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
池怀还是没领情,他甚至没停下手上的动作,徒手往车里扔了几朵刚摘的玫瑰。
沅嘉措想叹气,七年没有接触,他已经读不懂池怀的想法了吗?
现在的池怀,要怎样才能得到他的原谅。
没等他俩因为手套的事拉扯太多,远处传来了开饭的呼声,池怀一听见就拔腿往声音处走,沅嘉措走得慢,看着挺直了腰杆的池怀在花海中离自己越来越远。
花田的食堂,简陋至极,说是食堂,其实就是一个破旧的棚子,脆弱得感觉随时会塌下来,连桌子都没有,只有长条的木凳,甚至数量还不够,将椅子都让给了女生和前辈后,沅嘉措和池怀作为这里唯二的年壮青年,只能端着盒饭蹲在地上吃。
阳光刺眼,棚里闷热,一帮人又饿又渴,什么都顾不得了,捧着只有猪肉白菜豆芽的盒饭狼吞虎咽,沅嘉措被阳光闪得几乎睁不开眼,直到盒饭吃完也没看清里面的饭菜长什么样,只觉得齁咸,吃完后猛干了一大瓶矿泉水。
吃完饭后,工人分没休息一会就继续回到田里干活了,棚里渐渐空了下来,沅嘉措他们几人见状也不好继续休息下去,随便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回到田里干活,一来二去的,就忘了手套的事。
下午一点,阳光最毒辣的时候,花田里十几二十个人拉着小车,走在一列列的花丛中,全神贯注地干着活,没有人愿意耗费力气浪费口水在交流上,只一心一意地想着太阳快点下山好结束工作。
拉着小车的二人组在花田里越走越远,太阳也在天上慢慢挪动位置,天空在静悄悄地晕染颜色,当人们再次抬头看向它时,终于不会被刺得睁不开眼睛,空中已经晚霞密布,如醉了酒的姑娘,红得娇艳,南滇海拔高,比起泽安星梧,离天空更近了许多,仿佛伸手就可以把天空的红面纱扯下来,露出里面藏着的星星。
花田边上的田埂时不时会路过几个农务结束回家的当地人,扛着锄头,哼着小曲,手里提着空了的水瓶和水鞋,裤脚挽起,赤脚踩在泥土上,路过看见一排巨大的摄影机和录制设备忍不住好奇停下来观望一下,随后又继续哼着小曲往家的方向走。
在悠扬的山歌小调中,落日终于收走了山顶的最后一抹余晖,花田里努力的工人们纷纷接收到了收工的信号,停了下来,拉着载满鲜花的小车往厂房往集合点走去。
沅嘉措和池怀的小车经过一天的努力终于满了,往里面扔下最后一朵花,两人合力拉着小车往集合点走,彼此都没有说话。
最后一项工作是用车将这些新鲜的花送往厂房,但这已经不关沅嘉措他们的事了,把小车放到路边后,他们就可以回棚里找老板结算当天的工资,然后自行离开。
池怀一到棚子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水洗脸,拧开一瓶矿泉水直接往脸上倒,一旁的工人看着他的动作目光有些闪烁,沅嘉措走过来,小声提醒道:“不要这样浪费水,这里很多人都是自己带水来,喝没了才两个人一起领一瓶矿泉水,水是要扣钱的。”
池怀止住了动作,将剩下的半瓶水倒进了嘴里,就在他扬起手的时候,站在他跟前的沅嘉措突然看到了他手上细小的伤口,手背手指,有些刮痕凸起来一块,有些已经结痂。
沅嘉措皱眉,“手怎么伤成这样了?”
