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敌方的军营里,宋金德也在密切注视着这城下发生的一切,与杜恺不同的是,此刻的宋金德正为自己的计谋而洋洋得意,这一招对于城内的守军来说,简直就是死局。
宋金德一早就领着三千人扑向了襄城外的所有乡村,申兵们挥舞着刀枪,强行将村民们往襄城方向赶去,并且一口粮食都不能带,一万多名百姓们无可奈何,只能顺着申军的矛尖拖家带口地走向襄城,一天的跋涉,乡民们早就饥渴难耐,哀鸿遍野。此时,襄城守将杜恺不论放不放难民们进城,都将是一步死棋。如果放难民们进城,为安置这一万多人所需的口粮,就足以让襄城的守卫提前崩溃,而且,这一万多人里还混进了一百多名申兵的细作,这些人随时可能与城外的敌军里应外合。如果不放难民进城,那么,大津官军便会声名扫地,传扬出去寒的就不止是湘、鄂两省的士人民心了,弄不好,整个南北战局都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此刻杜恺内心的焦灼与挣扎可想而知,城下哀嚎声痛彻心扉,作为襄城守军的主将,他俨然已经陷入了这场风暴的中心。一旁的王明宝焦急地看着杜恺,却眼见主将“无动于衷”,王明宝急了,他大声喊着:“主将!主将!杜将军!让饥民们进城吧!”
杜恺似乎没有被喊醒,听着王明宝的话,他只是木然的轻轻摇起了头。
这样的表态,王明宝自然不会满意,他狠狠地扔下一句:“你不放,我放!”说着就甩手往城下走去。
“站住!”杜恺的身子里,突然就爆发出了一句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威之下,王明宝停下了脚步!杜恺接着厉声说道:“我是主将,没有我的军令,擅自行动者军法从事,绝不轻饶!”
军令已下,王明宝无计可施,只能一拳重重砸在了墙垛上,从心里放出了一声:“唉!”
其实,杜恺也理解王明宝的冲动,不止王明宝,这城中的数十万将士大多都是湘、鄂本土人士,见到自己的父老乡亲被敌军残害自己却无能为力,换作是谁,谁会不心痛呢?杜恺何尝不想救出城下的百姓呢?可此刻他要更多的考虑到战局,考虑如何坚守下去。当然他也明白,靠着军令的弹压也只能暂时的,时间稍久,城下饥民的情况一旦恶化,恐怕事态的发展便会急转直下。杜恺只能努力平复着纷乱的心绪,好让自己能尽快想出解决的办法!
王明宝也不讲话,他死死地瞪着双眼盯着杜恺,那目光里几乎喷出了火。可杜恺的脸颊却突然掠过了一丝凉风,他仰头往天空一望,心里直喊道:“谢天谢地!”原来,此刻天空密云低垂,一阵急雨将至。杜恺忙冲着王明宝喊道:“快,快去收拾来营中所有瓦罐,系绳吊下城去,让饥民们接水止渴!”
王明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不解地:“啊?”了一声,心想:接什么水,哪来什么水?
这时轮到杜恺冲着他着急了,杜恺见王明宝没明白过来,急得一跺脚,伸出长臂指向天空,王明宝一看这才反应过来,忙应道:“是!”转身就要冲下城头去。
杜恺这时又发话了:“等等,吩咐军中伙伍,连夜埋锅造饭,记住全要干的,然后多找些吊篮来,把吃食放在吊篮里,放下城去,让饥民们充饥!”
“是!”王明宝只应了一声,几乎来不及施礼,便转身跑进了夜幕里!
杜恺的心绪这才稍稍安定了些。
然而,另一边正得意洋洋的宋金德,却并没有收起恶念的打算,他见襄城久不开门,于是便对身边的亲随吩咐道:“去!让他们放箭!”
很快,申军营中便放出了一列手握长弓的弓弩手,可以肯定当他们冲着天际搭箭弯弓的时候,他们的心和血都是冰凉的!夺命的利箭如恶犬般鬼叫着,扑向了衣着单薄难民们,哭喊与哀嚎再次在人群中飞起,狠狠地撕扯着城头上士卒们的心!
大津军士们眼看城下的惨状,恨不能立即跳下城去拼命,憋在心头的怒火无法压抑,于是,有士兵喊道:“王八蛋!”很快发展成了全体守军,异口同声地冲着对面的申营高喊道:“王八蛋!”
城上的叫骂传到了宋金德耳朵里,这位满腹诡计的军师只是在嘴角上扬起了一丝轻蔑:哼哼!图个嘴上快活有什么用,破不了这死局,待到城破,我就挨个割了你们的舌头!
