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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鸢尾花(三)(1 / 1)

“已经揉了很久了。”池怀低声提醒道,他声音听着不太好,似乎正在压着什么情绪。

说完,他甩开沅嘉措的手,原地站了起来,没再说一个字也没看沅嘉措,直接扭头往厕所走去。

若大的客厅被精心布置了许多摆件,沅嘉措被甩开后没有动,仿佛也成了一个摆件,□□留在原地,灵魂却早已不知飘向何方,他的眼睛已经无法聚焦了,手脚似乎也脱离了身体,后背湿透,就连眉梢都隐约泌出汗珠,仿佛刚才进行的不是一次简单的疗伤,而是一张争分夺秒的急救,生命垂危的是他视若珍宝的爱人,他捧住了他的脸,触摸着他的额头,连被头发刺得发痒的指缝都在高声呐喊。

亲吻他吧。

亲吻他啊!

抬起他的下巴,闭上眼睛,去感受牙齿的碰撞和味觉的交流,与他接吻吧!

你不敢吗?

答案是肯定的,他不敢。

沅嘉措紧紧咬住后槽牙,从前他就惯于克制,胆小如鼠,所以在心爱的人面前说了不像样的谎话,导致现在只能继续克制,再没立场去做那些过界的举动。

欺骗爱人是会受到神明惩罚的。

你看,报应来了。

沅嘉措闭了闭眼,在原地停了好几秒才缓缓有了动作,慢腾腾地给药酒拧上瓶盖,由于手指僵硬,拧了好一会才将瓶盖拧好,步伐轻浮地将药酒放回许涵亮的床头柜,沅嘉措从房间走出来,抬起手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

右手掌心擦过眼尾,沾在上面的药酒顿时辣得他眼睛都睁不开,皮肤神经连通大脑,给沅嘉措来了重重一击,他这才真正从刚才的事件中回过神来,冲出门拧开水龙头疯狂往脸上扑水。

姜源见只出来了一个人且沅嘉措举止奇怪,不免要多问两句,“嘉措?这是……怎么了?”

职业生涯三十年主持过无数重大晚会处理过无数突发事件的知名主持人此时的第一反应是:完蛋了,别是刚才起了冲突哭了吧,这种镜头不好剪啊,我得赶紧想个救场的办法,池怀呢?怎么还不见了一个?现在的小年轻怎么回事?

沅嘉措关上水龙头挥挥手,“没事,就是手上有药酒抹了一下眼睛,辣住了。”

“啊,怎么这么不小心,快洗洗洗洗。”姜源心里的石头落下一半,一边帮沅嘉措摁着水管,一边偷偷往屋子里瞥,“小池呢?他没什么事吧。”

“没事,他去洗手间了。”

“那就行那就行,你快,多洗几次,一会就不辣了。”

过了好一会,沅嘉措终于洗好了脸,正掀起衣服来擦脸,池怀才从屋子里出来,两人如出一辙地打湿了脸,头发,池怀的头发比沅嘉措要长一些,刘海已经完全湿了,沾在一起一股一股地垂在脑门前,衣领也湿了一大片。

两人没有眼神交流,只是动作都有些僵硬,空气中弥漫着不自然的氛围。

姜源左看看右看看,知道自己在这个节目的主要工作来了,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这俩孩子,不会是在里面打了一架吧?一个个都热成这样,洗脸洗得衣服都湿了。”

乔絮拿着纸巾,笑着递给两人,“来来来,擦擦,全是水。”

沅嘉措洗了把脸,工作状态已经恢复如初,一边擦脸上的水一边假正经道:“是,狠狠打了一架,我输了,年纪上来了,跟小池这样的年轻人没法比了。”

池怀在一旁没说话,低着头用手粗暴地揉着自己的头发,沅嘉措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通过他宽大的衣领看到他的胸膛,紧致的皮肤,线条清晰的肌肉。

沅嘉措移开视线,提醒池怀:“衣领太湿了,去换一件衣服吧。”

