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美光的妹子叫熊书英,长得清秀水灵,辫着两把乌黑的长辫子,在村小教书,有知识有品貌,与三叔极为般配。三叔也没话说的喜欢。探亲期间,两个人一直在一起,形影不离。故河口的路边田野布满了他们的身影。
三叔探亲期满,回部队后,书英还来过祖母家几次,拧着大包小包,穿着一身蓝色连衣裙,更为锦绣漂亮,似乎瘦了不少,也许因为相思三叔瘦的。望着她柠来的大包小包,谗得家里的小孩们如猫一样跟在后头。她温和柔美,浅浅一笑,进了三叔的房间。
孩子们便一窝风地涌到祖母的屋门前,想那大包小包里好吃的东西,却又不敢进去。只能从窗户缝里瞄。窗缝里的女子貌若天仙,明眸洁齿,风情万种。孩子们乘祖母一不在意,就将一块小石头和泥土扔进屋里去,扔得跨咯一声响,好以此引得她的注目。其实也不尽是这样,但凡家里来客了,孩子们总是新奇的。
未过门的三儿媳妇书英来了,祖母十分高兴,杀鸡煮蛋,把书英看得像个宝。每次书英来,祖母都在厨房忙的热气腾腾的,可是馋人。可惜孩子们吃不上那些好吃的东西。祖母总把厨屋门关的死死的,看都不让孩子进去看,可是急人。闻着从门缝里飘出来的香气,而馋得流口水。
书英读过很多书,进城读过高中。是当时故河口的高级知识分子。孩子们对这个未过门的新人充满崇敬与好奇。待她从三叔的房间出来,孩子们就悄悄地跟在她身后,还乘机扯下她的长辫子。扯得她回过头来对他们笑。她从不发火,也不多说话,只是温婉的笑。那笑真美。
那段时间,只要书英来,孩子们都很高兴,大人们也很高兴。祖母更是眉开眼笑,叫我等晚辈的称她三姨,叫小姑等同辈的称她三姐,至于祖母等长辈的称呼她什么,我不知道。但就我辈与小姑辈的来说,这两个称呼都不太符合她将来在陈噶屋里的身份。若她嫁给三叔,孩子们该叫她三婶子,小姑叔们该叫他三嫂。也许这样称呼她,冥冥之中已确定了她永远不会成为我们家的一分子。不是她不肯嫁,也不是三叔不要,更不是两家有意见,而是书英最后死了。
书英死了?你说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正值青春年华,怎就死了?实在突兀。
据说是宫颈癌。开始是肌瘤,还未结婚,要生孩子的,没做手术,后来厉害些了,去做了手术,也没完全切掉。因为……完全切除,就不能生育了。书英想与三叔结婚,想给三叔生孩子。正是那未切除的半节……上的肌瘤,后来病变,夺去了她的生命。
彼年,三叔二十一岁,参军已有三年,身高一米八九,比父亲还高三公分,又是当兵的,穿起那身军装,真是说不出的英俊潇洒,加以含蓄的性情,忧郁的气质,真如大姑所说,王子一般。哪个女子不倾心。书英与三叔两个人虽只共同度过一个月,却早已是情深意厚,心心相惜。
三叔回部队后,不知怎的,书英就病了。开始还不晓得啥病,貌似得了相思,茶饭不香,病怏怏的,提不起精神,身上也没按时来红。她没多大在意,还怕自己私下有了喜,怀了三叔的孩子,不好意思。后来越发怏怏的厉害,下身还大出血,又不似经血。书英还以为自己是不是教学太累,不小心流产了?十分的伤怀,这才到医院检查,哪里有什么喜,原是肌瘤三度,挺严重。需要住院治疗。
书英住院之后,那来过祖母家几回的如仙子般的女子,就没有再来。素日,我就听见祖母在屋里走来走去地,一声接一声地深深叹息。一往强干理性的友打卦似乎也变得六神无主起来,不晓得该怎办?
本来,来年三叔探亲就准备办婚事的。不想书英病了,且还病得不轻。书英与三叔办不办婚事都已明了了,乡下订婚就跟结婚一样,仪式感非常强。何况三叔是个当兵的,只要女子肯嫁,就是癌症,也得娶,不得随便。
当三叔知道书英病了的消息,十万火急地从部队赶回,去看她。她早出院了,躲在房间,却不肯见三叔,把三叔关在她房门外,不让进。
就这样,书英硬是对着门外的三叔,解除了他们的婚约。两个人隔着一块门,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今生不再交集。三叔怎么也不肯,站在门外对着门里的书英海誓山盟,好话说尽。可书英就是一个死都不肯。她的家人也说,三叔还有更美好的前程,若娶个死鬼回去对前景不利,也违背了书英的初衷。为了三叔好,为了三叔的前程,书英死也不嫁。
三叔在门外哭得一塌糊涂。故河口的小沟田间不知多少次闪动过他们的身影,那是三叔有生以来度过的最美好的一个探亲期。也是三叔绽开青春恋爱的一个探亲期。一颗对未来充满希望与爱的心,突然遭遇如此打击,怎不痛哭流涕?
春光无限凄迷,那情形竟如梦境,与他隔着了来生前世。他与书英的缘分就在这生中隔断了。
三叔恍惚的,每天都要去书英家,靠在她房门前哀求,只是书英不曾一次打开过房门。丝毫不被打动,铁石心肠一般,完全不是跟三叔恋爱时柔情依依的书英了。
终有一天,三叔再去书英家,不用呆在门外,因书英已死了,葬了。一夜之间,三叔与她便是阴阳相隔,永生不得相见。这在三叔无不是种永久深刻的伤痛。因为书英交代过,她死了立刻下葬,不要让三叔看见她的遗容与尸体。书英死时不过十八九岁,就结束了短暂的一生。三叔是她一生最美光华的存在,她也情愿自己是三叔生命中一个最美光华的存在,不情愿让三叔看见她病着难看的形容,才拒绝三叔的。
面对书英的坟墓,三叔哭得死去活来。那坟前的油菜花金黄的在阳光下闪烁,书英便从那金黄色中走来,还活着,还如三叔初见她时一样的灵秀美丽,温柔优雅。三叔几次陷入这种幻景中,昏死了过去。
来年,三叔再探亲回家,就只能到他的初恋书英的墓前,敬上一柱香,插上一掬野油菜花祭拜了,那是书英生前最喜欢的。书英的墓前,也长满了野油菜花儿,被金黄色包围着。这时三叔似乎又恍惚的看见书英从金黄色中走出来,活了。不仅一股悲伤袭来,差点又晕倒在书英的墓前。
三叔的初恋书英死了,三叔的甜蜜初恋就此戛然而止,湮灭。这初恋里包含了多少他们两的梦境与未来,只是它们还未展开,就消失。很长一段时间里,三叔都沉浸在对书英的缅怀中,不能自拔。多年过去,迟迟不婚。陈家亦把书英的身份定格为“三姨”或“三姐”。家里无论老少只要一说到三叔的初恋女友,就会想起那个有着温和笑容,长长乌黑辫子,貌美如花,叫书英的女子。
其实,书英与三叔只不过短暂一个月的相恋,去祖母家不过有限的几次,且时光不够一年,可她留给大家的印象却是如此深刻,至今在后辈中也没有被忘却。因什么?因书英大公无私的胸襟与爱三叔爱到忘我的牺牲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