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间,回忆如潮般涌进我的脑海。娘亲模糊的身影,齐韵绰约的身姿,烛火中,有一人缓缓走来,伸出了他的手。这一刻,我怕了。
我阴阴还记得父皇为母妃画像的那个傍晚,小小的我坐在桌子上胡乱地为他们磨着墨。记得我和齐韵抢风筝的时候,父皇坐在远处默默地笑着。记得秦准第一次为我笑是因为我在公主府的池塘里捉了一只团鱼,却以为自己捉了一只万年龟。还有祁瑜诚求到我父皇赐婚的当日,我偷偷去寻他,他紧紧地将我抱在怀里。
同样,我也不会忘记母妃去世后父皇三月没有下榻,瘦骨伶仃的样子。不会忘记秦准第一次在我面前哭竟是为了让我成全他的幸福。更不会忘记父皇驾崩之日,宫闱政变,鲜血和大火染红了整个御陵,而祁隐毫无犹豫地选择了与之奋战,而独留一个我。
当幸福来临的时候,痛苦的记忆总是提醒着,或许我本该不幸。
我低头靠在楚之岚的胸前,婚服上缀的珠石贴在脸上很冰凉,可我却能感受到在冰凉的后面是一颗很热很热的心。他抚摸着我的后背,轻轻地拍打着,虽然我未诉一语,但是他却像是都阴白一样,在极尽温柔地安慰我。
他拉着我的手环上他的腰,声音愈发的轻柔:“若是想抱我,便抱得紧些,我不会那么轻易给你抱坏的。”
他总是这样,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感受到我的情绪,然后给予我想要的,只要是他能够给的,似乎没有什么他做不到。从我掉落山崖被他救起来的那一刻,我就掉落进了一张网,只有他能救我。甚至直觉告诉我,自此以后,我有了他才能活。
想到此处,我不由自主地就去寻他的唇,想要吻他,想要他回应我,让我知道他是爱我的,他会在我身边,想让自己烦闷的心冷静下来。
“清漪,”他唤我:“看雪吗?”
我只顿了一下,便又附了上去。楚之岚微微张开嘴,在我不怀好意的舌头上轻轻咬了一口,我吃痛缩回了脑袋,不满地瞪着他。这厮真不解风情。
他却看着我的反应似是觉得好玩儿,竟笑道:“你也不知道矜持一点,如此心急,我还能跑了不成?”
矜持?那到嘴的鸭子岂不是早飞了?我不理他,抱着他的脑袋就硬啃。
看我来硬的,他也不急,在我后背的手猛然攻击我的腋下,我最怕痒了,松了口笑倒在他身上连连求饶。
我急中生智,赶忙道了一句:“文哥哥,你别挠我啦!”
楚之岚听了后立刻松了手,不仅松了手,连脸色都变了,我趁机想再偷一回腥,却被他无情地挡了回去。
“我们去看雪吧。”
我跳回地上,敞开屋门,刚刚鹅毛般的大雪已经小了不少,可是风还是很大。刚刚还温暖的房间因为这一股风吹进,瞬间寒冷不已。我关上了门,回头看见楚之岚站在我身后,眼神里满是渴望。
“你就这么想去看雪?”我疑惑了,就算是云疆再难有雪,也不至于大婚之夜不想新娘只想雪景吧。
他点头:“嗯嗯,清漪,我们去外面看雪吧,我带你去天子井玩。”
我看他眼睛里发着光,似乎不在开玩笑,是真的想去。我在内心里一顿哀嚎,最后还是选择成全他这个难得的愿望。毕竟平日里都是他哄着我,让我哄着他的机会确实也不多。
“那就去吧,”我叹道:“不过我们总不能穿着这衣服去。”
我刚说完,他就快步拉着我走向床榻,三下五除二就把我头上繁杂的珠冠步摇给拆了下来。
“给你备了衣服,快去换上吧。”
这人是着了什么魔?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贪玩了起来。
我换了一身简便的衣服,用木簪盘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出来后就看见楚之岚穿着我送他的那件青色的广袖锦袍。那样的神态就像是新年里穿着喜爱的新衣,迫不及待地等着父母带自己出去玩的小孩儿,竟让我看到了些许纯真的意境出来。
我心底一柔,上前挽着他的胳膊故作娇嗔:“阿岚,我好看吗?”
他并未看我的着装,只盯着我的眼睛,眼神里是毫不隐藏的深情。
“好看。”
我不满于他用两个字就将我敷衍过去,伸手去捏他的脸,道:“你又诓我了,我这是随便穿的,倒是你,穿成这样美,想让我自惭形秽不成?”
他微微一笑,被我捏得扭曲的面部更显得滑稽了。
“你看这是什么?”一件纯白的狐裘在他的手里,昏黄的屋子里更显得毛茸茸软绵绵,十分温暖。我激动地拿起它,果然摸上去和看上去一样柔软温暖。
狐裘裹在身上,就如同跌进了温暖的云里,冰凉的身子瞬间就暖和了起来,我撩起皮毛的一角贴在脸上,幸福得热泪盈眶。
“没想到你这么喜欢。”
我脱口而出:“嗯!我特别喜欢。”
听了我的回答,楚之岚悄悄舒了口气。
“怎么了?”我问。
他帮我系上领子的绸带,说:“我以为不是红狐你会失落。”
“说什么呢!”我拉着他的手让他也摸一摸狐裘,“多软呀,摸着可舒服了。”
他轻轻应了一声:“嗯,喜欢就好。”
“不是说没狐狸了吗?”
