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杯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甚至还有一片碎片飞出门外。
门外的人后退两步,可依然端着手,仪态万千,语气凌厉:“放肆!”
元嘉郡主抬头,见母亲正站在门口,珠围翠绕,堕耳遗簪,那合欢步摇斜斜地插在发髻上,长长一串珍珠坠子一直垂在耳边,显得格外雍容华贵。
这便是平阴长公主了。
自华阳长公主过世之后,平阴长公主便成了先皇唯一在世的女儿,且她一直老老实实,不曾有过僭越的做法,跟华阳长公主形成鲜明对比。
皇上在经历了长姐夺位的惊心动魄之后,也提防了平阴一阵子,但后来意识到一个问题。
可能女人篡权夺位实在是太少了,这千百年来,也就只有华阳公主这一个被人承认有治国才能的,最终也兵败如山倒,逃窜南疆最终惨死。
之前都是皇上自己过滤了,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皇上就开始补偿平阴长公主。
吃穿用度恨不得都用最好的,一得了什么好东西,也流水似的往宫里送。
当年华阳有点手段,人都说这华阳能干大事,必然面热心冷,残害手足。
当年能跟皇上抢皇位的都被她七七八八处理得差不多,剩下的要么寄情山水,要么草包无能,倒是给皇上铺平了道路。
是以,皇上手足不多,华阳虽然不是亲生的姐姐,但从小护着他长大,也算有姐弟情谊,而平阴自不必多说,那是实打实的亲姐姐啊!因此也就对自己仅剩下的这个亲姐姐格外关照爱护。
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
便是说公主府的泼天富贵了。
而此刻,这个娇养长大的元嘉郡主辛月明却在下人面前闹得毫无形象,已经及笄的大姑娘了,还当自己是三岁小孩子么?
若是传出去将来可要怎么嫁人?
“母亲,我不要余哥哥去南边!我不要他去!太子表兄不是说叫别人去的吗?怎么又派了余哥哥?”
平阴长公主面若鹅蛋,圆润白皙,此刻面对女儿的无礼吵闹十分不满,但也只是轻轻蹙眉,端庄而得体,就连声音也是不轻不重的。
“派谁去是朝堂上的决定,岂是只你表兄能够干涉?”
见女儿不开心地瘪嘴,平阴长公主到底还是拿出母亲的耐心,柔声劝慰,“余晖本就是要征战四方的,娘知道你喜欢他,但他功勋不够,远远配不上咱们公主府。娘将来啊,你若喜欢武将,娘将来必定为你择一个功勋捉住的你看如何?”
平阴长公主打心眼里看不上余家。
余老将军年岁大了,云氏又病病歪歪的,无法主持家务,最开始知道女儿喜欢余晖的时候,平阴长公主也不是没有考虑过。
虽说余家家庭情况很简单,郡主嫁过去不会吃苦。
但是余家家庭情况未免忒简单了!主母一直病着,府中上下一切从简,若是郡主嫁过去了,总不好跟着吃苦,但若是带了人过去,吵吵嚷嚷的,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辛苦的不还是他们家郡主?
平阴长公主仅有一儿一女,儿子还小,刚到牙牙学语的年纪,而郡主却已经要嫁人了,如今朝中的形势不比从前,纵然她家辛槐大将军尽忠于陛下,但也总可看出来朝堂之上风云变幻,说不定接下来就是谁家的了。
平阴公主府树大招风,将来难免不被人针对,更要命的是辛槐还是一员武将,自古以来的帝王最忌惮手握兵权的人。
思来想去,平阴公主总想着,还是挑一个靠谱的才行,余晖不温不火,他们一家子都是夺权的边缘人物,从不站队,将来女儿嫁了他,未必有好下场。
可她是这么想,元嘉能不能理解母亲的苦心就未可知了。
听得母亲这样劝慰,原本就伤心欲绝的元嘉更雪上加霜,差点把桌子都给掀翻了。
“母亲这是何意?难道还要为我另择他人?我才不要!”
“月明,乖,你身为郡主,要知道分寸,不能胡来。”平阴长公主耐着性子。
“可……”
“不必可是了。”平阴长公主冷声道,“你最近乖乖的,等朝中句式稍微稳定一些,我会向太后秉明,为你求一门好亲事。”
“好了!”看见元嘉又要张嘴说什么,平阴长公主语气骤然沉下来。
母亲的威严让元嘉不再敢说话。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往后你离余晖远一些,他,配不上你。”
当母亲的飘飘然地来,又飘飘然地走,只留下满院的馨香,是宫中秘制的月林香的味道,据说里面有一味龙脑香,小小一点便价值千金。
元嘉早就习惯了母亲身上的味道,可她从未见过母亲如此色厉内冉的模样。
而余晖也不知道短短的半天时间里,他就被两家未来的丈母娘嫌弃,准确地说,他正为母亲的事忙得焦头烂额。
这七日,姚怀月始终没有再来看过云氏,云氏每日喝药,睡得倒是比从前多了,精神也好了些,近日听说余晖要走,病情又加重,好在次日便是七日之约,姚怀月也准时过来。
不但如此,余晖居然见到姚月儿跟在姚怀月的身后,怀中抱着一个包裹。
这几日因为奔波忙碌而有些木然的眼神,也瞬间变得有了神采。
“你怎么来了?”
“姐姐发现了医治夫人的好药呢,姐姐,还不抱进去给夫人瞧瞧。”
余晖有些恍惚,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
再见到云氏,见有些精气神,脸色比之前红润了很多,但眼眶依然有些凹陷。
“夫人是还睡不着?”
云氏点点头:“本来是能睡好的,但是……”抬眼看余晖,“但人说,晖儿又要走了。”
姚怀月当即明白是什么事情。
儿行千里母担忧,她安慰:“夫人莫要担心,余小将军并非出去行军打仗,而是去南方做漕运使,这活虽然累了一些,但可比出去打仗安全多了,而且我看皇上的意思,现在便开始让余小将军做京官的活,怕是以后也要留在京中,想必就不会出去了呢。”
“怀月姑娘惯会讨人笑的,承姑娘吉言,要是他们父子两个从此不要离开我,我便什么病也能好了……”
姚月儿怀中的包裹忽然动了动。
“这是……”
“是一只小兔子。”
姚月儿轻轻打开布包,里面居然是一只刚刚满月的小灰兔,小鼻子一动一动的,特别可爱。
或许女孩子都对这种毛绒绒的东西没有抵抗力,云氏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呀,小兔子,我年轻的时候,也养过一只小兔子。”
“比这个还要小一些。”苍白虚弱的兰花手在空中画出一个虚空的形状。
后来,那只兔子被抓走当了军粮,就在余家小女儿被摔死的那个晚上。
姚月儿在来的路上已将来龙去脉听了个大概,轻声道:“我当日在村中日日养鸡喂猪,便时常同他们说话,虽然知道他们活不过新年,但总觉得有个依靠慰藉,那时养母家弟弟欺我,养母辱我,也就只有三五只鸡,四五头猪为伴,心痛时也是个念想呢,夫人抱抱它吧。”
刚刚满月的小兔子,离开母亲的怀抱不久,小耳朵还颤巍巍的,云氏抱着小兔子,一滴眼泪落在小兔子的头顶上。
姚怀月语气平稳柔和:“夫人,你在家中,也是余将军和余小将军的倚靠,若你出事,叫他们如何安心,如今他们都在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