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澄澈,万里无云,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在小溪边麻利地洗着衣服,她一边敲打着自己的衣服,又从木盆里拿出件稚童的衣服来,放到自己的衣服上敲打。
这件衣服原来也是她的,不过现在已经是妹妹的衣服了。
她幼时的所有东西都被阿爹阿娘给了妹妹,就连她作为孩童的幸福感也被送给了妹妹。
“宛宛,现在你是家里的大姐姐,凡是要让着妹妹,知道吗?”阿爹摸着陈宛的头,抱过来一个哭叫不停的婴孩,“这就是你的妹妹,陈惜。”
七八岁的陈宛轻抚了下陈惜的脸,从此便不再是孩子了。
陈惜长得飞快,此时已经三岁了,异常调皮还会经常欺负一起玩耍的孩子。陈母忙于看管陈惜,无暇料理家务,只能将简单的家事给陈宛来干。
她挎着木盆,看着街上无忧无虑欢笑嬉戏的少女们,不由自主地羡慕驻足看着。
少女们察觉了陈宛的目光停止了嬉戏,躲得远远的窃窃私语起来。
“她不就是陈家那个大女儿吗?”
“就是她!她爹为了生儿子,好像掐死不少女婴,不知道这次生的为什么留下了。”
“看看他家那穷酸样,生出来儿子也没钱养,说不定过几年就把她卖给王乡绅当小老婆,换一大笔钱给自己儿子留着娶媳妇啦。”
“你留点口德吧,王乡绅六十多了还瞎了只眼,陈宛才十一啊!”
陈宛听着闲言碎语红了眼眶,她偷偷抹了把泪装作无事发生回到家,一进门便看到陈父跪在地上拜送子观音。
“观音菩萨,您显显灵吧,让我们陈家留个后。”他虔诚地双手合十,又叩了三叩。
“唉,也不知算命大师观音娘娘您管不管。那算命的让我留着这一胎女儿,娇生惯养,福气攒够了就会有儿子,可都三年了,还是没动静!
您看看,您管管啊,让我家婆娘怀上儿子吧!”
陈父话音刚落,陈惜便爬上桌子,故意将送子观音推倒。
观音像在地上支离破碎,三岁的陈惜看着一地碎瓷哈哈大笑。
陈父正要发飙,突然想起算命大师的话,笑着摸摸陈惜的头:“摔得好!惜惜真有劲儿!”
陈宛在门外听得不是滋味,她的眼泪还是流下来了。
她抹了把脸,将洗好的衣服晾晒在绳子上,又去把木架上晾晒的咸菜翻个面。
陈父没有工可以上,家里就靠卖卖咸菜度日。陈宛看着笸箩里的萝卜条,心觉疲惫。
三岁的陈惜从屋里跑出来看到陈宛,奶声奶气地说:“姐姐,我想吃一个。”
陈宛看着奶团子一样的陈惜,把笸箩拿下来:“你挑一个吧。”
陈惜嘻嘻笑着,扬手把笸箩打翻,大叫道:“爹!姐姐把咸菜弄地上了!”
陈父果然怒气冲冲地出来,二话不说拿着扫帚对陈宛一通打。陈母见势过来拉架,扫帚不长眼地对着两个女子狠狠地鞭打着。
鸡飞狗跳的家中只有陈惜安静地站着,她看了一会儿便自己玩泥巴去了。
时光流转,陈家少了两个人。
破落的小屋里走出一个杏眼厚唇的女孩,脸颊有一颗红痣。她走到木架前,笨拙地翻着咸菜。
一个蓬头垢面的瘦矮男人跟在她身后,看着女子的动作来了气,随手抄起一个扫帚扔到她干瘦的身板上。
“你会做什么?!养了你花我那么多钱,儿子还没有,活儿你也不会干!你姐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强多了!”
说着他蹲下哭嚎起来:“宛宛啊,你去哪了?爹需要你啊……”
陈惜冷眼看着陈父懊悔的样子,摸摸被砸的后背,翻了个白眼进了屋。
门外一个衣着华丽的胖子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跟了四五个护卫。
陈父一看来人,擦擦鼻涕眼泪快步迎上去,换上一副笑脸:“张善人大驾光临。”
张开源从荷包里掏出最小的一锭银子给了陈父,陈父连连哈腰请他进屋坐坐。
这时陈惜推开破木门出来,白玉的肌肤在脏乱的小院里格外扎眼。
张开源目不转睛地看着陈惜:“令爱是越长越像……”
陈父耳朵背:“张善人说什么?”
张开源回过神来:“噢!令爱越长越漂亮了,你说是吧?”
陈父耳背心不背,当即点点头:“是啊,惜惜是附近长得最好看的了,比她姐姐还美。”
他走近张开源压低声音道:“张善人要是看好了,这个数就行。”
张开源低头看了看藏在陈父胳膊肘里的手势,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还是陈兄懂我,来人,给他五十两银子。”
“明日正巧是惜惜十五生辰,不如明天您来接她?”
“陈老兄,我这身份……你说是吧?你让她明天去撷香院旁边的小道,出去有个卖冰糖葫芦的,她知道的,我派人去那接她。”
……
“惜惜啊,过几日就是你姐姐失踪七年祭了,今日你去冰糖葫芦摊子那边祭奠祭奠吧。”
“姐姐又没死,祭奠什么?”
一个清脆的巴掌甩在脸上:“怎么没死?宛宛就是因为你才死的!我就这么一个懂事闺女,就是因为你!我什么都没有了,还要养你这个赔钱货!”
陈惜捂着脸,眼泪如滚珠落下:“是你贪心,是你一直想要儿子!杀了多少女婴都不管用,你就没这个命!
要是你好好养我,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自幼只有姐姐真心待我好,你和阿娘都是为了要儿子才捧着我。
如今儿子没有,阿娘死了,女儿也赔进去,你才是那个赔钱货!我倒了八辈子霉才有你这个爹!”
陈惜夺门而出,世界上没有人疼爱她了。她想念阿娘,想念姐姐,就算一点蛛丝马迹也好,就让她再看姐姐一面。
这般想着,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撷香院旁的一条小道上。
地上一个崭新的荷包静静躺着,里面鼓鼓囊囊。陈惜没见过这么精美的荷包,看看四下无人,便蹲下身去捡。
一个闷棍精准地砸在她的后脑上,张开源从阴影里走出来吩咐几个壮汉:“带走,送过去。哈哈哈哈,你姐姐害得我成为杀人犯,你也别想好过,你姐姐欠下的,要你来还。”
陈家的小院中,一个年轻男子敲了敲破木门。
一脸愁苦像的陈父打开门,有气无力道:“是谁啊?”
年轻人从头发里抠出一枚铜板,用手上下掂着:“老伯可有困难?我可以帮助你,实现你所有的愿望。”
“呵,实现愿望?去大街上耍猴戏吧你。”
年轻人也不恼,只是站起来讲:“我的确能实现你的所有想法,在我这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跟我走你就知道了。老伯,你不想见到你的大闺女吗?你跟我走,不止是大闺女,你的妻子也会回来,还能跟她有个大胖小子。”
陈父看着年轻人静默半晌:“我知道了,我要死了,你带我走吧。”
年轻人把铜钱塞回头发里,往前带路:“老伯,你不会死,只会感觉到幸福。”
“是吗?”
“是啊,你试试就知道。”
陈父点点头,颤颤巍巍走入一片浓浓的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