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怀月一路跟到将军府,同从前看过的中对将军服的描述不同,余将军府上并不宽敞华丽,在名门贵族满地走的望京城,这样小小一个门脸着实显得有些草率。
唯有门口两个小小的石狮子,彰显着这户人家的武将功勋。
就连这狮子都很小。
路过的时候,姚怀月有些迟疑,余晖看出了她的迟疑。
“这里是父亲曾经任校尉的官邸,只是一直没有搬家。”
“余将军勤俭恪纯,怀月敬佩。”
哪里是勤俭恪纯呢?搬不走罢了,余晖苦笑一声:“还请怀月姑娘与我来。”
边走,便同姚怀月说起云氏的病症。
姚怀月耳朵里听着,脚步穿过回廊,倒是觉得这将军府虽并不宽敞,但清新雅致,尤其是回廊两边郁郁葱葱的扶苏花木,此刻开得正艳丽。
扶苏本不是北边的植物,据说是因为云氏喜欢,因而余将军千里迢迢从南方移栽过来的。
一开始,扶苏不适应气候,总是会死,余将军如是反复,甚至还请了宫中花匠帮忙,这才让这扶苏在将军府生根发芽,也是整个望京独一份,连皇宫都没有。
光是这一份苦心,就已经很难得。
花木繁盛,人就显得更加寂寥,尤其将军府人员本就不多,余将军没有小妾,只有余晖这一个儿子,且下人也少,整个将军府看起来都是阴沉沉的。
拐来拐去,终于拐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当中。
站在门口,余晖转身朝姚怀月深深施礼:“我母亲敏感,方才家中来客,不过是打碎了一个茶盏,就把母亲吓得病发,请怀月姑娘进去时,走路行动务必轻些,感激不尽。”
姚怀月看,看得最多就是官家凉薄。
好好的女儿说不要就可以不要,儿子说杀死就可以杀死。
反正很多,不差这一个,伤心几天也就算了。
余晖和里的描述都不一样,听闻他武功盖世,余小将军的名号不光传遍京师,据说在边疆地区也很有威望。这样一幅被光芒包裹的战神形象,其实只是站在姚怀月面前的一个黑脸腼腆的羞涩少年,而且十分孝顺。
姚怀月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很多时候眼神都不好,但找这个心上人还挺厉害的。
一眼就看到了望京城为数不多的好人。
推门进去,屋子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门“吱呀”一声。
若不是床上被子里的人吓得瑟缩了一下,姚怀月甚至没有发现屋子里有人。
“母亲,”余晖轻声唤,“是姚家姑娘看您来了。”
被子里这才探出一个头,见一个女子站在屋里,这才放心:“姚姑娘。”
她努力平复自己的神态。
到底是将军府的当家主母,有外人在,再害怕也得撑起来。
“伯母既身体不舒服,就好生躺着吧,也是我唐突,听余小将军说您身体不适,便想着来拜访一下。”
云氏咳嗽了几声,点点头。
她脸色苍白而虚弱,不过眉眼温柔,想必是余晖那一双眉眼的来处。
“让姚姑娘见笑了,我家晖儿常年在外,甚少回京,我最担心的便是他的终身大事。没想到我儿出息了,在京中这些时日也能交到朋友,叫我这个当娘的心里宽慰不少。”
“娘,不是这样的,姚姑娘只是我朋友,您别吓着她。”余晖笨拙地解释着,一张脸通红,叫侍女去倒茶。
来的路上,姚怀月已经得知,云氏已经有好几日睡不好觉,眼底乌青一片,人也日复一日地消瘦下去。
“怀月姑娘或许不知,母亲其实并不只有我一个孩儿,我原还有个妹妹,妹妹出生那年我大概二三岁,母亲每每提及到此便惆怅不已,说儿女双全,从此凑个好字,如果当初一直这样就好了。”
看来古代人也非重男轻女,这好坏往往跟年代没关系。
回廊上,余晖说起母亲的病因,声音远得像是从远山上飘来。
余晖两岁时得了个小妹妹,余老将军还不是将军,还是校尉,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成日跟着将军征战四方终于有个软绵绵白乎乎的小女儿,一时间喜欢得不知道用左手抱还是右手抱。
但忽然乱世就来了,先皇因病驾崩,听说是嫡长公主华阳谋权篡位,事情败露之后夜奔南疆,临走前搅合得望京一片兵荒马乱。
那些残兵败将一路溃逃,路过人家便烧杀抢掠,余老将军彼时在外,家中只有云氏并一双儿女。
流兵来时,她藏好儿子,自己抱着女儿藏在另一处。
那些流兵不过也就想抢吃一些食物,本身就很慌乱,也不会在这里耽搁很久,却没想到不满一岁的女儿忽然啼哭,引起流兵的注意。
他们扫荡了整个府邸,发现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此刻整个正在啼哭的女娃娃脖子上居然戴着一个金制长命锁,不由分说便上去抢。
做母亲的,看到一群男人哇呀呀地围上来,吓得不轻,忙抱着孩子逃窜,结果可怜小女孩被抢过去摔死,脖子上的长命锁自然也落入他人之手。
余老将军一生为国,结果没想到家中妻儿落得这样的下场,当云氏发现这些士兵只是为了抢夺长命锁,是自己抱着孩子逃窜激怒了他们之后,心痛至深,一病不起。
从此害怕人声,害怕光亮,身体日复一日衰败下去。
小侍女端上来一杯茶,姚怀月准备去接,茶杯碰到姚怀月冰凉的指尖,然后。
“哗啦”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尖锐刺耳的碎片声吓得云氏再顾不得什么主母的体面,尖叫一声缩进被子当中。
好脾气如余晖,也忍不住低声斥责侍女:“你怎么回事?夫人最怕这些,你怎么……”
小侍女也吓得够呛,不能摔碎东西碗盘,这是府中上下的禁忌,谁都知道,所以来将军府伺候的人,是不是伶俐倒是尚在其次,最重要手脚要稳当。
“余小将军,是我,是我打碎的。”说着,要上前去查看云氏的状况,余晖连忙拉住她。
“怀月姑娘,母亲这个样子,会伤到你的!”
“我知道。”
她上前去,拉开被子,在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恶魔,云氏一改往日温柔贤良的样子,一双枯瘦苍白的手紧紧掐住姚怀月的脖子。
“你杀了我女儿!看我掐死你!我掐死你!”
那样子,完全就是一个疯妇。
余晖还想上前来来开,却被姚怀月抬手制止住,云氏常年卧病,虚弱不已,力量并不足以掐死她。
姚怀月脸色涨红,她艰难出声:“云夫人,云夫人,你看我,你看看我是谁……”
一声声呼唤,云氏浑浊的眼神总算重新清明起来,手上的力道一松,大量的空气灌进喉咙,姚怀月止不住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