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以显是谷城秀才,如同以前龙十三在山西遇到的一些愿意追随他的老童生一样,虽然早早就考中秀才,但却迟迟不能考中举人,这让从小就有神童美誉的徐以显情何以堪。
与傅山虽然满腹经纶,但并不愿意就此走上宦途不同,徐以显可是在襄阳府一带时常以诸葛孔明、陈平自诩的人物。
于是,与那些老童生一样,他渐渐愤世嫉俗起来。
当然了,若是大明依旧稳如泰山,他这愤世嫉俗除了给自己徒增麻烦外,并无半点好处,因为当下已经不是魏晋时代了,没有人会吃他这一套。
徐以显今年四十岁了,十五岁便中了秀才,之后奋发图强了十五年,却一直未考上举人,从此之后,他渐渐抛弃了四书五经,开始研究起诸如“古今地理志”、“武备志”、“鬼谷子”等来,不测之心昭然若揭。
当然了,一开始他并没有觉得什么,直到深入进去后才发现自己还真是对这方面有真正的兴趣,五年前陕北开始闹起流贼后,他便读的更勤了。
三年前,流贼三十六家在三晋大地纵横驰骋时,他的眼里隐隐有了期盼。
小强旅南下时,他还是谷城县令的幕僚,这眼里的期盼便更甚了。
“军纪严明,战力强横,多次以弱胜强,眼下已经有了十余万人,已经势大不可制,岂非正是我辈投效的对象?”
但他也知道名满河南的李家兄弟已经是该部大头领龙十三手下的红人了,自己再过去也只能附于骥尾。
于是,得知龙十三在一个月以内就几乎占据了南阳府全境,并进占了樊城时,他似乎看到了希望。
他立即辞去了谷城县令幕僚的差事,反而加入到党子口游击漆尚友的麾下。
漆尚友,长期盘踞在左旗营,岂有不知晓徐以显大名的,以前几次暗示都没得逞,眼下正在彷徨无故之际,这位有着“谷城诸葛亮”美誉的大才竟然主动投靠上门,岂有不赤脚相迎的?
不过,漆尚友也不是傻子,知晓在郧阳府城、均州、南阳府已经被流贼拿下,左旗营孤立无援的情形下这名大才前来相投肯定不同寻常,便仔细询问起来。
“前次我备下厚礼倾心相邀,先生却一再推辞,今日我部岌岌可危,先生却来了,却叫我好生不解”
徐以显不慌不忙地说道:“将军也读过三国演义,可知道那诸葛亮为何投靠那穷途末路的刘玄德,而不是威震八荒的曹孟德?”
漆尚友进过竹山县武学,读过几本书,一听此话自然是眉开眼笑,徐以显将他比作三分天下的刘玄德,简直是将自己高抬啊,虽然自知远不如刘玄德,不过还是很高兴。
他以为大才都是这样的,便没有他想就收留了徐以显。
当然了,此时驻扎左旗营的除了他党子口游击,还有水师千总徐千鹤,一直以来,两人为了左旗营钱粮以及往来商户抽水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
由于他隶属于郧阳巡抚,而徐千鹤却隶属于襄阳府水师游击,而襄阳府水师游击是听从武昌水师分守参将指挥的,两者互不统属,自然互不买账。
不过,由于此时襄阳府城是襄王的王府所在,而武昌也是楚王的王府所在,二王手下都有大量的商船穿梭于汉水之上,平时自然与水师多有勾连,于是,徐千鹤虽然只是一个水师千总,却没将土千户出身的漆尚友放在眼里。
反而常常称呼他为“土蛮”,让漆尚友恼火不已。
徐千鹤,也是谷城人,还是徐以显的族弟,而徐以显正是谷城徐家长房家主,于是,漆尚友将孝义县收为幕僚后,便极为有利去处理与水师千总徐千鹤的关系。
于是,平时势同水火、同在一城的陆上、水师衙门因为徐以显的到来竟有了同仇敌忾之象。
此时,徐以显才将自己的谋划和盘托出。
“将军,你可知晓我为何在此时前来买投奔你?”
“你刚才不是说了”
“呵呵,那只是玩笑罢了,我是专门来送一桩大富贵给将军的”
“哦?”
“你可知道此时郧阳巡抚、郧阳分守参将在哪里?”
“不是竹山吗?”
“是的,那将军是否知晓为何流贼占了郧阳府城和均州,却没有沿着堵水进攻竹山县?”
(堵水,后世堵河,从郧阳府城出发,有驿道可以方便地抵达竹山县,而竹山县又是去竹溪县、房县必经之处)
“这个”
“将军,据说流贼拿下掘山寺巡检司、郧阳府城时,郧阳巡抚蒋允仪的中军、分守参将杨文富的部队所剩无几,郧阳卫也大多被歼,按说区区竹山县完全可一鼓而下,为何流贼迟迟不对该县动手?”
