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微亮,灵华便起身干活。
她点上两支蜡烛,舀几勺水缸中的泉水倒入,取面粉适量,一边倒水一边搅拌,待面团揉起来后,灵华将它放到盆里,盖上盖子闷着。
恒古听到声响从屋内懒懒散散地走出来,看到灵华忙碌的身影,又抻头瞅了瞅日头,打了个哈欠道:“灵华,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灵华也不回头,切开一个苹果扔进石臼:“你为何也起这么早?”
“因为想知道你在干嘛。”恒古凑过去站到灵华身后,身体微倾欲一看究竟。
灵华胳膊肘轻撞恒古的腹:“往后退些,一会儿会打到你。”
恒古听话地向后退了两步,看灵华把石臼中的苹果捣成泥,他接过木杵:“我来吧。”
灵华靠在案台旁,静静看恒古边打哈欠边捣果泥。
晨间的暖阳与烛光交叠,错落地照在少年身上,他只穿了一件寝衣,如墨的发散乱在瘦削的肩背上。
灵华看着少年的腰身,突然发觉恒古似乎又长高了些。
妖兽一百岁了还会长个儿吗?还是那交错的光洒在少年的身上,让她的心氤氲了几分。
恒古察觉灵华楞楞的目光,舂得更卖力了,没多久便把一堆苹果都变成烂泥。
他将果泥一勺一勺挖到盘子里,额头上的汗被日光映起一层细闪。
灵华掏出帕子,走出去给恒古擦汗,而他正巧端起盘子转过身展示给灵华看:“怎么样?够厉害吧?”
帕子停在半空,灵华的鼻尖差点碰到恒古的下巴。她急忙倒退一步,想要拉开距离,可恒古放下盘子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回带了半步。
两相对视,恒古紧张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头顶,似乎能听到他“怦怦”的心跳。
灵华看到他的喉结微动,吞了口口水。
“灵……灵华……”
灵华把胳膊从他手中拿出来,退了两小步将帕子递给他:“擦擦汗。”
恒古接过帕子,定了神色顺了口气:“灵华,我……”
“说起来,还有个活儿没干。恒古啊,帮我把这些苹果切丁,一会儿要用。”她低着头拿出果子,话音没落便去揉面了。
恒古捏着帕子,噘起嘴可怜巴巴地看了灵华几眼,发觉对方根本不理他,便把帕子揣到怀里,认真切苹果。
灵华回头看恒古不再与她说话,在心里叹了口气。
面很快揉好了,灵华将面团分切成数个方块,将方块摁扁,擀成饼状,将果泥包入。
用灵力将果饼加热至熟透,在饼身划开几个小口,将脆脆的苹果丁塞到里面,洒上糖霜,果饼便做好了。
灵华装了两篮子果饼,又留了一盘在厨房里。恒古凑过脑袋小心翼翼地问:“你做这些干什么?我也吃不了这么多。”
灵华拍拍他腰间:“荷包里还剩多少了?”
恒古摇摇头:“我们一个是灵,一个是妖,居然还要自己赚银子。”
“既然我们来到人世间,就要按人的规矩和方式来生活。体验人间烟火气,活得更真实些。”
灵华收拾妥当,回首嘱咐道:“恒古啊,在家好好看门,我去了。”
说罢消失了。
东市的聚喜斋是云城最大的糕点铺子,南来北往各式各样的糕点全都有,食客络绎不绝。
此刻聚喜斋还未开门,灵华出现在铺子背面的小木门前,轻声细语地喊了声:“小刘哥,我是凌华!”
木门内半晌没动静,过了片刻有个面生的伙计打开门问道:“姑娘你找谁?”
灵华友好地打了招呼:“你好,我叫凌华,之前来送过果饼,小刘哥知道的。”
那伙计恍然大悟:“是凌姑娘啊,快进来吧。”
伙计把灵华让进屋,接过篮子看看果饼,给了灵华十两银子。他拿出一本账册,仔细核对后跑去柜子里拿出个木盒,用钥匙打开锁头,取了张银票出来。
“凌姑娘,这是刘哥让我给你的,咱们聚喜斋一年的分红。”伙计双手递过来。
灵华双手接过:“多谢小兄弟,可为何今日小刘哥不在?”
那伙计一听这事愁眉不展,欲言又止地在原地转圈,一拍大腿说道:“凌姑娘,我还是告诉你吧,刘哥他失踪了!已经五六日没有音讯了!”
“失踪?”灵华自然而然地想到安槐桌子上的案卷,她急忙问到:“他是在云城失踪的吗?”
伙计难过地要掉眼泪:“对啊!十天前我还和他说,要是那里好我也过去跟他一起。可第二天他就不见了,不来聚喜斋,家里也没人,到处都找不见……”
“那里?他同你讲过他要去哪里吗?”灵华追问。
伙计摇摇头:“他只是提了一嘴,说找了个好去处,叫接什么镇的。他说那里山清水秀远离纷杂,还有工上,工钱还多,我也有点动心。”
他背过身抹了抹眼角:“凌姑娘你也知道,刘哥腿脚不太好,他年幼时让车轧了脚,现在脚背还是扁的,我怕他出什么意外……
本来他要干完这个月发了工钱再走的,后来不知怎么又说过两天就走,钱也不要了。我还想一起喝一顿践行的,这消失得不明不白,我心里太难受了。”
灵华不知其中故事,只得安慰道:“云城治安一向很好,最近巡抚还在,也许过几日就找到了,别太忧心。”
她又劝了伙计几句,便提着篮子匆匆赶去沧澜阁。此时沧澜阁还未开业,灵华大步迈向大门突然消失,随后站在三楼的暗室门口。
她听听帘后并无声音,轻喊一声:“安槐?”
