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话长。”想归想,季鸣鸿的当务之急还是绞尽脑汁编故事,“总而言之是我家突遇大变,我不幸沦落风尘,多亏了老穆,这才救我出苦海。”
千叶和都笑眯眯地看着他,在心里冷笑——编,你就可劲儿编。
她五十年水深火热的生活里阅人无数,不仅一眼看穿面前的人绝不是什么风尘女子,甚至连她的性别也怀疑上了。
毕竟大少爷做了三十多年纯爷们,虽说在女装方面有些天赋,但女儿家的体态心性,短时间内也学不全,很容易被眼光毒辣的人看出破绽。
很不巧,千叶和都就是这种人。
这也是穆霜白不让他随意交朋友的主要原因。他很清楚地知道活在在季公馆地下室那小小一方天地里的憋屈,也懂得那种阴暗压抑的痛苦。他理解季鸣鸿想活在阳光下的心情,可他但凡有的选,绝不会亲手将人拉进这深渊。
不会是季音希,更不会是季鸣鸿。
这时候的大少爷却浑然不知,他在穆霜白心中,早已是光明一般的存在。是哪怕要放弃天下久安的愿景也必须保护的光明。
一如穿透所有黑暗迷雾的那一束光。
两人说话的功夫,菜已经上了桌,千叶还特意点了一壶梅子酒助兴。
“我不太会喝酒。”季鸣鸿盯着那壶酒,心头警铃大作。这么久滴酒未沾,他的酒量恐怕又退回了起点。
秦璐一脸新鲜地看着他:“风月场上不会喝酒的,我还真没见过。”
“呃……”——他怎么把这茬忘了。
正当大少爷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圆谎,秦璐给他递了个台阶:
“那你应该是以前雁月楼里的那种姑娘吧,只卖艺不卖身?”
季鸣鸿松了口气,都没注意到对方竟然会知道雁月楼:“璐璐你对这一行很了解嘛。”
“什么都了解一点,总没坏处。”秦璐笑了笑,贴心地叫来侍应生,让人换一壶茶上来。
放下心来的大少爷完全没想到,得了秦璐暗中吩咐的侍应生端上来的茶壶里,装的依旧是酒,还是后劲较大的清酒。
“阿鸿,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祝你今后幸福,得偿所愿。”秦璐不怀好意地给季鸣鸿倒了满满一杯“茶”,率先一饮而尽。
大少爷想也没想,端起茶杯来,仰头一口干了。茶杯本就比酒杯大上不少,再加上他喝得又急,意料之中的,五分钟之后,季鸣鸿就四仰八叉地躺倒在榻榻米上,不省人事了。
见计谋得逞,千叶和都立刻爬到季鸣鸿身边,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胸部。
女子**柔软的触感让她触电般地收回手来。千叶本来已大致确认面前这人并非女子,可手上这真实的感觉,让她有些怔愣。若是季鸣鸿醒着,一定会在心里感叹,老穆给他准备的东西,质量真没的说。
她只停顿了几秒钟,便大胆地伸出手再度确认了一番,随后一手去解他领口的扣子,一手从季鸣鸿的胸前沿着小腹,一路向下摸去。
紧急关头,有人推开了包厢的门,一眼瞅见这不可描述的场面,顿时大喝一声:“住手!”
千叶和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收了手,抬头望向来人。
穆霜白维持着推门的动作僵在门口,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地上衣衫凌乱任人摆布的季鸣鸿。
这一周穆组长奉命去南京出了一趟差,刚回来便兴冲冲地拎了饭菜来季公馆看望两人,却被佐佐木华告知老季和别人出去吃了。而能和他一起吃饭的,只有那个认识没多久的秦璐。
他试着查过秦璐的背景,却发现怎么也查不到这号人。老季和这种来历不明的人往来,不出事才怪!
于是穆霜白完全没犹豫,抛下佐佐木华就跑来餐馆找人了。
哪想到进门就给他看了这么刺激的画面。
穆霜白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走到醉倒的季鸣鸿身旁,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直接扛上了肩头。他扶好大少爷的腰,给秦璐投去一个警告的眼色,嘴上却没多说什么:
“秦小姐,告辞了。”
千叶和都眼睁睁地看着穆霜白像扛一个麻袋一般把人带走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罪恶的双手,唇角勾起一丝坏笑来。
她心情尚可地独自吃完了满桌的好菜,打着饱嗝走出餐馆,突然被一个手持幢幡,戴着黑眼镜的算命先生拦了下来。
对方像是专程在这里等她,不由分说便拉着她到自己算命的摊位上,硬要给她算一卦。
千叶和都也没放在心上,正好吃饱了闲着没事干,就任由他胡乱算去。
“小姐,鄙人替你算了算前世今生。”他推了推眼镜,看似随意地从盒子里抽出一纸签文来,递给千叶。
后者险些被他逗笑了:“老先生,我签都还没抽,你就帮我解签了?”
