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婉茹靠着椅背,仿佛陷入沉思,她满脸红晕,眼神有些迷离,有些恍惚,有些憔悴,她想发泄一下心中的压抑,十几天的医院经历深深影响着她。有人说,当你对生活抱怨的时候,应该去医院门诊大厅看看,去重症病房看看。有的人,前一天还是生龙活虎的,转眼就在门诊大厅输液,有的已躺在重症病房的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连着各种设备,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到。
李友德想到夏梦,想到她的坎坷身世,又想到张婉茹,也历尽艰辛,年纪轻轻就一个人带着女儿支撑着家庭,虽有父母帮助,然而十多年里感情一直没有归宿,不禁为之动容。也许在他的心里,还有一个人,身影就隐藏在角落里,不经意间,就会悄悄的走出来,拨动一下他的心弦。很多个夜晚,他都会想到她,她的一举一动,音容笑貌,已在他心里扎下了根,这一生,不管经历过什么,他也无法将她抹去。有时,当他沉浸在工作中时,感到一双眼睛在不远处悄悄的观察他,在他的思绪中,也许,会冷不丁的走过来一个身影,站在他面前。瘦削的脸庞,带着几分顽皮和狡黠,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一下,不经意的喊一声“阿呆”,李友德从深思中清醒过来,抬头看着这个人时,她爽朗的笑声就会传过来,“看你的呆样,还真是一个阿呆。”她忽然感到有些害羞,忙捂住嘴,但脸上开心的表情,却无法掩饰。“我不允许别人喊你阿呆,这个称呼只能我来喊。”她的脸上又是认真,又是调皮。他们在一起经历了四年的大学时光,始终保持着一份纯真和浪漫的特殊感情,这种感情,超出了一般的兄妹之情,却又少了一种缠绵悱恻的男女之情。也许,在李友德心里,已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不愿去破坏她心目中对男女之情的神圣感和责任感。他无法保证能跟她走到一起,走进婚姻殿堂,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去越那一步雷池。寒来暑往,他们在操场上走着,说着,拥抱,倾诉衷肠,走过一个个学期。在毕业前夕,他主动提出分手,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能融入她的生活,她的家庭,他的家境让他决意离开这个单纯,爽朗,真实的女孩。后来,他不停地反思,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跟她在一起,他感到从没有过的轻松和满足。工作两年后,他收到一封从英国邮寄来的信,里面一张照片,她站在一所大学校园门口拍的,已成熟了许多,脸上多了几分沧桑,但依旧掩饰不住的清纯,信封的反面是一个电话号码和学校名称。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他的,看到她这样,他很开心,她已开始彻底的从往事中走出来。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走进来很多人,同时,也会走出去很多人,有的人越走越近,有的人,却越走越远,一直走到异国他乡,再也不能见面。他没有回复,没有联系,后来他回到了家乡。
李友德一直沉浸在往事中,已全然忘了自己在哪里,跟谁在一起。往事就像一个逐渐远离的梦,很多人都在梦中离开了,他的梦还没有醒过来,但在心底里,他已有了坚定的目标,他要从往事中走出来。
不知何时,李友德抬起头,看到张婉茹正专注的看着他,眼神里透着柔情和关心。
“阿茹,真抱歉,我刚才走神了。”
“没事,我看你脸上一会开心,一会忧愁,转换不定,还一直在担心你。”她莞尔一笑,红红的脸上写满了爱意。
李友德点点头,举起酒杯,张婉茹跟他碰了一下酒杯。
辛辣的酒顺着喉咙流下来,让李友德彻底清醒,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阿茹。”他小声的喊了一声。
“嗯”她低下头。
“我想好了,我希望能跟你一起照顾小霜,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你跟父母说了吗?”
“我前天跟我爸妈打电话,我把你的情况都跟他们说了,他们没有反对,只是说希望我们将来能再有一个孩子。”
“嗯。”她把头转过去,李友德能看到她的娇羞。
“小霜也需要一个弟弟或妹妹,他们会很好相处的,你放心,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我们不能再有孩子,那就好好的把小霜抚养成人。”李友德温柔的说。
她转过头,正含情脉脉看着他。他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把她的头拦在怀中,她靠在他的胸前,手臂环抱着他的腰。
“国庆节我带你回去见我父母,咱们元旦就在一起吧。”
“我还是有点担心你父母不同意。”
“他们没有反对,没事,有空我也去见见你父母。”
“要不这样,国庆节我先去你家那边,等回来后再来我家。再找个机会让双方的父母见一下。”
“好,我听你安排。”
吃完饭,两个人在小区散步,这一次,他们走的时间很长,一直走到小区外面,沿着人行道,走到大街上。路边很多商铺,正是周末八点多种,人很多,
八月中旬,高温依旧。
在路边的小店里买了两瓶水,李友德跟着张婉茹来到一个大广场上,广场中间的喷泉正随着音乐的节奏喷水,很多孩子在喷泉边玩耍。
“我应该带小霜过来的,她很喜欢这里,听音乐,看喷泉,不过这里的喷泉到十点就结束。”
“她还好吧。”
“早晨跟我回来哭了一路,坐在车里还在抽泣,她没想到她的父亲变成这个样子,她一直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小霜父亲在病床上跟你说的话,你跟小霜说了吗?”
“我没敢说,怕孩子伤心,不过她也上初中了,懂事了许多,能感受到生离死别。”
“事实无常,你也别太难过,一定要保重身体,我希望以后能每天看着你开心的样子。”
她嗯了一声,慢慢靠在他的肩头。
“我还有一件事要处理,这件事一直缠绕着我,令我始终无法静下心来。”
“我知道。”李友德搂着她的肩膀,下巴抵着她的头,闭着眼睛。
进入八月下旬的一个星期三下午,三点多钟,李友德在办公室接到张婉茹的电话。
“他走了。”张婉茹在哭泣。
“啊!”李友德很震惊,他走出办公室。
“早晨他的母亲通知我的,我赶到杭州他的家里,跟他的家人一起把他送到了地下。”她开始大哭。
往事在她眼前浮现,对他,她刚开始讨厌,后来接受,后来喜欢,后来爱慕,后来怀疑,后来质问,后来伤心,后来痛苦,后来记恨,后来谅解,后来难过,后来心痛,一幕幕往事,清晰的就像昨天发生的。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这个人彻底的长眠在地下。但对她而言,生死是如此的冷酷,如此的现实。生亦何哀,死亦何苦。也许,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得到了原谅,看到了自己念念不忘的人,就再没有了遗憾;也许,他忍受着多年的病痛折磨,这次彻底得到了治疗,可能并不是坏事。
“阿茹,对他而言也许这是一种解脱,别难过了,你还要好好照顾小霜,千万要注意身体。”
“嗯,你今天过来吧,我们去公园散步。”
“好,下班我就过去。”
李友德挂断电话,回宿舍换了一套休闲服,洗脸,走到路边,坐公交车。他在车站下车,走向小区,远远的,看到张婉茹正站在小区门口,小霜倚在她身边。
他走过去,小霜已看到,向他跑来,脸上写满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