“灵华?唉,你怎么比我还勤劳啊?公鸡还没打鸣呢就起来买菜啊?”安槐伸个懒腰,从灵华身后走过来,边走边低头看了两眼。
灵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放下手里的篮子:“你胡吣什么?我是去送果饼了,在人间还是要有个谋生的差事才好。”
安槐摸着下巴:“你这句话有道理。我们不像人类,本无什么生活压力,差事也是种实现人生意义的途径,寻个差事是对的。我现在觉得查案也是个不错的活计,比说书有意思。灵华啊,我跟你讲……”
灵华找到气口插进话去:“正巧,此次我便是为了你查的案子而来。”
安槐双眼皮瞪成了三眼皮:“你有什么消息?”
“失踪的人员中是否有个叫刘承延的人?”灵华认真问道。
安槐一惊:“你用‘鉴心镜’看我的案卷了?”
灵华一时无语,她拿起篮子晃了晃:“刘承延是聚喜斋的伙计,我与他也算熟人,从六年前便认识。以前我有空便去送果饼,顺便拿分红的利钱,每次都是他来给我的。听闻他已经失踪五六日没有音讯,你可有什么线索?”
安槐道声“原来如此”,将掌握的情报简述一遍:“刘承延不是云城本地人,而是从附近村子迁来的。他的妻、子都跟着他一起来到云城,住在城郊九里亭。
他失踪时家中物品整齐完好,没有打斗迹象。衣物、钱财、孩子用的玩具都在家中,甚至连收拾过的包袱都没有。
失踪日期应当是六日前,在他失踪后,他的妻子和孩子也不见了踪影,一家三口人如烧干了的泉水,无影无踪。”
灵华猜测:“有无可能是他收拾了些许自己的贴身之物带走,留下大部分给妻子孩子,待他挣钱回家再与妻儿团聚?”
“可他的妻儿与他同天失踪。”安槐挠挠腮帮子,“若说是举家迁徙应当收拾好所有家当,打点妥当后再走,可他家中什么都不缺,唯独人不见了。
而且听聚喜斋的伙计们讲,刘承延非常疼爱他的孩子,若非被人绑架,不至于连钱和孩子的玩具都不带。”
“绑架?他只是普通百姓,家中条件刚足温饱,有什么值得绑架的地方?”灵华思索着,“他可有得罪过什么人?也许是他人将他约去他处,然后……”
灵华不愿往下想了,无论如何推测,结局似乎都不容乐观。
安槐也叹口气:“这就是奇怪之处,刘承延为人正直憨厚,没与人红过脸,他的失踪,实难查证。”
他看向灵华,眼里闪着精光:“若是能用‘鉴心镜’一观,那肯定会有所进展。”
灵华点头:“也好,正好我也有要看的事情。安槐,你可曾听闻一个叫‘豢者镇’的地方?”
“患者镇?”安槐的五官挤在一起疑惑地问,“这名字我从未听过,怎么如此奇怪。”
灵华打帘进入暗室,写下三字递给安槐:“我有个重要之物被孙莲苒放到豢者镇里,还要拜托你帮我探探这豢者镇的具体地点。”
安槐接过纸张,看着“豢者镇”三个大字,眉头又皱起来:“这名字看着更奇怪了。”
灵华见安槐拿着纸研究半天,提起篮子欲走,忽而想起了什么,转身道:“刘承延失踪前说要去一个叫接什么镇的地方,你可知其全名?”
安槐把纸放下:“我已发出叶子去探,可叫接什么镇的有十二个,摸清底细还需要些时日。”
“好,那便等你消息。”灵华提了篮子大步走了出去。
此时已近午时,可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忽闻有人焦急地喊着:“坏了坏了,又失踪了,又有人不见了!”
灵华跟在奔跑之人身边问道:“发生了何事?为何又有人失踪了?”
那人急得火烧眉毛,只简短地回答了两句:“城南的马夫,发出一束红光突然就消失了,就在大家眼皮底下。”
说完便向县衙方向疾奔。
街上本就不多的行人都吓了一跳,加快了脚步向目的地走去。
灵华心中惊讶,没想到才过了几天,便有新的失踪案发生,而且过程还这般诡异。
她回到春暖阁,将事情讲与恒古听,恒古亦是瞪大眼:“发出红光在眼皮底下消失了?这怕是用的法术吧!”
灵华拿出鉴心镜,轻柔拼好:“不知此人的失踪与前面的失踪案是否有关联。”
不多时,安槐登门造访。灵华启动鉴心镜,镜面上模糊了一阵,显现出从未出现过的变形画面来。
镜上之人身形歪斜扭曲,靠身上衣裳勉强能看出他是聚喜斋的伙计。
他正常地走在路上,忽而肩头出现了一个闪着红光的结印。
推开门进入家中,身形歪曲的妻子抱着扭曲的孩子迎上来:“是夫君回来了,今日忙吗?”
“是忙坏了,聚喜斋杂事多工钱还少,待我将去接平镇的事准备好,咱们就迁出去。”刘承延坐下喝了杯水,接过孩子拿起拨浪鼓逗娃。
他的妻子沉默了片刻,劝道:“延郎,云城是个好地方,我们不要再搬走了,孩子以后要读书上学,云城是最好的选择了。”
听到这话,刘承延对妻子怒目而视。他呼吸加快,后背的结印迅速融化在身体中,红光霎时从体内散发出来。
“你敢不去!不论是你还是小孩,只要我看中的人,没有谁能逃脱!”
语毕红光大盛,整个镜面只余一片刺眼的血红。三个呼吸后,红光一瞬间消失。
一起消失的,还有房内的刘承延及其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