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维的手术结束了。
按照现代外科的做法,胆囊会去拿去切片做病理学检查。而结石则会被清洗干净做数量和大小的统计,如果主刀有收藏癖的话,这些东西经过精心挑选后可能会成为他展览室里的一员。
卡维没这种怪癖,他现在更喜欢宣传手术。
这是全世界第一台胆囊切除术,还是不超过一小时的胆囊切除术,如果宣教到位完全可以成为日后仅次于剖宫产和阑尾切除的常规手术项目。
基于这个目的,这块被剪刀切开的胆囊以及周围散落的胆囊结石就有幸成了他术后的战利品。
有战利品也就有了炫耀的资本,卡维的炫耀方式很粗暴,就是拿着金属托盘走进手术室让众人围观。这可是坏疽性胆囊炎,就算普外主治上台都要反复深呼吸稳住心态的严重急腹症。
他完全可以靠着罗加罗这个病人,给在场所有人上一堂生动的肝胆外科带教课。
然而卡维刚走进门,就觉得手术室里有些奇怪。
原本喧闹的手术室变得安静了许多,尹格纳茨所在的手术台已经换了位主刀,看着眼生,但卡维记得应该是尹格纳茨刚才手术时的助手。手术台上躺着的伤员也换了个人,从腹腔中弹换成了右上肢外伤清创。
至于尹格纳茨本人,则是跑去了另一台手术。
如果只是围观,倒也无可厚非,卡维原本就喜欢在手术室里瞎熘达,多看多学总没错。可这位外科总医师现在却撇下了自己的伤员上了别人的手术台,双手捏着纱布和组织钳,气氛格外紧张。
“尹格纳茨老师,这就是刚才那位病人的胆囊。”卡维端着金属托盘走到他跟前,说道,“前所未有的胆囊,您肯定没见过。”
“嗯”
尹格纳茨对胆囊切除很感兴趣,但只是回头看了眼就收回了视线。而卡维的注意力也全被眼前的手术切口吸引住了“嗯?做的嵴柱手术?”
“子弹从后腰打中了嵴椎骨,本来想打开看看能不能取出子弹然后做个简单的清创。”尹格纳茨看向了身前那位原主刀医生,“后来可能是取碎骨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血管,出血不少。”
出血不少
嵴椎这地方出血量本来就多,解剖位置上更是布满了各种大血管。是手术中不小心,还是原本子弹就伤到了血管,在没有影像学条件下实在不好说。
现在更需要关心的还是伤员的情况,情况绝好不到哪儿去。
“找个地方埋了。”卡维直接把金属盘塞到一位护士的手里,然后继续吩咐道,“出门向左拐有个临时手术台,让那些人尽快过来帮忙。”
护士不认识卡维,但从说话语气上就不难判断他的身份不会比尹格纳茨低,必须依照吩咐行事“哦,好。”
卡维向一旁另一位护士招招手,要来了新的皮裙和手套,然后还是像往常那样看向手术台边的护士和可能是麻醉医生的助手们“来,谁汇报下血压心率。”
“”
“怎么了?”
“他们没有测心率的习惯。”尹格纳茨似乎已经习惯了前线手术台,“也没有配备血压计。”
“心率是严格要求的生命体征,怎么可以不做。而且我记得师级救护所就有血压计了,而且是三台。”卡维很奇怪,“这儿不应该是第七军两个步兵师组成的先头部队么?这样的手术室里怎么也该配备了血压计才对。”
“之前还有,现在已经找不到了。”一位护士说道,“而且原本会用血压计的医师也在之前的战斗中丢了性命,所以就”
“好吧,所以谁来报个心率。”卡维已经穿戴好了手套,对还在发愣的两名护士说道,“他出血很严重,我现在要知道他的出血情况。”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她们才小心翼翼地捏住了伤员的手腕。
其实并非两位护士做不好测量心率的工作,只是单纯被紧张的气氛给压得快窒息了,反应慢了一点。她们要的只是实战经验,并非谩骂,但现在情况特殊,卡维只能选择让她们离场。
赫曼和达米尔冈带着卡维的手术团队进了手术室。
这里面就包括了阿莫尔和两名跟在卡维身边身经百战的护士,一位专门传递器械,一位则主要负责帮助阿莫尔和贝格特处理其他杂务。
“罗加罗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的,应该快醒了。”
“换人吧。”卡维甩甩手,让自己的团队纷纷上台,“留下几个护士,其他人去治疗别的伤员,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和尹格纳茨老师接手就够了。”
顿时围在手术台边的医生护士开始散开,阿莫尔习惯性地找了张椅子坐在伤员头部位置,一手搭在他的颈动脉搏动点,说道“搏动无力,出血量不小。”
“嗯,测了心率之后你看着给药吧。”
“好。”
五个月前的阿莫尔还是个极为普通的外科助手,刚从医学院毕业毫无经验。可现在,他已经学会了靠调节药物剂量来实现病人生命体征平稳的技术。
卡维教的只是乙醚麻醉的技巧,没怎么教过这方面的东西,因为两种提取液内容物的成分太过复杂,就连他自己都不怎么能掌握其中的体重剂量和生命体征变化之间的关系,能做到这一步全靠他自己小心尝试摸索而来。
刚开始难免会出现一些意外,但只要熬过去就能把它们全部化为经验。
卡维看了眼趴在手术台上的伤员,嵴柱切口还在,上面压着纱布,出血看似已经止住了。但这种止血只是表象,伤员真正的情况远比肉眼看到的要糟得多。
“脸白,腹部胀大”卡维摸了摸从两侧鼓出来的腹部,掀开了手术铺巾,露出了他的双腿,“把他裤子剪开!”
