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船只已经走在汉水航道正中心,距离谷城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虽然这么想,但徐以显还是多了一个心眼。
他端直了身形,沉声道:“作为大明子民,还是生员,面对家国危难,岂有不挺身而出的?我平素自诩诸葛孔明,此时若是继续蜗居于谷城,又怎敢外出见人?”
那于大海虽然只有十八岁,但他从十二岁开始便在黄河为盗,大风大浪见的多了,哪里会相信他,便冷笑道:“先生,眼下这偌大的船舱只有你我二人,你到底是作何想的,直说无妨”
徐以显大怒,暗忖:“你不过是一个船帮的一个小厮,拼着些许水性和武力成了哨总,在我面前还不是下贱一般的存在?”
便不欲理会他,反而说道:“反正我徐以显为国为家,日月可昭,粉身碎骨也不怕!”
看见于大海不相信的模样,又想到,“这些人以前在汉水上亦帮亦盗,难不成他们也起了投靠小强旅的心思,如果是这样倒也好说”
“不过他只是一个哨总,又有何能为,我那族侄是水师千总,说通他才是正经,这举义的大事,越少的人知晓越好,何苦说与一个毛头小子听?”
便故意威吓道:“哼,我知晓你等的过往,难不成见到那贼寇势大,又起了投靠彼等的心思?趁早你死了这份心!若是我那族侄知道了,非扒了你等的皮不可!”
于大海到底是少年心性,一下站了起来,他身材颇高,一不小心,头部便碰到了船舱顶部,不过他浑然不觉,将腰侧一柄牛耳尖刀拔了出来!
然后指着徐以显骂道:“你这腐儒,咱家好好与你说话,为何要摆臭架子,这是在江心!相不相信我会请你吃板刀面?”
板刀面,自然是如今与“三国演义”一样响彻大明的“水浒传”里浔阳江巨盗船火儿张横的绝技了,徐以显近年醉心兵家之学,虽然对这两本杂书不大感冒,但终究是看过的,一听不禁吓了一身冷汗。
不过他终究是自比管仲乐毅的人物,也学过剑术,既然不能与他解释分明,也只能来硬的,“咣”的一声,也将长剑拔了出来。
“你有刀,难道我就没有剑?”
“哈哈哈!”,于大海一见不禁大笑。
就在徐以显错愕间,于大海那把牛耳尖刀突然向他飞来,徐以显赶紧用长剑将其挡下,但电光火石间,于大海已经欺近他身前,还没等徐以显反应过来,便一拳击打在他右手手腕处,他吃痛之下长剑“砰”的一声掉落到甲板上。
等徐以显再次清醒过来时,那把牛耳尖刀不知何时又回到于大海手上,并抵住了他的脖子!
徐以显此时倒是镇定下来。
“小于,莫要莽撞”
“哦?眼下是江心,我一刀将你杀了,然后绑上一块石头沉入江底,神不知鬼不觉,谁会知晓?”
“古城的人都知晓我上了你的船!”
“那我就说你嫌我的明堂船吃水浅,摇晃大,中途上了一艘前往汉中的大黄船”
大黄船,此时各地向北京缴纳贡品的船只,吃水较深,又有整层船舱,较为舒适一些,平时也用来装载货物和搭载乘客。
徐以显一时语塞,他知道,汉中到武昌一带,楚王、襄王、荆王的船只有大量的大黄船,完全没有依照朝廷的规矩来,有些身后有大官支撑的大商人也有少量这样的船只。
但他终究反应过人,“这厮反应这么大,难道真是起了投靠小强旅的心思?不妨试探他一下”
便道:“慢着,小于,难道你真想投靠流贼,若是这样,我倒是有一计可以献上”
于大海又是哈哈一笑,“一计?我本就是贼寇,投靠流贼天经地义,又何须你来献计”
“非也”,徐以显却摇摇头,“按照官军俘获的小强旅士卒的供词,该部南下到黄河附近时,收降了中条山大盗王定国以及黄河河盗王家兄弟,如今该部占据了樊城,但若是没有水师便寸步难行”
“你等虽然投靠了官军,但手中只有这平底吃水浅的明堂船,如何当得战船使用?何不去左旗营说降一些官军船只去投靠?”
此话果然击中了于大海的心窝,他可是知道眼前此人与左旗营水师千总徐千鹤的关系,不过与徐以显不同,他倒没有担心自己功绩不大,投靠小强旅在那里不受重视,但如果能说动徐千鹤投降那肯定是锦上添花。
便道:“徐先生,你如果能说动徐千鹤投降,或者就在这里写一封书信让我带给徐千鹤,我马上靠岸将你放了,这件事也只会有你我二人知晓”
徐以显心里一动,“难道刘把总也是这个意思?”