池怀满不在意,“又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其它地方的也就算了,手指关节处的肯定疼,沅嘉措以前拍戏的时候擦伤过,弯一下手指就会一阵刺痛,十分影响日常生活。
“习惯就行。”说着,池怀握紧手掌又张开,连做了好几次,随后一挑眉,“没感觉了。”
沅嘉措看着他没说话,要放到以前,池怀此时已经将受伤的手掌怼到他脸上,展示给他看,跟他抱怨委屈要求他必须好好安慰自己并让他帮忙处理伤口了,而现在,池怀却只说“习惯就行”。
“回去我给你处理一下。”沅嘉措道。
池怀没说话,将剩下的水喝完,捏扁矿泉水瓶一个投篮的动作,扔进了远处的垃圾桶里,池怀就着塑料瓶掉进垃圾桶的声响,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大棚,朝他们的破三轮车走去。
今天的工资是许涵亮作为代表去领回来的,一共896元,回到花屋后还掉了昨晚欠节目组的600块钱,又去杜鹃山小卖部给池怀买了花露水,花掉70元,随后又买了今晚晚饭所需要的食材,花掉160元,几大笔消费下来,工作一天的酬劳就所剩无几了。
吃过晚饭后,七个人围坐在凉亭里看着桌面上剩下66块钱发呆。
一共五张纸币,皱巴巴轻飘飘地放在桌面上,其中一张五元钱有些破损,一张十元钱上甚至贴了胶纸缝补,它们曾经也许被叠的整整齐齐放在枕头下,也许被人紧紧攥在手里而沾满了汗水,也许被人平展开放进了钱包,每一张每一个痕迹都在诉说着这些钱曾经主人的故事,故事的名字叫生活,准确的说,应该叫生存。
凉亭内一片寂静,凉亭外的青蛙倒叫的欢快,大家都没有说话,神情却都写着忧虑,仿佛有许多想说的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更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寻找词汇来形容这一天。
梁芜今天回来的时候,在三轮车上跟靠的近的姜源和乔絮说了好一路,现在似乎是说累了,也不再说了。
作为一个十八岁刚参加完高考的准大学生,她今天受到了冲击最大。往前数十八年,她都没有过今天这样的经历,她年纪小,对世界的看法还处在基础建立阶段,心里难免有着一点年轻人的心高气昂,即使接受了端正的教育,心地善良,有正义感,可如果在现实生活中遇到今天的那些“采花工人”有困难时,大概率还是会嫌麻烦而袖手旁观,会因为考虑回报问题或是会不会遇上“狗皮膏药”问题而选择无视,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无法感同身受他们的难处。
哈珀·李说,你永远也不可能真正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像他一样走来走去。
人都有浪漫情怀,看着一大片的玫瑰花海,置身于玫瑰花海,触摸玫瑰花采摘玫瑰花,那都是无比浪漫的事情,可偏偏他们却种着玫瑰,想着面包,他们需要用玫瑰换取面包,这一点都不浪漫,这很无奈。
这种无奈,今天他们全都体会到了。
几人轮流发言了一番,最终由严导将谈话的内容引申到了本次综艺的公益项目上,将准备送给工人们的物资告诉了大家。
严导说完后,姜源补充,“今天那个胶鞋也太硌脚了,穿着走了一天,脚底都快磨出水泡了,我们走的时候再给他们送些鞋子过去吧。”
“可以。”严导回复。
“不止鞋子,再送些防晒的东西吧。”乔絮抓起旁边坐着的沅嘉措的手:“嘉措没戴冰袖,一天下来手臂肤色都有分层了。”
谢觅荷也抓起池怀的手:“小池没戴手套,手上全是伤口。”
大家一起又提了不少东西,严导全都答应了下来,“待会跟工作人员列个物资清单吧,我们来这里一趟,能帮多少就帮多少。”
大家劳动力一天,或多或少都受了点伤,但只有池怀桀骜不驯没戴最重要的手套,所以伤得最多,沅嘉措下午回到花屋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了池怀的伤口,也许是太累了没精力也没心情,在处理伤口的时候池怀出奇地听话,全程不说话不反抗,任由沅嘉措握着他的手,甚至在最后沅嘉措试探他开玩笑似地提了一句:“还需要师兄吹吹吗?”
