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迟早会被百姓打死的。”
车开得好好的,冷不丁一句阴恻恻的话从脖子后面飘了过来,吓得穆霜白一个激灵,方向盘差点没抓稳。
他狠狠踩了一脚刹车,抬头看向后视镜,就见后座一个小老头慢悠悠地爬了起来,扶正了脸上的墨镜。
“先生,人吓人,吓死人的。”穆霜白觉得自己的心脏还在怦怦乱跳。
张算脸上没有半点愧疚的神情“民怨漫天啊小穆,这样下去你不死在日本人手里,也会被百姓生吞活剥。”
“现在可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穆霜白把车停在了宁医生的诊所门前,“您就是想来看看宁医生吧。”
“鄙人掐指一算,就知道你要来这。”张算没有否认,而是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搭你的顺风车来没那么引人注目。”
“你确定?”穆霜白简直怀疑他说的是反话,他现在不管走到哪,背后可有不少人戳他的脊梁骨。不过好在宁医生的诊所没开在什么热闹繁华的地儿,街上基本没几个人。
“行了,是我懒得走路。”张瞎子说得一点也不心虚。
等到地儿了,穆霜白费劲地把殷玖从后备箱扛了出来,一眼瞅见悠悠闲闲靠着车门等他的张算,无奈道“先生,顺风车也坐了,您倒是搭把手啊。”
后者一个劲摇头,嘴里振振有词“那不行,鄙人现在是个没带拐杖的瞎子,还等着你来扶我呢。”
于是一手扛着殷玖,一手扶着张算的穆霜白只能一脚踹开了诊所大门,这才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什么情况?”宁医生佩服地看着来人,“半小时不到你就给我整了两个新病号?”
“就一个,快救人。”穆霜白干脆地把张算的胳膊一丢,扛着满身是血的殷玖进了手术室。
宁医生跟在他身后,一边套手术服一边碎碎念“我才出了特高课的大牢你就给我整这麻烦事,我可要收高额手术费了。”
穆霜白太了解他想要什么了“宪兵队斋藤队长的心脏,如何?”
闻言宁医生的眼睛一亮“成交。我要新鲜的。”
二十分钟后,手术室的门一开,宁医生走出来道“人没事,只是少了只右耳。身上还有不少擦伤骨折,问题不大。”
穆霜白长出了一口气,人活着就好。
“他是谁?”佐佐木华看着他。
“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青帮的人?”
“曾经,是的。”
叶华看向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张算“那他……”
宁医生抢先一步,冲着对方深鞠一躬“老师。”
穆霜白看到佐佐木华那满腹狐疑的模样,很主动地告了辞“先生,两位,你们聊着,我先走一步。”
一屋子全是红党的人,他再不赶紧开溜,估计要被这群人灭口了。虽然他很想问问小玖大哥的消息,但反正来日方长。
“等会。”张瞎子却叫住了他,“在外面等我一下,我还要搭你的车回去。”
人一走,张算便摘下了大墨镜,笑眯眯地给了宁医生一个拥抱“阿宁,好久不见。”接着他又朝叶华伸出了手,“张算,代号司正,向你问好。”
后者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知道这代号是边牧的直属上级,而如今他并不认识人家,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碍于形势,叶华只能动作僵硬地和张算握了握手,憋了一句“好久不见”出来。
好在暂时没人纠结这个细节,张瞎子忧心忡忡地往手术室里看了一眼,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他也是我们的同志,归司南同志管。”
司正和司南是华南局里的两尊大神,一位负责情报,一位负责战略。两人多年的相爱相杀那可是人尽皆知,但凡他俩掐起架来,那可是连高层都不敢插手的存在。简单来说,就是八字犯冲。
宁医生眼神复杂地看了看自己的老师,将两人拉进了手术室“进来吧,他刚刚就醒了,碍于穆霜白在这,我没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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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里,殷玖尴尬地看着面前排排站的三个陌生人,忍着耳朵的疼痛,规规矩矩地道了声谢“多谢三位救命之恩。”
宁医生嘴快“要谢你得谢穆霜白,是那家伙把你从日本人手里抢过来的。”
“少帮主?”殷玖一愣,他只记得重伤后的自己闷头撞上了一辆小汽车,没想到竟是少帮主的车,“他人呢?”
