一日风尘仆仆的路惟轰然推开房门,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
他三两步走到赵未然床边,目不斜视盯着榻上的人,语气沉冷,
“我要给王妃看伤,烦请王爷回避一下。”
穆渊抱臂立在一旁,灼灼的目光盯着他,这刻只想将此人剁了。
然而赵未然伤势渐重,片刻不能再耽误,这会儿不是砍人的时候,脾气古怪的路大夫就这样将与他性情一般古怪的穆渊请了出去。
赵未然咳嗽两声,见路惟眉心蹙着,在她身侧坐下来,心头莫名有些战战兢兢,
他本来自带一种严肃的气场,眉一蹙,更显得疏离不可接近,
赵未然坐起身来,这会儿连咳都不敢咳得太随心所欲,压着嗓子眼儿那股难受的劲。
对方废话不多讲,伸手摸上她手腕脉搏,
感觉路大夫给她把脉,仿若一根铁钳焊在腕上,赵未然僵坐着,动也不敢乱动。
许久没人说话,只觉气压好似越来越低,赵未然不禁瞟了眼他阴沉的脸色,
“王妃内伤很重。”
赵未然一愣,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需要好生调理,”
路惟依旧皱着眉。
“嗯。”
赵未然略显敷衍地回应。
“就算调理好了,往后也可能落下病根。”
“哦……嗯。”
“你究竟,喜欢他什么?”
她一惊,没忍住又猛地咳了起来。
路惟的指尖于是从她腕上挪开,过来拍她的后背,
好一会儿,赵未然抖筛似的身子才渐渐平缓下来。
“你怎么样?”
“没,咳……没事。”赵未然摆摆手。
她心想着只要路大夫不再提这茬,她便可以装作刚才什么也没听见,
偏偏对方就是不如她所愿地道:
“我原本,只想远远看着你就好,并没想拆散你们一对夫妻,”
路惟说着,忽然一只手握上她的手腕,
“可他这样对你!”
赵未然一愣,感觉到从他掌心传递来的怒意,
“他不是你的良配,不值得你这样委屈自己。”
没说一句喜欢,眼神也不是多么的神情款款,然而对路惟这样的人,如此已经算是最露骨的表白。
“我……我……”
赵未然一时脑昏,半天我不出个所以然。
“赵姑娘,”他说:“离开王府,离开他吧。”
这样明目张胆的么?
赵未然震惊,
她是想离开,倒也不曾想是以这样的方式,心说怎么走,私奔吗?
赵未然低着头,这会儿也不敢抬眸看对方,只道:
“路大夫,我是有夫之妇。”
“那又如何?”
路惟语调平静,眼神却尤是犀利,
“若并非两厢情愿,又何必硬绑在一起,你当真在意这名存实亡的夫妻之名?”
他本来性格孤高,不是个刻板之人,什么事他若做了,便不在乎流言蜚语,什么世俗,统统都不在他眼里。
“我不在意啊,”赵未然抬眸对上他的眼睛,也平静道:
“那你要我怎么样呢?给王爷戴上一顶绿帽子,等着他提刀来砍死我么?”
一口气说完,居然忍住了没咳嗽!
“我……也并非这个意思。”
路惟这会儿浑身血气平顺了些,眼神也平和下来,想着他刚才一时气结,这样快言快语,恐怕吓到了她,
“今日将心意说与你听,并不是强迫你回应,我只是看不下去,”
他说着,抓在对方腕上的手无意识攥紧了些,
“你这样好的人,他也配么?”
听着这话,赵未然真是要脸红,心说她哪儿是什么好鸟?
实在是,当之有愧。
赵未然身体不适,话说太多有些累,实在没力气与他辩论,
路惟有事在身,让她照顾好自己,再好生想想他方才所说,也不是现在就要想出个结果,
总之他的心意不会变,铁树开不开花都不变,而后留下药方就离开了。
赵未然盯着他俊逸的背影万分不解,
喜欢我?喜欢我啥呀我去!
——“他与你说什么?”
赵未然正喝着药,被穆渊这么一问,实打实的呛了下,
“咳……没什么。”
然而穆渊死盯着她,盯得她心慌,
她于是避重就轻道:
“咳,说我伤势重,不好治,完了治好了可能还有后遗症。”
穆渊沉默地听着,盯着她没几天就消瘦下去的脸颊。
“王爷,天色不早,我……咳……我想歇息了。”
她感觉有点撑不住,虽然脸上表情看起来还算从容。
赵未然自顾自地躺下,转眸见对方站着,不走。
“王爷?”