池怀竟然也没反驳,只点了点头,应了声:“嗯。”
谢觅荷抬着池怀的手对着镜头,要求节目给他的手来个特写,由于天气太热没有贴任何创可贴或者医用胶布,池怀的手上全是沅嘉措给他涂的碘伏的颜色,这一块那一块地,看起来像是伤势严重。
沅嘉措和池怀虽然不尴不尬地,但应了节目组最想要的,不管做什么都在一起,此时也是坐在一起,乔絮和谢觅荷分坐他们两边,一人抬了他们的一只手起来,两只手在空中无意地贴了一下,碰到后就马上分开了。
沅嘉措和池怀没对自己的手做什么评价,一个放下手后就在努力抠许涵亮给他买的盖子特别难开的膏状万精油,一个则对着严导呐喊,“不会明天还要去摘花吧,我感觉我近期都不会再想要看到玫瑰花了。”
“是的,摘花。”严导残酷地宣布了明天的安排。
“啊——”众人纷纷表示不满。
“上午摘花,下午去参观工厂,可以品尝当地有名的鲜花饼,花茶等鲜花加工产品。”
打一棒子再给一颗甜枣,体验了一天劳累工作的众人顿时觉得只用摘半天的花简直就是天堂,瞬间没有不满了,一边喝水一边感叹生活,无论如何,他们做的这些最终在节目播出的时候一定能帮上当地人的一个大忙,想到这里,大家怎么样都没有怨言了。
夜渐深了,花屋的邻居们都早已熄灯睡觉,远望去只能看见月亮又清又亮,大家坐在凉亭上,摇着蒲扇,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话题换了一个又一个,最后聊到了谢觅荷跟池怀最新合作的那部电影上。
作为这一期的飞行嘉宾,许涵亮和姜源尽量地给了谢觅荷更多开口的机会,也一定会给机会给她宣传自己的作品,许涵亮率先问道:“觅荷和小池合作,感觉怎么样,这是你第一次跟比自己年龄小的男演员演对手戏吧?”
“没有没有。”谢觅荷摆摆手,“我们是二搭,上一次合作是七年前。”
“七年前?!这好几年了。”
“对,七年前,那会儿……”谢觅荷刚想说点什么,突然止住,生硬的拐了个弯,“那会儿小池刚接触演戏没多久,年龄更小,但演戏很有天赋,性格也很好。”
谢觅荷和池怀的第一次合作是一部网剧,沅嘉措知道,可以说,池怀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那时因他解约的事,两人在微博上很是风光了一把,加上先前炒作耽改剧cp,两人可谓是红到极致也被黑到极致,虽然很多人眼馋他俩的流量和热度,但流量可以是火箭也可以是利刃,当时几乎没有哪个女演员愿意来淌这趟浑水,没人愿意跟他们搭戏。
直到谢觅荷出现,她接受了跟池怀合作的剧本担任池怀的女主,并在后来的几年里带着他成功转型。
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他,也难怪池怀对谢觅荷跟别人不一样。
沅嘉措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第二次跟弟弟合作,有什么不一样吗?”姜源又问。
“不一样……我得想想。”谢觅荷突然笑了起来,“我得思考思考。”
“怎么?是要思考思考这能不能播吗?”
谢觅荷大笑,好一会才停下来,摆摆手道:“没有没有,成熟,就是变成熟了,从小男孩变成熟男人了。”
“具体,说说具体!”乔絮也笑道。
“具体?具体就是……很体贴!”谢觅荷说,“粉丝都说小池直男癌,以后谈恋爱了肯定不懂得怎么关心对象,我跟你们说,她们那是没见过他在剧组的样子!哪里直男啊!分明是暖男!电影里我有一场戏是分手后找男主复合结果被拒绝,哭得可伤心了,结束之后都缓不过来,小池又是讲笑话又是在一旁跳舞逗我开心,我现在想想都感动。”
“我知道!”梁芜突然开口,“那段花絮还上热搜了,我看到了。”
“对!可丢脸了,我哭得那么丑,还上热搜,形象都没了!”谢觅荷哭丧道。
“不丑啊,我看电影的时候跟你哭得一样惨,实在是太伤心了,太虐了,男主怎么可以拒绝!!!”梁芜真情实感道,“还好最后还是在一起了。”
女生聊到共同话题就马上打开了话匣子,几个人开始聊电影剧情,声情并茂地控诉电影中男主铁石心肠的行为,在旁边听着却一直没说话的池怀突然开口:“爱而不得是常态,电影里至少还有个好的情节,现实中分开就真的分开了。”
生物学中,全身的细胞全部更换一遍需要七年的时间,七年后,身上就一个曾经的旧细胞都没有,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七年之痒,是一场考验。
但,也是一次机会。
谢觅荷听了池怀的话,一脸蕴藏深意的笑,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哦?你深有体会哈?小小年纪就装深奥。”
池怀没接话。
谢觅荷却继续笑着问:“那如果有人像我在电影里的那个角色那样,追着你想跟你复合,你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