“没事,一会就干了。”

行,不想换就不换,沅嘉措没勉强他,转身走开了。

许涵亮端着煮好的面从厨房里出来,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一丝不尴不尬,三言两语就和姜源将场子热了起来,大家其乐融融地坐在凉亭吃早餐,甚至延续了刚才的话题,全桌人开始假正经地教育沅嘉措和池怀不要打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过夜仇呢,更不要给家里最小的妹妹梁芜做了不好的榜样。

说的煞有介事,沅嘉措止不住地笑,险些筷子都拿不住。

池怀很少这样坐在一起跟这么多长辈一样的人说话,前面有些微微的不适应,后面还是被许涵亮和姜源带动了,渐渐放松了下来。

严导和节目组在后方不止一次感叹,还好请动了两尊大神的到来,不然这节目还真有可能拍不下去。

吃过了早餐,沅嘉措帮乔絮洗完碗,甩着手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谢觅荷刚好就到了。

他和池怀都是事先知道了这一期的飞行嘉宾是谁,脸上的表情几乎全靠演技,其他人是真的不知道,多少有些惊喜。

谢觅荷是科班出身的专业演员,走的不是流量路线,就连普通的商业活动都很少出席,只一心一意地进组拍戏,所以除了剧播时期,其余的时间并没有什么人气,但她拍戏认真,演技放到圈内绝对是属于中上的,除了正常的营业外从未跟人炒过绯闻,在业内口碑和人缘都很好。

沅嘉措踏出厨房的时候,刚好看到池怀主动站起来去帮谢觅荷提行李,态度跟对其他人完全不一样。

“姐。”池怀喊道。

“小池。”谢觅荷回了声,笑着点了点池怀还湿着的衣领,“怎么湿的,又洗脸弄湿了?”

“嗯,水开太大了。”

“湿答答的,多难受。”

“一会我就去换,我先帮你提行李,你吃早餐了吗?”

“吃过才来的,你也吃了吧?我听说这综艺不给吃的。”

“是不给,要自己买,还贵。”池怀颇有微词地控诉道。

“你们有钱?”谢觅荷问。

“先欠着,一会干活赚的钱就去还。”

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屋,沅嘉措站在阳光下有些发愣。

原来池怀没变,在亲近的人面前,还是那副乖巧听话活泼开朗的模样,只是他已经不再是他亲近的人了。

演员之间很轻易就熟络了起来,早上九点半,大家整装待发,加上新来的谢觅荷,一共七个人,姜源在前面开车,其余六人坐在敞篷三轮车的后车厢,沅嘉措和谢觅荷分别坐在池怀的两边,池怀从上车开始就一直偏着头在跟谢觅荷说话,两人有说有笑,聊了一会各自的近况,池怀仿佛在他们和沅嘉措之间放了一层幕布,将这窄窄的三轮车后座分成了两个世界。

“我刚看了一下卧室,感觉还是不错的,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

“沅老师呢?”谢觅荷偏过头,越过中间的池怀,一句话撕碎了那层幕布,将沅嘉措也拉入了他们的聊天。

问我?

沅嘉措微微愣了半秒才接话:“还可以,山里空气比城市要好太多了,神清气爽的。”

“对!我刚到五分钟,就感觉整个肺都被洗了一遍一样,小池就说一个还行啊,还挺挑剔,你俩卧室就在我隔壁是吧?”谢觅荷说,“那屋子后面那个池塘就在你们窗外,晚上没有什么蛙叫吵着吧。”

沅嘉措:“有一点。”

池怀:“吵了一夜。”

两人同时开口,在话音落下的时候俱是一愣,池怀马上撇开视线,手有些无错地放在膝盖上。

“那你一夜没休息?”谢觅荷挑眉,“我听导演说一会是体力活呢,没事吧?”

“迷迷糊糊睡了一点,问题不大。”池怀含糊地回答。

只有沅嘉措没说话。

难道昨晚池怀没睡着?他一直是醒着的?