“在下张瞎子,号称民国第一神算,算命的时候省略那么一两个步骤,早已是家常便饭。”张算捋着自己的小胡子,神神叨叨地忽悠人。
千叶半信半疑地打开签文一看,纸上用小楷写着两行字——
谋事在人,有人混迹人心鬼蜮,难逃背叛;
成事在天,有人费心机关算尽,难挽狂澜。
她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她缓缓将手伸向腰间,双眼紧盯着张瞎子,似乎是在确认他是真瞎还是假瞎。
“你是谁?”千叶和都不再维持自己小姑娘的伪装,沉了声喝问道。
张算开始演戏:“鄙人说过了。鄙人一介平民,仗着精通八卦术数,云游天下替人看看相而已。”
“你都看不见,还看什么相?”
“鄙人虽目不能视,但看得清人心。算是祸福相依吧。”张算面不改色接着忽悠。
千叶有些犹豫:“你……知道我是谁?”
“你的心告诉我了。”张瞎子抬起头,墨镜下的双眼闪过一丝决然,“你们杀的人已够多,又何必再诛人心?”
说出这句话,张算已经在赌了。看穿了千叶和都真实身份的他,此举是想尽可能套一套对方的话。他在赌命,赌千叶顾忌自己的身份伪装,不会当街杀他一个毫不起眼的算命先生灭口。
正想着,面前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姑娘猛地从腰侧拔出一把枪,对准了他的心口。
张算心头一跳,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那,一个劲地默念:“我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千叶和都又稍稍将枪口抬高了一点,仔细观察着张瞎子的反应。可惜后者头都没偏一下,依旧是一副松懈的样子,等着她的回答。
于是确认了他是真瞎的千叶收好枪,放松了些许警惕:“身为我的棋子,就该有棋子的自觉。敢背叛我,必百倍奉还。”
“下棋者,艺也。您若想以身为棋,怕是难以兼顾。”
秦璐皱了皱眉头,笑道:“先生多虑。作为执子之人,我可没蠢到自个往这棋盘上跳。”
“如此,便祝您得偿所愿。”张算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不再多言,微微颔首。
穆霜白今日来得匆忙,没顾得上回家开车,带着女装的大少爷坐黄包车又怕被有心人编排。因此他只能扛着季鸣鸿走了一路,快到家的时候,实在是有些扛不动了。
他把人放下来,扶着他斜靠在墙上,打算将人弄醒,让他自己动动腿走回去。
穆霜白抡圆了胳膊准备给季鸣鸿俩大耳瓜子,事到临头又收了力道,只轻轻地拍了拍大少爷红扑扑的脸颊。
不出意外地,并没有得到什么反应。
穆霜白想来想去,伸手捂住了季鸣鸿的口鼻,本着哪怕是把人闷死也要弄醒的原则,他下手可不轻,捂得死紧。
正用力呢,冷不丁不远处有人阴恻恻地开了口: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穆霜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副德行。”
穆霜白听得一顿。他放开了季鸣鸿,扶着人靠着墙坐好,方才转头看向来人。
巷口的阴影里走出三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来,一看便是练家子,多半是碰上寻仇的了。
穆霜白微微叹了口气。树大招风,这些年想杀他的人前仆后继,还不是都被他收拾得妥妥帖帖,怎么还有不长眼的硬要往上凑?
三个男人走到他近前停住了。穆组长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们,竟觉得有些眼熟:“我们,认识?”
“你害得季家家破人亡,难不成全忘了?”为首的那人的手指头几乎戳上了穆霜白的鼻尖,“你杀了我们老大还不够,又杀害了少爷,逼得小姐远走他乡。你这个恩将仇报的禽兽!”
这下他想起来了,面前这三人可不就是当初季鹰的手下,叫……小二小三小四?
“你们没死?”他脱口而出。
“我们是从地狱爬回来的,不报此仇,我们也没脸下去见老大!”
说着小二一拳头就照着穆霜白的脸上打来。后者侧身躲过,随意地还了两招。要不是需要费心护住自己尚未好全的胃,他早分分钟解决了这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