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迎春出嫁时霜降已过,天气开始冷了起来。
灵虚观虽然已经修好,此时却不适合移栽植被,只好等来年春天再说。代玉别无它事,逐渐恢复固定作息,除了锻炼身体,试验一下脑子里想出来的东西,隔几天看看红髓交上来的账目,再就是薛宝钗偶尔过来两个人说说话。
薛蝌成亲之后带着贾迎春回了金陵,薛宝琴本来想跟着一起回去,可是贾母不舍得她来回奔波,想时时叫过去说说话。于是薛宝琴便搬到了薛姨妈家暂住着,三不五时的过去贾府跟老太太住一晚。
贾母看起来是非常喜欢这个孙媳妇的,不仅办了几次宴会跟京中女眷介绍薛宝琴,而且出席别府宴请时也带着她。薛宝琴虽还未同贾宝玉成亲,却已经是妥妥的里外公认的二奶奶了。
自从四月份跟贵妃有了嫌隙,贾母便不许王夫人进宫。直到年底贾母才松了口,让王夫人进宫一趟,顺便给贵妃送去今年的孝敬。
贾元春自打进宫后与外界相对封闭,贾府消息的来源主要是靠着抱琴偶尔与家中父母兄弟的联系。贾母收拾了抱琴一家,消息来源就断了,直到王夫人进宫后贾元春才知道林黛玉已经出家半载了,而贾宝玉已经订了亲!
“什么时候的事情?母亲为何不告诉我?”贾元春的语气里带了些许的不满。
“老太太说这种小事就不用来打搅娘娘了。再者……娘娘当时属意宝钗,而老太太一力做主定了宝琴……”对着这个贵妃女儿,王夫人也不敢高高在上的拿架子了,话说的十分委婉,却将自己的责任全部推了出去。
贾元春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中的帕子:“罢了,宝琴便宝琴吧。朝贺那天将她一起带来我瞧瞧吧。”
“是,贵妃娘娘吩咐,自是无有不从。”
“那林家妹妹为何出家了?在何处出家?是居士清修还是已经皈依了?”
“春上她灾病不断,宝玉被魇了之后被两位神仙救治,那神仙说你妹妹命中带煞,还是出家为好。不知老太太如何考虑的,竟同意了。”
贾元春心里烦躁的很,与王夫人敷衍了片刻便将她打发回去了。
“抱琴,去传信,我要见他一面。”
“娘娘……临近年底宫里人多眼杂……”
“让你去你就去!”
“是。”
除夕夜,皇帝带着后宫嫔妃和皇子们于太庙祭祖。
祭祖完毕后一行人于太和殿内参加年宴。
太上皇在皇觉寺修行,皇帝便奉皇太后上座,皇后已逝,宫中无皇贵妃,贾元春和吴贵妃便是宫中位份最高的人。
吴贵妃紧挨着皇帝在其下手坐了,贾元春便在皇太后下陪着。
“朕记得明日是贤贵妃的生辰?”许是宴会无聊,皇帝忽然说起别的事情来。
皇帝问话,贾元春恭恭敬敬的站起身回答道:“是,明日正是臣妾生辰。”
“嗯,来人,将朕的这壶酒赐予贵妃,明日事情繁多,怕是无暇替贵妃做寿了。”
“区区生辰,怎敢劳动陛下。臣妾多谢陛下赏赐。”
皇帝赐酒是脸面,贾元春命人倒了酒,先敬谢皇帝,又敬了太后,然后一个人慢慢的喝着剩下的酒。
“老四。”
“儿臣在。”
“找个时间替朕往皇觉寺一趟,在太上皇前替朕多磕几个头。”
“儿臣遵旨。”
皇太后年纪大了,年宴的歌舞让她疲惫,未到子时便开始犯困了。
“父皇,儿臣请奉祖母回慈寿宫。”太子站起来拱手请示道。
皇帝闻言看向太后,这才发现皇太后快睡着了。
“皇儿有心了,去吧。”
太子上前恭恭敬敬的扶着皇太后走了,没过多久贾元春便以不胜酒力为由也退出了太和殿。
太和殿离后宫距离颇远,贾元春坐着肩與在宫道上慢慢行进着,因是除夕,各处里都换上了喜庆的灯笼,照的四处都红通通一片。贾元春虽然是以不胜酒力为由回来的,可她确实是喝了不少酒,此刻被冷风一吹,便真的有些醉了。
肩與在凤藻宫门口停下,抱琴扶着贾元春下来。
“快去煮醒酒汤,娘娘有些醉了。”抱琴一边用力扶着贾元春一边吩咐着。
“我没醉,你才醉了……”贾元春挣脱开抱琴的手,摇摇晃晃的进了正殿,“都出去!”
殿里伺候的宫人都被赶了出去,贾元春合上殿门,依着门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真的喝醉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从里面寝殿里传来,随着一阵脚步声,一身明黄服饰的太子爷来到了贾元春面前。
“太子爷好快的脚程。”
“来见你,自然是快的。”
“是吗?”贾元春躲开太子的手,径自往正殿的椅子上坐下,“我怎么记得给太子爷传话已经好几天了呢?”
“别闹。”太子追了上去,将贾元春揽在怀中,“宫中人多眼杂,时机并不好找。”
“我就知道太子爷的话都是哄人的。”许是真的醉了,贾元春今晚尤其脆弱,说了几句竟然委屈了起来。
“这又是从何说起了?”
“你明明答应了我要取我那表妹的性命,她为何还好好的活着?究竟是太子爷见她貌美不忍下手还是根本就是敷衍我的?”