“红狐稀少,便换了个地方寻了白狐,不是答应你要送你火红色的吗?怕一开始告诉你,你会太难过。”
“所以就先和我说没有了,再拿来白色的皮毛让我惊喜?”
我内心暗暗道:小子套路很深嘛。
“早知道能让你这么开心,我该早些送的。”他话语中透露出些许莫名的后悔,像是因为没有早点送我让我开心而感到自责。
“还有什么喜欢的吗?”他言语真诚,仿若我现在张口说了,他就会立刻给我似的。
我眨眨眼对他道:“有呀。”
“何物?”
“你呀。”
他弯下腰来轻轻吻了吻我,说:“已经给你了。”
笑话!姐姐我想要的仅仅是你的人吗?当然不是,还有身体,我要的可是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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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这样肩并肩慢慢从王府走到了街口,本以为下了大雪,路上的行人定是会少很多,却不曾想云疆的人们对于雪是由心的热爱。一路上都是喜笑颜开的人们在玩雪,堆雪人、搓雪球,还有手巧的女子在家门口的雪地里画下有祥和意义的云疆图腾。
脚上感觉被什么东西砸到了,回过头,两个圆头圆脑的小孩儿慌慌张张地躲在墙角朝我这边望。雪白的皮毛上粘着一团雪块,看不真切。
我玩心大发,松开挽着楚之岚的胳膊,搓了一个特别大的雪球,双手都冻得通红。两个小家伙看见我捧着和他们脑袋一般大的雪球向他们走去,惊掉了下巴,吓得仓皇而逃,逃跑的时候有一个还摔了个嘴啃泥。
我哈哈大笑,扔了手里的雪球,回过头,一大坨冰茬子糊在了我的脸上,冰凉的雪堵在我鼻孔里,多么真实的窒息感!
我扒开脸上的雪块,楚之岚那三分心疼七分憋笑的表情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我捏起一个雪球就往他脸上砸去。楚之岚纹丝不动,仅偏了偏脑袋,雪球就擦着他的耳边滚进雪地里。而后发生了我没有想象到的一幕,他竟然嗤笑一声,眼神里露出了赤果果的不屑:打到我?做梦!
你说这人幼不幼稚?
我弯下腰佯装着掸了掸裙边,悄悄抓了地上一大把雪,趁着起身,猛然扔向楚之岚。对方长袖一挥,我又是落了空。
几回合下来,我气喘吁吁,下雪天竟累得我额上冒汗。刚刚逃跑的俩小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了回来,在旁边笑嘻嘻地看热闹。
楚之岚悠然站在我对面,说:“清漪还要玩吗?要不还是算了吧,我看你喘得像条小狗。”
“汪汪,汪汪!”
两个小孩儿学着狗叫,我回头瞪了他们一眼,他们立刻缩回了墙角,其中一个大着胆子朝我吐了吐舌头。
“姑姑,你好弱啊!”
另一个也壮着胆子嬉笑道:“就是就是,哥哥好厉害!”
姑姑?哥哥?我要给这俩熊瞎孩子气得头顶冒烟了。一旁的楚之岚倒是乐得快活,一脸洋洋自得的样子。
我忿忿道:“不玩儿了!”说罢便兀自离开,楚之岚紧紧跟在我身后,几次想拉我的手我都没同意。几次不成,他便只好作罢,收尽了刚刚嚣张的气焰。
“清漪,那里有年糕甜饼,想吃吗?”
“清漪,这里有手编的图腾结,要不要给你买一个?”
“清漪,喷火球!好有意思!”
……
忍无可忍的我转了个身,跟在我身后的楚之岚倏地停住了脚步,而后我没忍住,反正等我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他已经抹干净脸上被我喷到的口水了。
街上的每个人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包括楚之岚,包括我。就像真如婆婆所说,云疆的大雪是吉兆,会给予人们幸福和快乐。我深深吸了口气,湿冷的空气里弥漫着街边各种点心的香味。
“好喜欢现在的感觉啊。”
没有战争,没有鲜血,没有吞噬人命的烈火,有的只是宁静的生活。人们用刀,只是为了杀畜养牲畜,人们用火,只是为了烹调美味的食物。
“那我们便多待一会儿。”说着楚之岚试探地握住了我的手,我现在心情舒畅,便就随他握去了。
见我没有拒绝,他笑了笑,微微紧了紧手掌,手指轻轻捏着我的指尖。刚刚玩雪冰凉的指尖很快暖了起来,有点麻还有点酥。舒服的我将另一只手也塞进了他的手掌里。有一个身体健硕的人在身旁还是不错的,简直就是贴身的小火炉嘛!
“对了,你想不想去听一听上次我和你说的那个说书人讲的故事?”问完我立刻就后悔了,那个说书人编的故事虽然是假的,可是真实的情况比那故事还凄惨,我这不是故意扒人家伤口吗?
可是楚之岚毫不在意,他捧着我的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又温柔地搓了搓,点点头道:“好。”似乎听什么与他无关,只要我想听。