倒是沈三金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凑上前小声说道:“军师,这么做不妥吧?把百姓赶到城下也就算了,再放箭伤他们,这也太……”
“你懂什么!这不狠手,怎么破城?今天不杀几个百姓,明天死的就是你营中军士!你倒想想,选哪一个?”
“这,这,这也太……这也杀了好些了!我看今晚要不就算了吧?”
正说着,一道电光从天而降直直砸在了宋金德的面前,那电光抽打出一条长长的火线,瞬间爆出的白光,让宋、沈二人一时间看丢了眼前的一切,天地间茫然一片。跟着,一声响雷便在二人头顶炸响,“轰”的一声,像一记闷锤,重重地敲在了宋金德的天灵盖上。这可把宋金德吓坏了,大热的天浑身透着冷汗,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走到了阴间的门口。这道突如其来的雷电确实太过诡异,别说宋金德了,就是站在周围的人们,都被惊得不知所措。宋金德好容易缓过神来,支着不停颤抖的手,从袖口取出帕子,开始在额头擦起汗来,这时,他才发现,周围的人们都还直愣愣的看着他,宋金德心想:看来所有人都觉得他老宋是遭了天谴了,怎么办呢?说不好,下道雷来了,就真把自己劈死了!得赶紧跑!可又不能让下属们看出自己内心的恐惧!那就得找个人给搭个台阶。这时,宋金德转脸看了眼身边的沈三金,可没想到,沈三金此刻正是魂飞天外,还处在瞠目结舌的状态中难以自拔!
于是,宋金德装作若无其事地咳嗽了两声,沈三金还是没反应,宋金德不得支出胳膊肘撞了下沈三金,沈三金的魂魄这才落回到皮囊里,不过,老沈确实是见过世面不简单,别看他是刚刚才回过神,只消看一眼宋金德斜过来的眼神,再环视一圈周边的众人,他立刻就掂量出了自己这时候的价值,他赶忙开口说道:“老宋,吓坏了吧!看这一头汗!”
宋金德恨不得甩手就给沈三金一个巴掌,可没想到,沈三金又跟哄小孩似的口吻说道:“没事,别怕哈,您是神龙,才不怕这风雨雷电的,要不我们先撤,您自便?来,弟兄们,咱撤吧,别围着看了!”
宋金德尴尬得干脆凿条地缝钻进去算了,但他还是得强撑着给自己设计一个退路,好在这时天空开始掉下雨点来了,宋金德赶紧喊道:“要下雨了,弟兄们,都先退回营里去!”于是,营外的弓弩手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杀人器,整队往身后撤去。
宋金德领着贼将们走了,只留下无家可归的难民们独自忍受着凄风苦雨的欺凌。
不一会儿,襄城内外便已是暴雨如注,虽在初夏季节,但在凉夜里的冷雨,依然令人寒彻肌骨。城外的饥民们只能相互依靠着,尽量围着圈,把年幼的孩子围在中间,用肩背努力阻挡着四面八方泼来的雨瀑。而在一墙之隔的城内,王明宝也领着将士们齐齐地站在了大雨之中,城头上的杜恺则冲着手下的军士们大声喊道:“你们干什么?都散了!”
可城下的士卒们包括王明宝,对杜恺的喊话全都无动于衷,杜恺知道,这是将士们用沉默来抗议他拒开城门的军令。守城将士本来已经暂时平息下来的情绪,又被宋金德的一阵乱箭激起。要是再不开城门,城内的守军有哗变的可能性。襄城刹时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之中。
就在襄城将帅僵持之时,从城内深巷中驶来一辆小小的马车,立于城下的士卒们自动地让出一条道来,马车来到城墙之下方才停住,领头的王明宝冲着马车弯腰作揖道:“夫人!”随后,在侍女的搀扶下,代晴下了马车,她先是对着王明宝施了礼,接着快步踩着台阶登上了城头,来到了杜恺身边。
杜恺借着火把的亮光,看见代晴这时并没有如以往时,身着戎装来到阵前,而是长衣飘飘姗姗走来。走到跟前,杜恺问道:“娘子,你怎么来了?”
代晴却并没有回答杜恺的话,而是斥问道:“将军!为何不开城门,让饥民们进城?你难道不知道,城下的百姓正在生死关头吗?”
代晴的责问,让杜恺的情绪瞬间崩溃,他再也克制不住,就在城头上,受命守卫襄城的主将杜恺,歇斯底里地冲着自己的妻子咆哮了起来:“怎么,连你也来逼我了吗?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我吗?城外百姓受难,难道我就不痛心?可这襄城的得失,关系着什么?关系到全盘的战局,甚至关系到大津朝的安危存亡!我乃是襄城守将,我这肩上担着天大的干系!但凡有丝毫纰漏,不但救不了城下万余百姓的命,连你们的性命也保不住。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这就是那姓宋的贼人使出的连环计呀!你们谁能担保这万余乡民之中没有申军的奸细?一旦进了城,耗费军粮事小,这要是里应外合起来,那便是我等与襄城玉石俱焚!我杜恺死不足惜,可这湘、鄂战事,满盘皆输,玄大人一路人马也是退无可退!那时,大津复兴还有何望?”