护士快速裁剪裤腿后,能明显看到右下肢有好几片瘀斑。
“这些瘀斑之前有么?”
“不清楚。”
“如果没有的话,应该是缺血性瘀斑,休克有点厉害。”卡维找到了问题关键,手自然而然地摸向右脚的足背动脉,“搏动消失,麻烦大了!”
他快速筛选了腰部血管,能造成这种程度休克的可能只有椎体前方的主动脉了“应该是腹主动脉出了问题,先把人翻过来,得紧急开腹。”
背部伤口只做了个简单的缝合,伤员身体在三人合力下从俯卧变成了仰卧。
“肚子可够大的。”卡维看向一旁已经在做血压测量的护士,“血压现在怎么样?”
护士微微摇头,一脸凝重“上压79,下压还”
“知道了。”
话音刚落,护士就摘掉了听诊器“我去找人来输血。”
这种情况在现代外科手术台上也极为棘手,一般需要大量影像学检查明确位置之后才能下判断。有时候还需要做血管介入找到出血部位,再做紧急封堵。
但腹主动脉出血凶勐,大三甲手术室还算好,什么都能做,要是条件普通一些,就需要从普通手术室转进介入手术室。转移这点时间足以改变许多情况,可能刚下手术台人就不行了。
“大量失血的严重休克,出血量肯定已经超过了1000l,可能有1500l。”卡维也不能判断失血量的多寡,只能给个简单的推断,“出血部位应该是在腹主动脉分出右侧髂血管,这导致右下肢缺血严重。”
护士已经把手术刀递给了卡维“从前腹壁打开,出血就在腹膜后。达米尔冈,去准备两个吸引器,我马上要用。”
“好。”
情况紧急,卡维甚至连一直强调的消毒铺巾都省了,直接拿刀划开了肚子。
他和尹格纳茨是老搭档,互为主刀助手,所以操作起来非常娴熟,撇开一些无关痛痒的出血点,不到3分钟就进了腹腔。在这短短的2分钟里,卡维基本交代了接下去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希望尹格纳茨能第一时间配合自己。
任何细小的差错都会延长手术时间,让伤员死在手术台上。
“首先,它的出血部位在右髂总动脉,积血在腹膜后。当我显露出血部位时,会有大量的鲜血涌出。”卡维看向尹格纳茨,“这时候,就需要老师迅速找到出血点并准确钳夹。”
尹格纳茨本以为卡维会自己来做,没想到这个重担会压在自己肩上“我?我可没这种经验。”
“我会先用手指堵住血管破口,到时候引导你来做钳夹。”
“原来是这样”
“我估计整条动脉血管的连续性已经中断,缝住破口,尽快恢复右下肢血流将是能否保住右下肢的关键。”卡维说道,“血管损伤区域程度修复难度如何,我无法评估,但我知道,如果缺血太久整条右下肢都得截掉。”
尹格纳茨点点头“这或许还算是个不错的结果。”
“嗯,最坏的结果是手术过程中心脏停跳,伤员死亡。”卡维看着仍站在一旁的原主刀医生,“手术台上死亡是需要向医学委员会做书面报告的,到底是手术差错还是原本伤情就严重,还需要等待后续尸检。”
“我,我懂。”
“你也别太紧张,或许接下去事情多到我们根本来不及做尸检呢。”
卡维开了个玩笑的功夫已经打开了腹膜,整个腹腔胀满,腹膜后的血肿把腹腔向上顶得没有任何空间。继续翻开小肠,还能看到小肠系膜大量充血。
“尹格纳茨老师。”
“我知道。”
尹格纳茨手里拿着一把组织钳,另一手则帮着推开小肠。而他的手边则准备了至少三把组织钳,再远处则是赫曼手里的一叠厚厚的纱布,以及达米尔冈的两根吸引器。
“血压怎么样?”
“血压有些上来了,不过心率很不稳定。”阿莫尔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宛如走在死亡线上的生命体征,“我在尽力升压了。”
“上来点就行,这条腿不能再拖了。”
一切准备就绪。
卡维轻轻打开右侧的侧腹膜,一瞬间,积存的出血像泉水一样喷薄溢出。
先是达米尔冈的两套吸引器,台边的护士和助手不停向外抽泵,但都无法充分吸引,一直都有活动性出血。接着是赫曼的纱布,血液快速引透了白色纱布,就仿佛在堵一个泉眼一样毫无办法。
两人的操作只是在给卡维和尹格纳茨操作的时间,想靠吸引器以及纱布止血简直是痴心妄想。
“卡维!”
“我在摸,别急。”
“不是我急,出血量太大了!”
“输液加快流速!”
“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用挤的!”
卡维看上去要比所有人都镇定。
他的手已经淹没在了血泊中,视野里全是肠管和浸没了它们的鲜红。他只能凭着经验,和指腹上细微的血液流动感,徒手直奔心里怀疑的出血点,用力压迫。
“快到了应该就在附近”
突然,汹涌的出血似乎变得缓慢了许多,完全验证了他之前的判断,出血点就在右髂总动脉上“找到出血点了,我压住了,现在血压怎么样?”
阿莫尔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在三次测量中,血压就像过山车一样滑坡“现在上压只有62,下压测不出。”
“加快输液,输血的人没那么快来,达米尔冈,去做自体输血!”
“好。”
“我和尹格纳茨老师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先稳住血压才能做下一步操作。”
自体输血和异体输血在这里都要比现代慢上许多,卡维只能选择等待。但只要堵住了破口就还有希望,接下去的缝合也还有操作空间。
随着时间的推移,自体输血的量达到了800l,血压从原先的62/-,慢慢回升到了。
第二步的钳夹和缝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