“哦,听说流贼虽然在掘山寺巡检司、郧阳府城、均州连番击败官军,但自身损伤也不小,他们嘴里的沟壑、饵者几乎全部消亡,没有余力进攻竹山县了”
“非也,所谓沟壑、饵者,能有何战力?彼等精锐全在骑兵,据说那流贼是由三股人马捏合而成,为首的叫老回回马守应,次者叫革里眼贺一龙,再次者叫红军友,每一部都有骑兵上千”
“再加上老营青壮,抽出五千精锐是不成问题的,而竹山县还有甚人马?只有些青壮罢了”
“那先生的意思是”
“想必将军也从水路得到了邸报,就在那小强旅南下到汝州府时,也就是一个月前,朝廷已经在重庆府新设了总兵一员,并任命老将秦良玉为总兵,又在大宁县设置分守参将,在大昌县设置游击将军”
“而此时,三大股流贼已经悉数越过黄河南下,而登州之乱已经了结,宣大总督卢象升手里便有了几万精锐,于是那闯王、紫金梁等肯定不能长期在中原作乱”
“中原一直到长江,中间除了一处大别山,哪里还有彼等藏身之处,于是,彼等最后还是会仓皇西进,遁入豫西、荆襄群山”
“此时,朝廷的有识之士便提前谋划,在重庆府布下重兵”
“先生,听说前四川总兵邓玘已经兵败身亡,哪里还有重兵?”
“非也,既然原石柱土司秦良玉成了重庆总兵,她肯定会将石柱、播州的土司兵全部带到重庆府”
(播州,后世遵义市)
“而与石柱、播州相邻的施州卫各土司也会被她一起召集前来”
“加上如今坐镇贵阳的是总督贵州、云南、广西、四川四地的朱燮元,他也会将贵州、云南的土司带到重庆府”
“这些土司兵加起来不下两万,又极适合山地作战,若是从大宁县、大昌县东进到郧阳府,就会轻易地切断流贼的退路”
“那”
“以学生来看,老回回等之所以按兵不动,除了休养生息外,肯定是打了从郧阳府直接西进,从而进占汉中府的想法!”
“啊?!”
漆尚友一想之下先是一惊,接着便五体投地,不过他还是说道:“但这与本将又有何关系呢?”
徐以显笑道:“如此一来,整个郧阳巡抚衙门麾下便只剩下将军一支孤军了,还能坚持在汉水东岸,在朝廷眼里肯定是难能可贵了”
“以我估计,朝廷封赏、提拔将军的诏书不日就会下达,最少是一个参将,副将也有可能,至于总兵”
漆尚友眼睛大亮。
“呵呵,若是将军能在汉水东岸坚持一个月以上,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漆尚友先是大喜,接着神色又是一暗。
“谈何容易,我就是因为无路可去才蹉跎至此啊,前次与派人去谷城、襄阳府接洽,彼等都不许我前往,这小强旅凶悍异常,连南阳府城都攻下了,何况区区左旗营?”
徐以显却摇摇头,“不然”
“这左旗营是在从成化年间为了堵住流民北逃路线专门修建的,城墙高大深厚,还有护城河,比樊城都坚固得多,虽然面向汉水的地方设有水门,但小强旅想要从此处着手,就必须有船只逆流而上”
“但他显然做不到,因为他们没有兵船,襄阳府的水师游击正看着他们呢”
“于是,这一个月之期就不是没有可能了,而是完全有可能”
“届时,若是流贼大队真是从此地西去,将军的位置便愈发凸显出来,但凡危急存亡之秋,都是破格提拔之时”
“就算正式总兵不可得,由于流贼大兴,让将军在郧阳府做一个团练总兵还是极有可能的,团练总兵与正式总兵也只有一级的差距啊”
一席话说的漆尚友热血沸腾,稍稍放下了那颗始终高悬的心。
坐到船舱里,想起几日前与漆尚友的一番对话,一向矜持的徐以显不禁露出了微笑。
由于他是左旗营水师千总兴起后的族兄,水师把总麾下一名区区哨总的“锦帆贼”于大海对他也是热络有加,他将船舱里的其他人全部赶了出去,单单留下徐以显一人,自己还备好了酒菜,准备套套近乎。
徐以显见这厮虽然年少,不过面目精悍,自己又坐上了他的船只,也不好推脱,勉强让他与自己对坐。
酒过三巡,于大海说道:“徐先生,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徐以显笑道:“哨总年纪轻轻,还有何不明的?”
于大海摇摇头,“我是忧心忡忡啊,流贼竟然占据了南阳府全境,还拿下了府城,连那唐王也是下落不明,难道这天下已经来到了末世”
“休要浑说!”
徐以显厉声喝道,倒是将于大海吓了一跳,不过他毕竟是见过风浪的,讪笑道:“都说先生是襄阳府的诸葛孔明,又放弃了汉水西岸的谷城县,反而到东岸的左旗营就职,心中肯定有了万全之策”
徐以显暗忖:“这股人马虽然是船帮改来的,多少是一股助力,不如拉拢拉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