“这你可冤枉我了,我连她几个鼻子几个眼睛都不知道,怎么就不忍下手了?你的事情我什么时候不上心来着?那林如海不是已经投胎去了?给那个什么黛玉的药我也吩咐人下了的,谁知哪里出了问题竟没起作用。”
“上元节你说你会查的,可她如今还依然好好的活着!”
太子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我事情也忙,一时不就忘了吗?”太子说着拧过贾元春的身子安抚着她:“明日事情结束我立刻着人去处理好不好?”
贾元春这才消了消气:“她如今已经在城西灵虚观出家了。”
“哦?出家了。”太子听到这个消息觉得很有意思。从他在潜邸与贾元春勾搭上开始,两个人便互相利用。贾元春常年在当时还是王爷的当今圣上书房做女史,他便借贾元春探听当今圣上的一举一动,而贾元春不知为何,这么多年一直执着的要致林家全家于死地,他本来对林黛玉这个必死之人没什么兴趣,可在贾元春口中一而再再而三的听到这个名字,此时心里也不禁产生了点其他的想法:能从多次死亡中逃命,又舍弃了世俗出家,他真的想看看这个林黛玉是何方神圣了。
贾元春没有听到太子的话,她看着外头朦胧的红色,早已经走了神。
“你看今夜外面的红灯笼,像不像成亲时的红色。”
听到这话,太子眉头一皱。这么多年互相利用,贾元春是越来越贪心了,只是他还需要贾元春,便不得不哄着。
“等我当了皇上,一定十里红妆的娶你。”
贾元春眼角落下泪来,她闭着眼睛依偎在太子怀里,也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有听到。
“我今日看父皇似乎是更喜欢吴贵妃多些,你有时间不如多想想如何拢住父皇。能从他口中套出前朝宝藏的去处就更好了。”
“前朝宝藏是秘密自然被前朝遗眷好好的藏着,陛下又如何知道?”
“当年为了追剿前朝余孽,朝廷派了许多兵力南下,只是他们占据南方深山,依仗密林毒瘴,朝廷损失很大。你曾祖父也是因为身染瘴疾去世,然后才由你祖父接替,子承父业。”
“这跟宝藏又有何关系?”
“因为传闻朝廷久攻不下,而前朝余孽也不想一辈子躲在山里,所以最后两方达成了协议。前朝遗眷将携带的大量宝藏交出,而朝廷则声称已经彻底平叛,实则放了他们一条生路。如此一来,皇帝得到了一统四海的荣耀,朝廷得到了充实国库的财物,而前朝余孽也不再是余孽,成为了归顺的子民。”
“如此说来,宝藏不是早就已经给了朝廷了吗?”
“不,我查过五十年以来国库的记录,并没有大宗不明财物进库。”
“殿下也说是传闻,或许根本没有……”
“传闻虽然不一定全是真的,但俗话说空穴来风……”太子爷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轻笑了一下:“说来也巧,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说皇曾祖当年虽然夺了天下,却一直怕无法顺利传承,就一直想着攒一批财物找一处地方藏了,以后子孙败了基业也不至于饿死街头。”
贾元春点点头,她在宫中这么多年,这个故事自然是听过的,不过这个故事最主要的还是称赞开国皇帝未雨绸缪的英明罢了。
“你看,这两个故事放在一起……是不是就不那么离谱了。”
“殿下是说……”
“朝廷的爵位向来是降等袭爵,即便你祖父跟皇祖父有一同长大的情分,又平叛有功,也不至于依旧承袭国公。重要的是你祖父平叛后回来不过十年便去世,你伯父虽承袭了一等奖军的爵位,却也只是个三品虚职,连朝都上不得。你父亲多年科考不中,却被父皇额外赐了主簿之职,后来又升任了五品员外郎。前不久又派出去做学政了,你可知学政向来是两榜进士可做,而你父亲却只是御赐的同进士出身。如此身份如何做的学政?”
“或许……或许是看在太上皇的情分上……”
“也许吧。不过你又怎知不是因为你们家掌握着天大的秘密才让父皇不得不优待呢?”
贾元春内心逐渐明了,看来太子殿下是认定了当初太上皇将一批宝藏藏了起来,而贾家或者说贾代善则是除了皇帝以外唯一知道宝藏藏匿之处的人,所以皇帝对贾家才恩宠非常。贾元春不敢再往深处想,若按阴谋论来讲,那祖父的死亡或许并非正常,而是因为知道了秘密而不得不死,皇帝因为亏欠了贾家才对父亲如此提携。这个秘密太大了,贾元春不敢看太子,心里开始后悔当初与太子勾搭成奸,她是因为嫉恨而想要报复,却并不想搭上整个家族。
“既然陛下知道宝藏,太子又何必着急呢?等您继位大统,自然也是会知道的。”于是她试图劝太子耐心等待。
“等我继位?你没读过史书?哪朝哪代没有太子,可又有几个太子是安安稳稳的当了皇帝的?若是不争,就只有一个下场!”太子又想起来年宴上皇帝让皇四子去皇寺时的语气,眼里充满了狠戾。
“怕了?”太子捏着贾元春的下颚强迫她与自己对视:“现在想后悔已经晚了。我劝你好好打探消息,若是成了,我保你们贾家世袭罔替。若是不成……一个都别想活!”
太子在贾元春惊恐的眼神中站起身来:“贵妃娘娘好好休息休息吧,等会儿朝臣女眷就要来朝贺了。”言罢不等贾元春反应,只听窗户开动之声,太子爷便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