池怀的床靠窗,如果窗外有微光,沅嘉措看不清背光的池怀,但池怀却可以看清面光的沅嘉措。

也就是说昨晚沅嘉措不管做了什么他都能看到,包括后面睡不着转过身睁眼看着他,看不清面容的池怀说不定也睁开了眼睛,在距离他不足60厘米的地方跟他对视。

沅嘉措偷偷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池怀,欲言又止了一番还是不知道说什么,一直到抵达今天干活的地方,车里都没人再说话。

蓝色的陈旧三轮车在一片花田停了下来,后座六人依次从车上跳下来,站在路边望着眼前的景色。

看不见尽头的花田与天空相邻,鲜亮的绿,娇艳的红,刺眼的蓝,点缀着一些穿着彩衣带着草帽的小人,几人站在田埂,仿佛伸出一只脚就可以跨越次元走进画中,七个人都没有说话,都不愿打破大家沉浸于赏景色的氛围。

“好多玫瑰,好漂亮。”梁芜率先开口道。

许涵亮听到笑了起来,“小姑娘就是喜欢花哈,你亮叔看到这些,想的都是一会要干的活。”

姜源也接话道:“我想到都是一张张的钱。”

乔絮听了他俩的话笑了起来,转头对梁芜说:“你们对浪漫过敏是吧,看看,男人就是这样,以后小猫要找一个会送花的男朋友,别理这些。”

“就是。”谢觅荷附和道,“什么氛围都没有了。”

没有在欣赏风景上耽误太多的时间,七人找到了花田的主人,开始商量今天的工作和薪水。

采摘玫瑰花送到加工厂,将玫瑰花制作成花茶花饼等,一直以来都是这些本土居民的经济收入来源,近几年网购和直播带货兴起,鲜花二次加工行业也慢慢景气起来,生活肉眼可见地变好了,只是……

薪水的份量让几位“城里人”有些无从适应。

“十五一小时??”梁芜惊讶得快将眼睛睁成猫眼了。

15元一小时,15块钱是什么概念,是她平时买一杯奶茶的钱,还是一杯最普通最普通的奶茶,连加个珍珠都做不到。

“对啊,15一小时,我们这里的工人都是这个工钱的,有的干了好几年熟练了,效率比较高的可以有18一小时。”花田老板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回答,“他们一天从天亮摘到天黑,中间可以休息半小时吃个饭,我就直接给他们发十三个小时的工资,不管有没有十三个小时都发。”

“那也才195一天,两百块钱都没有,从天亮到天黑?”梁芜偏过头小声地跟乔絮说,“中间只能休息半个小时,吃饭来得及吗?”

“来得及,这里包午饭,都是盒饭,就一两个菜,有肉也是猪肉,没有骨头,更不可能有鱼这种要慢慢挑刺的东西吃,有些人十分钟就吃完了然后就继续回到田里干活。”乔絮耐心地说,“在这里的人几乎都是这样。”

“啊。”梁芜说不出话来了。

她并不是不知道世界上有人生活辛苦,但在电视上在手机上看到和亲眼所见是两回事,亲眼所见和自己亲身经历也是两回事,她无法想象,更无法感同身受。

“姜叔,我们昨晚欠了节目组多少钱?”沅嘉措忽然问。

“……三百。”姜源回答。

“那……要还六百?”

“是的。”

“…………”

节目组的规定是,钱可以欠,但只能欠一天,第二天必须双倍还,然后才能继续借,如果到最后一天还有欠钱没还上的话,录制结束给这里的山区小学安装的电脑就会少。

不管是为了节目效果还是真心为了山区小学的电脑,他们今天都必须努力干活,吃饭的时候还要减少消费。

许涵亮跟花田老板辩论了许久,终于给每人争取一小时多了一块钱的工资,现在他们的薪水是16块钱每小时,花田老板还答应,从现在开始给他们算满一小时,一直干到天黑,他们可以拿到8个小时的薪水。

几人听到老板答应后疯狂感谢,姜源差点要提议沅嘉措和池怀现场给老板唱一段《感恩有你》。

“一小时16,八小时,一人就是……”姜源一边往田里走一边算数,“来,小猫,你给算算。”

“一人一天128,我们七个人就是896。”梁芜迅速回答。

“还是年轻人,算数都比较快。”许涵亮感叹,“896啊,很大一笔,努力干!今晚回去亮叔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咧!”