代晴默默地听完了杜恺的话,她没有半点要争辩、反驳的意思。反倒是转过身来对着城下士卒们说道:“将士们!我,是杜将军之妻!本来,我一介女流不该站在这两军阵前,但事关襄城之生死存亡,只要是大津子民,人人皆有抗敌守土之责,我今斗胆站立此地,乃是感佩诸位之忠勇刚毅,为了城外受难的百姓,即便是洒尽热血也在所不惜!但请将士们相信我,我们的心是一样的!大津之地有南北之分,可大津之民皆是手足同胞!我们奋战襄城,就是为了匡扶大津朝,又怎能捐弃大津百姓呢?大家都先请回营,我以性命向诸君起誓,我与将军定保得城外父老无虞!即便是抗命开城,也请用我的性命。诸君请握好手中的长刀,阵前杀敌以报国恩!”
城下的士卒们不知道是被代晴说服了,还是被杜恺的咆哮打醒了,大家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冲着城上抱拳拱手,但仍旧默不作声,而后便解散在雨夜之中。
杜恺和代晴总算是松了口气,代晴拿过侍女手中伞杆,想要去为杜恺遮雨,杜恺却伸手挡开了。代晴对着侍女说道:“没事了,你回去吧!”
杜恺待到侍女走后,满含歉意地对代晴说道:“娘子,我还以为……,唉,错怪娘子了!”
“将军可有对策?”代晴问道。
杜恺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说了句:“投鼠忌器啊!”
“将军可信得过我?”代晴又问。
“娘子何出此言?你我既是夫妻,又几经患难,哪有什么信得过信不过的?”杜恺一脸狐疑。
“既如此,此事可交予妾身来办!”代晴自信地说道。
“啊!娘子,你……”
“将军,将士们只是暂时被你我夫妻劝退,若还无对策,只怕是日出之后再也弹压不住了!”
“是啊!是啊!可是,娘子又有何法呢?”杜恺问道。
“开城门让饥民们进城!”代晴坚定地说道。
“啊……”
襄城这边陷入了困局。而另一路的玄素清他们则刚刚来到岳阳城外,孟良早早就来到素清驻军的密林里了。孟良把岳阳城内外的情况详细报告给了玄素清。宋金德走后,苏哈昌并未引兵入城,申军铁骑还是驻在城外东北十里处,因为,自苏哈昌起申军上下都觉得眼下的湘、鄂两省,除了襄城外,再无外兵。所以,岳阳城里有个巡防营的兵丁就好了,根本不需要大军入驻。这番情形在玄素清眼里,岳阳城就是座空城!
但一向谨慎的素清,还是不肯掉以轻心,他仔仔细细地问着孟良:“城内外的防卫严密否?”
“严,也不严!”孟良答道。
“此话怎讲?”
“城门的防卫甚严,每日卯时开城门,戌时闭城不差分毫,城下兵士对于往来之人盘查甚为仔细!但,城内差人及军士巡防则甚为松懈!每日除固定时辰外,其他时候很难见到巡防的兵士!”
素清听着点了点头:“看来,他们这位宋军师是把所有的守城军力,都调到襄城下了,因此,岳阳城的防卫也只能把要务放在城门的查验上了。”
“是啊!”孟良答道。
“这么说来,我军进城恐怕不易咯?”素清有些担忧。
“不会!”孟良喝了口水说道:“按少主的吩咐,我已拿到了宋金德的令牌,出入城门畅通无阻!”
“你的商队进出岳阳的间隔多久?”素清问道。
“回少主,每日皆有进出!”
“每次可有多少人进出?”
“赶车的加上装卸苦力,每队都在两百人上下!”
“好!可是,这每有进,则必有出,只进不出,城防士卒不会怀疑吗?”素清又问道。
“少主放心,属下每日进出都选择不同的城门,故而,每次商队进城,城门守兵都不会起疑!”
“好!太好了,事不宜迟!你辛苦一下,今日戌时便带两百人进城,而后每日都来我这领两百人进城!”
“得令!”
“还有,你即刻让会里的弟兄盯住了苏哈昌的铁骑!依我所料,最多五日之后,其必倾巢出击襄城!一旦有此消息,速来报我!”
“是!少主放心!”
安排完襄城的事素清转向众人说道:“众将听令!”
“在!”
“岳阳城已在眼前,虽守城兵少,但城高池深,马面、瓮城遍布。众将各须小心听令,无有军令不得擅动,有违者定斩不赦免!”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