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的鸟鸣撕扯开清晨的寂静,铜镜里映照出姚月儿早早上好妆的脸。
粉面桃腮,身段婀娜,却愁容满面。
“怀月,我真的好看吗?”
百花宴是个大日子,达官显贵都会来,余小将军也来。
余小将军从漠北回京述职,皇上喜欢他,而皇上喜欢人的方式往往是亲自指婚,百花宴上争奇斗艳的除了花,还有如花似玉的姑娘,姚月儿忧愁不已。
“当然好看,你是娘的亲生女儿,纵然比不过娘亲——话说回来这满京城又有几人比得过——也断断不会比不过京城里旁的姑娘们。”
姚怀月站在她身后,微微踮起脚尖给她头上戴上一支八宝翡翠菊钗,正衬着她一袭墨绿色的衣裙,显着人也白净了许多。
其实她本不黑,身材最多算丰腴,远够不上“胖”的行列,奈何亲娘是王氏,有这么一个弱柳扶风的绝世美人天天在眼前晃悠着做参考,难免自卑。
王氏一进门,就看到姐妹两个亲亲热热的好模样,脸上的神色欣慰不已。
姚怀月偷偷松了一口气,把这一幕列为以后自己被赶出姚家时求饶的说辞。
丞相府热热闹闹,一应事例全由二房夫人蒋氏一手操办,此刻被众星捧月般围在后院,而前堂这是各家的公子们聚在一起说家长里短。
姚怀月带着姚月儿绕过前堂,匆匆瞥了一眼黑色的衣角,然后到后花园的锦鲤池旁坐定,便有小厮端上茶点。
宴席还未开始,有莺莺燕燕花花绿绿的女眷在这里谈笑,笑声飘过波光粼粼的湖面,到姚家大房两姐妹的耳朵里。
“听说这次的百花宴,七王爷居然接了请帖,他从前可是从不凑这样的热闹,姚家的面子就是大!”
“七王爷与姚家定亲已久,听说还给姚家二姑娘送了极贵重的礼物,可见好事将近!”
“切!”旁边姑娘声音凉凉的,“逢场作戏罢了,一个身世来历都不明的野丫头,也配嫁给楌表哥?楌表哥若早就喜欢她,也不至于定亲了那么久才去看她。”
没想到辛月明也不是个无脑郡主。
若不因姚怀月是个穿过来的
姚怀月眯起眼睛寻声看去,隔着宽阔的锦鲤池,她发现后面那个声音凉薄的姑娘她认识。
平阴大长公主的女儿元嘉郡主辛月明。
那日亲眼看着姚月儿冲撞了余晖的马车,气得脸都变了色。
旁边说话那姑娘当日在长安街也见过,姚怀月记得书里提过一嘴,说辛月明有个跟屁虫贺羽,父亲跟姚成胜同在户部,算是同僚,但书里交代得很清楚,俩人是势同水火的关系。
贺羽是有点喜欢裴知楌的,这一点书里也明确写过,此刻也愁眉不展:“也许是声东击西呢?姚家风头正盛,七王爷或许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说不定啊。”
“表哥还能意在姚月儿?”元嘉郡主用鼻子哼了一声,“表哥是皇外祖母亲自带大,何等清荣俊秀的人,怎么可能跟姚月儿那种人厮混。”
姚怀月默默。
按照她把这本书翻来覆去看了五六遍的熟练程度,元嘉郡主你是对“清荣俊秀”这四个字有什么误解,还是对你的混世小魔王表哥有什么误解?
等她回过神,身旁的姚月儿已经攥紧了拳头。
“那种人”是哪种人?姚月儿天天跟着姚怀月上午去族学念书,下午跟着罗妈妈学习针线刺绣,进步神速,行动做派已跟一个闺阁小姐殊无二致,很久没有人叫她“那种人”。
可元嘉郡主盛气凌人的语气,像是当头一棒,打醒了她,让她知道自己无论何时都是那个长在乡野的泥腿子,一辈子洗不干净污渍。
她永远是“脏”的。
“人贵自重。”姚怀月按住她气得浑身发抖的手,“她说咱们轻贱,咱们若真是不顾体面地同她吵架,岂不是正中下怀?”