“有急事,先回去了。”叶华抱着胳膊扯谎,“你叫什么名字?”
“殷玖。我是高昀骞师长的副官。”
“你们师不是一直在杭州驻扎吗?你怎么会在这里?”张算又把墨镜戴回去了,不熟悉的人面前,他装一装瞎子没什么坏处。
殷玖叹了口气“说来话长。七月起师座就不断往上海派密探,想要摸清日本军部在城外的兵力部署,结果损失了不少人,其中还有被俘泄密的。上头知道后严令禁止,可师座性子倔,和上头协商无果,干脆带着先锋部队亲自来了上海……”
他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了,目光在张算三人的脸上来回扫视,神情凝重。
张瞎子不用猜都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便主动给他做了个自我介绍“鄙人张算,**中央华南局副局长,代号司正。这位是叶华,代号边牧;宁医生,代号红鹰。”
听到这话,殷玖松了口气“原来是我们的同志,久闻大名。”
“我与你师座的上级司南交好,所以知道你们的身份。”张算笑眯眯地道。
他身旁两人听着“交好”这个词,不约而同地抽了抽嘴角。
于是殷玖继续说了下去“师座驻扎在了西北方向四十里外,那是上头允许驻扎的最近距离。直到今天早上师座收到了有关边牧同志牺牲的电文,不顾军令就要带兵来打上海,被我们好说歹说劝下了,才让我偷偷潜进来打探消息。”
叶华的脸色一沉“这是为了误导特高课的假消息,我让南叔发到我的电台的,怎么会发去了高昀骞那?”——万一这事传到延安去了,那还得了!
一旁张瞎子想了想,安慰他道“我记起来了,高昀骞那儿的电台是我的,我把它调成了和你电台一样的频段。你长时间处于静默状态,我担心很多传到你电台的消息你会接收不到。”——放心没啥大事。
前者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你…监听了我的电台?”
“下次我一定早点告诉你。”张算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人老了,记性不行了。”
叶华一口气堵在胸口,刚张开的嘴又乖乖地闭上了——您是老大,您说啥就是啥吧。
“但我们营里不全是自己人。”殷玖的眉心拧了个疙瘩,“师座对边牧那么关心,我担心这事传出去,师座的身份有暴露的危险。”
“这事交给我。”张算推了推墨镜,拉起两人往外走,“你把药吃了,先安心在这里养伤。”
虽然丢了一只耳朵,还没能见到少帮主,但师座交代的任务好歹算是完成了。殷玖躺回床上,忍着耳朵那火辣辣的疼,很快在药效的作用下进入了梦乡。
外头,张算最后叮嘱了两人几句“边牧,你先回骆记缝衣铺去,路上小心,近期就不要出门了。阿宁,照顾好病人,别打人心脏的主意,过两天他伤好点我就带他走。”
“好的,老师。”
送走了张算,宁医生扭头望着叶华直奔后门而去的背影,皱紧了眉头。他向来敏锐,从先前叶华和他老师的对话来看,他俩素不相识。但是边牧是他老师最重要的下线,哪有从未接过头的道理。仅此一点他就可以确认,叶华绝不是边牧。
那他会是谁呢?宁医生百思不得其解。那人连电台都被监听着,难道也是什么不可信任的危险人物?相比之下,自己这种目标明确规矩行事的人,还真是单纯呢。
诊所外,张算大摇大摆地跳上了穆霜白的车,车身的剧烈晃动立刻把昏昏欲睡的后者晃清醒了。
“小玖怎么样?”
“看起来还行。”张瞎子将殷玖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穆霜白听完,愤愤地捶了方向盘一拳“都怪我,不该出这个馊主意。”
“主意确实挺馊。”张算点着头认同。
“先生。”火烧眉毛了他还有心思开玩笑,穆霜白一脸的焦急,“教教我,该怎么办?大哥是我失而复得的唯一至亲,他若出了什么事,我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
说到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握着方向盘的手缓缓收紧,声音喑哑“我曾经的搭档…用生命换了我记她一辈子,我不想再做这亏本买卖了。”
“放心,交给我吧。”张算清楚他说的是谁,也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你有没有和你大哥安全联络的方式?”
穆霜白想了想,苦笑“只能去阿音家找小小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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