她心一紧,不自觉地就不安起来。
没想到这穆渊欺负伤患,非要跟她一个病人挤一张床,
“我咳嗽,咳咳……控制不住,咳……怕晚上吵到王爷,”
赵未然咳得一句话都说不利索,
“咳咳……王爷要不还是,咳……留宿别处吧。”
“你还能把本王吵死?”
穆渊冷冰冰地扔下一句,就开始宽衣解带。
赵未然实在拗不过,又难受,拿被子裹紧自己,翻到墙角去了。
穆渊平躺下来,扯过来另一床被子盖上,记得上次二人同床都是他出征以前的事了,
他不禁侧目看看对方。
不知道是不想他看见自己虚弱的样子,还是单纯的不想看他,赵未然侧着身子,拿冷漠的后背对着他。
他也不想追究出个结果,索性闭眼睡下了。
然而这一夜睡得属实不太安稳,
穆渊半夜醒过来,感觉床架轻颤,转眸见她裹紧被子缩在角落偷咳,单薄的肩膀抖得不成样子,
这么看着她,感觉好似有刀尖掠过心口,穆渊伸出手想拍拍她的后背,见她弓着身子,白衫贴身,瘦得一条脊骨分外明显,
他指尖瑟缩了下,终究没挨上去,后半夜清醒无眠。
后一日,赵未然好似病得更重,简直肺都要咳出来了,好在穆渊终于没再叨扰她,回自个儿房间睡去了。
后来她还是彻夜地咳,穆渊没进去,站在门外听了一夜。
他低垂着眼眸,心情复杂,一如当时在阁楼下,做出决定的那一刻——
两条活生生的人命,要从中做出一个选择,本来就十分残酷,他再杀伐果断,也无法云淡风轻地说出一个名字,
因着秦九曦于他是救命之恩,又像是想要验证什么,他终究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不知道是对是错,只是很难受,比刀剜在身上还难受。
还记得她最后那道目光,就那样轻飘飘地掠过自己,他好似眼睁睁地看到什么东西的寂灭,
心口钝痛,熊熊的烈火在他眼中烧起一片猩红,至此他才意识到,这个人在他心里占了多少的分量,鲜明刻骨,
她不能离开他,不能以任何方式离开他!
所以他不顾一切地奔进火海,死也要带她出来。
可事到如今,他不想解释,也不知道要如何与赵未然解释,
做丈夫的偏袒侧妃无视她这个正室,教她受了重伤,也没了面子,她不可能一点也不生气,
他本来在等,等赵未然能与他说几句,埋怨也好,责怪也罢,他那样做,的确是该承受一下责骂,
她却对之前的事闭口不谈,面对他是如此警惕与疏离,
纵然躺在一张床上,却也生分得好似陌生人一样,
看她默默扛着身上的苦楚,这样疏远着自己,他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别扭地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我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几天过去,赵未然终于不再要死不活的喘咳了,心觉路惟给开的药方还真是管用,
她人还躺在床上,心头已经萌生了出走的念头。
再过了几日,赵未然喝了穆渊给她端来的药,将空碗搁在一旁,
看了眼他递来的热粥,摇摇头,没有胃口,
沉默了阵,她突然若有所指地说:
“伤好得差不多了,已经不怎么咳了。”
穆渊像是愣了愣,抬眸看着她,
这么多天以来,赵未然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觉得这地方好漂亮,我能在这儿游玩几日吗?”
她又补充了句,“不麻烦王爷,小媛陪我出去走走就好。”
“你要去哪儿?”他问。
“嗯……”赵未然噎了下,一时也没能编出来个地名。
穆渊盯着她,眸色幽深,这会儿只瞧她的表情,就什么都明白了,
想问“那你还回来么?”,终究没能问出口,只淡淡道:
“随你。”
立刻瞧见她那双晦暗的眼睛渗出喜色,穆渊捏紧袖口下的拳头,只一遍一遍在心头想,
她这样想走,那就让她走吧,
而他也不能放任自己这样别扭下去,满腹莫名的心思简直像要人格分裂一般,或许以毒攻毒就是最好的办法。
“要备些什么吗?”他问:“要带上几个下人照顾你吗?”
他这样问,赵未然不禁怔愣了下,而后说:
“不用了,小媛与我一起就行。”
“嗯。”
穆渊许了她,眸色一沉,不再多说,转身飞快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