见姚月儿气鼓鼓的,姚怀月柔声安慰:“你的小将军可看着呢,你怎么能在他面前吵架呢?”
十三四岁的怀春少女,在心上人面前的形象最重要,果然,姚怀月话音刚落,姚月儿不仅松开了攥得紧紧的拳头,就连后背都挺直了不少。
还真是,古往今来的女孩子都这样。
姚怀月给姚月儿的办法非常简单,参考书中记录,元嘉公主是如何追到余小将军的,同样的办法再用一次。
她这么做,也有私心。假如姚月儿和余小将军这对看起来绝不可能在一起的人真的在一起了,那么自己在书中必死的倒霉结局是不是就可以打破?
姚怀月依然记得,当日元嘉郡主席间喝多了酒,举着酒杯误撞余小将军身上,这半杯酒也为两人结下了缘分。
然而元嘉郡主性格放肆张扬,或许正是这样的个性吸引了惯常在战场厮杀的小将军,姚月儿想想也干不出来当中撒酒疯这种事。
难,但终得一试。
眼看着余小将军跟着一众富家公子们往鲤鱼池这边走来,一行人有说有笑,姚怀月赶紧倒了满满一杯酒,用胳膊拐了拐姚月儿:“上啊,上啊!”
姚月儿本就胆小,见了这场面更是半步都不敢往前,小声嘟囔:“我……我不行,哎呀咱们还是换个办法吧!”
两个人别别扭扭的,反而更加引人注目,娇羞的小姑娘端着酒杯,不知在和旁边的人说什么。
波光粼粼,美得晃人的眼。
余小将军自然认出那是被自己的马惊到过的姚家小姐,还想上前去问候一二,却见两人来往捅咕得更加厉害,姚月儿的脸红得像要滴血,不知在干什么。
姚怀月也察觉到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可姚月儿这胆小鬼就是不开口,不得已,她刚一抬头,“余小将军”四个字还未出口,旁边的姚月儿就“哎呦”一声,整个人踉跄了一下,一杯酒正正好好,洒在余小将军的黑袍上。
“不……不好意思……”
姚月儿慌忙从余晖的搀扶中站起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冷笑了一声:“还真是什么都做不好,没规矩。”
又大大方方地笑着朝余晖见礼:“听闻余小将军回京述职,一路舟车劳顿,可是累坏了?”
她歪着头,头上的琉璃步摇摇摇晃晃,折射出五彩的色泽,脸上的笑容明艳又乖巧。
一个见过世面的,大大方方的美人儿。
也许合该两个人的缘分,是挡也挡不住的,姚怀月看着元嘉郡主明媚的笑容,忍不住叹了口气,再一看旁边的姚月儿,更是拽着裙角,尴尬地咬紧嘴唇,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罢了罢了,看这情形,让她主动跟人示好是在太难。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现在已经不会动不动就哭出声,还会忍耐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姚怀月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余晖朝元嘉郡主拱了拱手:“多谢郡主关心,在下一切都好。”
仅一句话,他便偏过头问姚月儿:“姚小姐可还好?刚没吓着吧?”
姚月儿猛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吓得忙摇头:“没事没事,我没事的……”
身后的元嘉郡主露出不满的神色,语气凉凉的带着嘲讽:“余小将军真是谦和有礼,你刚回京不知道,姚家大小姐从小在山野中长大,还能怕什么?只怕是比整个京城的姑娘们加起来胆子还大呢,余小将军大可不必担心。”
姚月儿咬紧了嘴唇。
却不想余晖一笑,两颗洁白的小虎牙明晃晃的,惊喜不已:“我听说了,姚家找回了女儿,原来姚大小姐也是乡间长大的,我们一样呢!不过乡野生活清苦艰难,姚大小姐想必十分辛苦。”
姚月儿猛地抬起眼。
不远处的角楼廊檐下,有人远远往锦鲤池旁边一指:“王爷您瞧,那不是姚家小姐吗,旁边那个好像是余小将军,什么时候他们俩走得那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