他说的是于大海的上司,前汉江船帮帮主、现大明水师把总,外号“九条龙”的刘进福。
于大海却不动声色,“这个你不用管”
徐以显觉得好笑,暗忖:“刘进福手下有十条船,你只有一条,能够如此大动真章,那刘进福肯定参与了”
便道:“也罢,我写”
说着,他就伏在船舱里唯一的一张桌子上开始写起来。
半晌,一封书信就写成了,装入信封后递给了于大海,他自然知晓于大海不识字,不过保不准这船上还有其他人看得懂,便还是依着劝降的语气写的,当然了,依着他与徐千鹤之前的沟通,字里行间也多有暗示。
于大海将信件揣入怀里,然后将他带到船头。
明堂船,只在船首有船舱,但为了掌握方向,在船首设有船舵,船舵与船舱之间只有大约两米的距离,眼下只有一个老船工在那里掌舵。
徐以显曾多次坐过于大海的船只,认识这位船工,知晓他天生聋哑,不过却有些诧异,“这厮不是要靠岸吗,为何将我带到船头?难道”
果然,到了这里,只见于大海脸上露出了一丝冷酷的笑意。
“徐先生,对不住了,你是谷城大才,整个襄阳府都知晓,若是让你继续待在左旗营漆尚友那里,没准还真让你办出大事来,为着义军的大业着想,便只能对不住你了”
说着,他一把抓住徐以显的领口,然后手中的牛耳尖刀猛地向他心口扎去!此时,冬末春初的江风呼啸不定,那聋哑船工似乎没见到这一幕似的,依旧自顾自地握着船舵。
在这种情形下,徐以显若再不表露心迹,恐怕就真成了江中的一具浮尸了。
“慢!”
他赶紧喊道。
“哦?”
于大海停了下来,脸上带着戏谑。
“唉”,徐以显长叹一声,“竖子不足与谋!造反,何等大事,岂能轻易示人?不瞒哨总,前不久有一位叫做王自羽的人找上了我”
“哦?”
“你可知晓这王自羽是何许人?”
“不知”
“呵呵,你等想投靠小强旅,行事何等不周,可知那小强旅下面有一个机构,叫做侦情司,干的就是大明锦衣卫、东厂的勾当,而这王自羽是小强旅大头领龙十三的手下,更是这侦情司的头目之一”
“哦?”,此时,于大海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唉,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在下,也准备投靠小强旅,不过,事关重大,只能徐徐图之,岂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谈论此事?”
“当真?”
“我的信件都写了,岂有假的”
“是吗”,只见于大海将信件逃了出来,然后仔细起来,这一幕倒是让徐以显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厮还会识字!”
半晌,那于大海说道:“你这厮端地好心机,你这封信表面上看并无问题,不过从第一页第一列最后一个字到最后一列第一个字看去,便是一句话”
徐以显一听不禁大惊,他知道,这样的东西不是眼前这个前船匪小子能够看得出出来的,便喝道:“你究竟是何人?”
于大海笑道:“我还是左旗营水师把总麾下一名哨总而已,不过,这个把戏我很早就知道了”
又喝道:“我怎地知道你刚才说的不是假的?”
徐以显也说道:“我又如何知道你所说的不是假的?”
二人一时都沉默起来。
“啪、啪、啪”
就在这时,船舱传来三声拍手的声音,然后一个人走了出来。
王自羽!
王自羽一身大明士子打扮,大冬天的,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不过,他那粗大泛黑的手暴露了身份。
一见此人,徐以显顿时明白了。
“狗日的,这王自羽肯定是先见过于大海,然后再见我的,没准也见过徐千鹤、刘进福!”
“他显然对我是不大信任的,但对于大海的信任还在我之上,于是,便使出了这么一计,用于大海来诈我!”
一想到这里,心里虽然有气,不过对小强旅行事的方式不禁又多了一些兴趣。
他朝着王自羽说道:“王头领,现在可试出来了?”
王自羽笑道:“差不多了,徐先生,对不住了,事关重大,在下也不得不出此下策,不瞒你,这于大海以前是在黄河河面上当河盗的,与在下有几面之缘”
徐以显点点头,“难怪”
王自羽继续说道:“大当家的意思,让我先见一见徐千鹤、漆尚友再说”
此话一出,徐以显赶紧说道:“王头领,那徐千鹤还好说,你去了至少没有性命之忧,但那漆尚友可是世袭竹山县土千户出身,对大明是忠心耿耿,连我都没有把握”
王自羽笑道:“行与不行,见了再说,我只不过是小强旅一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算折在他手里也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