“冲!”

大家士气高涨,步伐有力地踏在玫瑰田里,池怀却突然泼了一盆冷水:“不是还要还六百给节目组吗?”

“……”

“还完就只剩296了。”他继续道。

“……”

“对哈……还得给小池买花露水。”许涵亮笑道,“没事!两百就两百,相信我的厨艺,大不了再借一次节目组的高利贷。”

“就是!我们还的起!到这第一天,不能委屈了我们觅荷,今晚肯定吃顿好的!”

“那我就先谢谢许老师姜老师了!我今天肯定努力干活!”

“干活!”

大家重新调整士气,投入今天的摘花工作。

里面站着一些已经工作了好几个小时的妇女,她们带着自制的草帽,穿着粗糙的衣服,手心手背都是年复一年采摘玫瑰造成的细小伤口,沅嘉措上前询问她们为什么不戴上手套,不穿戴一些防护的衣服,得到的回答都是节约时间,穿戴那些东西会影响效率。

为了给综艺提供素材,几人试图寻找几个在这工作了好几年的人聊天,最后都没聊两句就忙着工作不再开口了,旅行小队七人也渐渐被氛围感染,一言不发地投入到工作当中。

沅嘉措和池怀被分为一组,两人拉着一辆小车走在两列花丛中间,摘下花就反手扔进车里,沅嘉措站在车的左边,池怀站在车的右边,明明靠的很近,却丝毫没有互动,只有期待剪辑素材的节目组在阴凉处干着急。

时间渐渐接近中午,头顶的太阳越来越刺眼,空气被煎烤得越来越热,沅嘉措的背后几乎湿透了,他停下来,脱下手套用手掌扇了扇风,回头一看,他和池怀两个人摘的花竟然只有半车不到。

沅嘉措停了下来,转过身,开口跟池怀说了第一句话:“累吗?要不要休息一会。”

“不用。”池怀回答。

他也一样的满头大汗,微微长着嘴呼气散发热量,贴着手臂的冰袖早已变了颜色——已经湿透了。

池怀伸手抹了一把眼睫上的汗,汗水碰到手上细小的伤口,顿时传来了一点又痒又辣的刺痛,他没在意,转过身打算继续摘,沅嘉措也准备戴上手套继续工作,余光瞥见池怀的手在阳光下白的发亮,脱口而出:“你手套呢?”

“扔了。”池怀漫不经心道。

刚开始摘花没几分钟,池怀就嫌带着手套不够灵活,早脱下来不知道挂哪棵花树上找不着了。

沅嘉措沉默了几秒,把自己的手套递了过去,“戴我的。”

沅嘉措抓着手套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无端地想起今天谢觅荷刚到时她和池怀的那段对话,无论是表情语气,还是肢体动作,都在透露着池怀对谢觅荷不一般的态度,跟对他完全不一样的态度。

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愿意领情呢?同样是关心你让你将湿了衣领的衣服换掉,对我就十分冷淡客气,对谢觅荷就乖巧听话且主动,如果你觉得这样就可以将我劝退,那也……太低估我了。

同样低估了人类dna记忆的强大。

学会了骑自行车的人,即使很多年没骑了,只要跨坐上那个座椅,身体记忆就引导着你踩动踏板使车轮运动,这像刻在dna里的本能一样,永远不会遗忘。

关心池怀,也是沅嘉措dna里的本能。

他此时的表情被隐藏在草帽下,催促站在对面的人吗,“戴上,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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